二、

那是一棟日式平房,樣子工工整整的矗立在夜晚裡,傳說為它帶來肅殺之氣。

氣氛平常,一如過去的時刻,平緩猶如機械般規規矩矩地流逝著。不知何時,清雲就察覺時間是存在的,而且特別的規矩,它一步步埋下因跟果,不允許人回頭竄改。所以發生過的事情是悲哀的,存在過的每一件事物都是悲哀的,因為「本身的存在」是無能的。人被所行所言驅使著而不可自拔,只能直線式的往前走,走向一片陰森森且未知的領域。人只是無盡的、無盡的在流浪,所歸何處不得而知。

清雲很快的就挖好一個洞,比水盆大小深些,足夠裝下一顆人頭。這次他們三人都要親身嘗試,看最後誰膽子大,並且約定好絕不能裝神弄鬼、胡言亂語。大頭情緒有點緊張,手微微顫抖的翻動「熱血機動隊第35話」,他笑聲乾啞,帶點無奈;小流氓則裝模作樣,拼命舒展身體,以表示自己正蓄勢待發,他挽起袖子,活像要去大幹一場似的。兩人反應看在清雲眼裡,都顯得可笑,說實在他並不相信鬼的存在,因為人本身就夠可怕、夠麻煩了。

若是真的有鬼,就找我報仇吧,清雲挑釁地想。

離三點還有半個時辰,為了打發時間,小流氓提起一件有趣的事。

「上一屆國三的學姐,你們應該在鎮裡有看過她,她長得很高大,跟柱子一樣,皮膚很白很白,活像一根菜頭。她啊會長這麼奇怪是因為她有四分之一的外國人血統,反正不知道混哪一國就是了。」小流氓點起煙,吞雲吐霧的耍帥著,煙有時從嘴巴出來,有時又從鼻孔竄出,好不自由,他繼續說道:「她這人不好親近,不大有人緣,喜怒無常的,不過她家裡常常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出入,聽說流氓、條子,黑白兩道都去過。」

「你說的那個女生,是不是住在黃水街上啊,好像是在雜貨店旁邊,是不是叫葉什麼蘿的。」蚊子不斷在頭頂飛來飛去,大頭邊揮開蚊子邊拼湊記憶。

「對對對!幹!就是她啦!」小流氓興奮起來,又點了一根煙。

「那她應該是高一了吧!好像看過她幾次。」清雲其實對她印象很深刻,那種獨特的長相與氣質是他前所未見的,神秘裡帶點恐怖。

小流氓深抽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輕聲細語地說:「我聽我媽她朋友,反正就是一個很三八的阿嬸說啊,那女的是一個靈媒喔,聽說她有陰陽眼,什麼都看的見喔…」

「幹!那我穿小歪基,她也看得見嗎?」大頭之前的緊張好像一掃而過,口氣下流了起來,他嘻嘻的笑著,還一邊拉出白色底褲給其他人看。

彈了一下大頭內褲腰帶,小流氓猥褻地笑著說:「誰想看你啦!白目!等等要是出事的話,可以找她幫你看看,看靈不靈啊!」

「別亂說!這種事…」大頭警戒了起來,他一向容易疑神疑鬼,「我是說…你以為隨口說說的事情…很容易會變成真的。」

氣氛頓時凝重,不祥預感從天而降,大頭覺得房子裡好像有人在窺視他們一舉一動,令他背後不禁發涼。小流氓依舊笑著,但也開始有隱憂,這房子他聽說是真的邪門,但也沒見過有人出事過,萬一今天他們運氣不好的話…

「好了、好了!想這麼多幹嘛?我們做過這麼多事情,還不是活得很好?」清雲討厭起這樣的氣氛,恐怖還不都是人想出來的?尤其越到關鍵時刻,越容易因為胡思亂想而誤事。

他站起身來,拿起旁邊裝滿水的水盆,筆直的走向挖好的洞內,然後毫不猶豫的放下去。他滿心希望今天的事情速戰速決,雖然這樣無聊瑣事所帶來的緊張最後會成為一種痛快。

可是,今天不一樣,無疑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們提到那一個女人。

那女人跟他夢裡的男孩一樣,都是帶點似曾相似的恐怖感,最好不要碰面的好,最好連提都不要提起的好。有時他不禁會認為,或許人有前世今生這回事情,不然他為何會莫名的懼怕與厭惡某一些人的存在呢?這是沒道理的,是吧!

小流氓和大頭彼此推擠著對方走向清雲,他們三人看向水盆,水波上的身影雖烏黑黑的,但也清晰可見,直接了當的將他們三張臉映照得歪七扭八。

三人沈默半晌,清雲主動開口:「我先洗吧!」他彎下身,要捧起水洗臉時,大頭連忙喊說:「要七分鐘、七分鐘,你別太急…別太…」直到小流氓拿起錶給大頭看,他才停嘴,錶上的時間確確實實是三點零七分,一秒不差。

洗了臉後,清雲除了感受一陣清涼外,這世界並沒有什麼改變,他刻意將視線瞧向房子窗戶裡裡陰森的角落,但只見黑漆漆一片,除了蟲鳴鳥叫外,他什麼也感受不到。

看見清雲若無其事的模樣,小流氓膽大了起來,率性的也洗了臉,大頭也緊跟著小流氓之後,硬著頭皮洗了!等到臉上的水被風乾,他們才怯懦地張開眼,這種體驗神秘滋味的恐怖,大概是冒險以來的頭一遭。小流氓不禁後悔了起來,自己今天將氣氛炒得太成功,連他都幾乎相信今天鐵定會見鬼,該死的!

三人沈默一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怕真看出什麼名堂。

「你們…有看到什麼嗎?」大頭慘白著臉率先發問。

「沒有。」清雲連屁都沒聞到,小流氓則是搖搖頭。

「我…我…我好像看到一個白白的、白白的影子…」大頭用眼神指向了房子大門口,臉上幾乎是沒有表情的,但那唇卻是發顫著。

小流氓看不出大頭有沒有說謊,他吃驚地說:「真的假的…」他望向門口,除了一片黑,還是一片黑啊!若硬要說有什麼的話,或許隱隱約約是有人站在那的,或許真有什麼鬼東西也不一定…

「幹!是真的…」清雲瞧出大頭有一點不對勁,他整個人三魂七魄似乎飛了,額頭不斷冒汗,連褲子都尿濕了,清雲急忙拖著大頭往老爺車跑去。

小流氓踉蹌退了幾步,也急忙跟在清雲後頭,闖了這樣的禍,他慘白著小臉拉著清雲的衣袖問:「怎麼辦?我們死定了!」

「不會的,先去你家倉庫那,快!快啊!」清雲立刻變成了小組的領袖,事情發生的時候,往往都是由他指揮。他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玩出事的,只是他一直以為出事的會是自己,所以肆無忌憚的。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因為這種無聊事闖了禍。

三人幾乎連滾帶爬的,騎著腳踏車火速離開現場。只是這回大頭被清雲單手將他雙手環抱在自己腰上,清雲使勁抓得緊緊的,深怕一不小心讓大頭滾了下去。

清雲感受得到,臉緊貼在自己背後的大頭,又濕又冷,似乎正在流淚。他甚至嗅聞得出一股被冷風吹淡的尿騷味。他不敢肯定大頭看見了什麼,是幻覺還是真的撞邪?他只敢肯定的是,大頭很難恢復正常了。他常聽人說,有人撞了邪後,一輩子都成了傻子,萬一大頭就這樣毀掉,那就真的完蛋了。

倉庫位於小流氓家正後方三公尺處,小流氓家裡依舊燈火明亮,不時可聽見麻將桌上的洗牌聲、人群互動喧鬧聲。兩人讓大頭躺在用紙板鋪好的床上,便稍作休息。

小流氓喘呼呼的點起煙,卻一口也抽不下去,清雲則皺起眉,試圖釐清整件事情。

大頭臉色發青、張開眼無神地躺在那,他幾乎跟一座木雕沒兩樣,他的雙手依舊是懷抱清雲腰身的姿勢,身子十分僵硬,怎樣都舒展不開。

「他…他是不是死了、肌肉僵硬了?」小流氓已經慌了,他不知道大頭是不是被嚇死了。

「你有聽過死人還會呼吸的嗎?」

「可是,他這樣好奇怪,已經兩個小時了…怎麼辦?他阿媽要是知道,會哭死的。」小流氓想到周圍人的反應,便開始良心不安。

清雲的眼珠動了動,靈光一閃,他沈靜地說:「好,我跟你說,這件事情先瞞著他阿媽,明天早上你去跟他阿媽要一百塊錢,他阿媽是瞎子又重聽,不會知道你是誰的。」

「然後呢?」

「如果三天之後,大頭沒有好起來,就去找那個…那個葉什麼蘿的…」

小流氓甩掉了煙,不敢置信地問:「幹!你是認真的嗎?」

「不然你要怎麼辦?恩?」清雲開始覺得腳底疼了起來,他察覺傷口在冒血了,他急忙找張椅子坐下,挑著眉說:「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如果大頭就這樣毀了,就是毀了,我們無能為力。」

「你想說是我害的,對吧!對吧!」小流氓不安的踱來踱去,他感到有點生氣。

「都發生了,你還想怎麼樣?我沒說你害的。」

「那學校事情怎麼辦?」小流氓雖然一天到晚曠課,但他知道大頭很安分,很少缺課。

「我先幫他請假,這事情很好搞定。」他理由都想好了,就騙老師說大頭的九叔公去世了,反正他阿媽又聾又啞的,老師也不會傻到去問她。

小流氓看了一眼大頭後,很慎重地說:「小拐,如果大頭好不起來的話,我真的要去幹流氓唷。」

清雲笑了笑,他看見門縫外的天色似乎亮了,他聳聳肩說:「如果你成了流氓,我就會是流浪漢吧!」

兩人又觀察了大頭好一陣子,他唇齒顫抖,兩眼瞳孔好像有黑影在裡頭閃似的,為了停止這種恐怖的反應,兩人決定把「熱血機動隊第35話」遮住大頭的臉,才安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