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我的爹娘
一輩子牛一般的辛勞
歲月的風霜如刀深深的刻在他們的臉上
時光的風雨無情地鞭打
官僚和租稅如蝗蟲漫天而來
一餐沒一餐的日子
我的大哥夭折
堆埋在野地
夜裡野狗無情地撕咬
我的幾個妹子
個個幼小離家做人家的童養媳
或者做一朵讓大官
和富家紈絝子弟隨意釘咬的小雛菊
爹娘總是口中自我安慰
「總好過在閻皇城中當個餓鬼」
飢餓的夜裡
娘的肚子卻像過飽般
一次又一次
鼓脹起來
一年又一年的嬰啼聲
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
生命像大旱中的稻禾
烈日中逐漸的乾枯
荒廢的村莊
荒蕪的田野
荒涼的生命
我聽到海的那一頭一聲聲的呼喚
我聽到我心中在夜裡
一再翻滾的浪
「越過海也許就是等待著我的樂土」
「廣闊肥沃的原野和高聳的山脈」
「野鹿野兔快樂跳躍」
「每一吋土地都流著牛奶和蜜」
思緒不曾停止地翻滾
月光下我看見傾頹的村落
整年不曾快樂的雙親
農事的操勞中
飢寒的交迫中
人事的凐鬱中
一刻接著一刻的衰老
疾疢一步接著一步地攻逼
我滿懷憂心地停下腳步
但浪潮的呼喚一波接著一波
死神在不安之際
一年又一年
暗中窺視
盡了人子的孝道
匆匆離最初的發心又過了十年
雙親安然而眠
該是我出發的時候了
海浪在心底湧動
如此喧嘩又如此安靜
向我述說命定的主題
又彷彿慾望
聲聲招喚
躲過縣府天羅地網的監禁
再見了小時後戲水的溪澗
再見了家鄉傾頹的建築
再見了鄉老兄弟
再見了父母的墳塚
再見了貧瘠的田野
再見了如螞蝗的官府
再見了一連串的惡夢
再見了我的童年
再見了我的過去
自此風輕輕吹開帆
蔚藍的大海中展開航行
航向光明航向希望
航向未來
航向我子孫嫁娶生養的家
航向一片淨土
忽而大海鼓起了風浪
天黑風狂雨驟
彷彿末日到來
彷彿警告著我不得再向前任何一步
彷彿叫著我回頭
有一刻刻我的信念動搖了
是靈魂一刻刻慢慢蒸發乾枯而死
或者是驚濤烈浪的死
天地提示著勇氣
對於命運
我一點都不能讓步
我一點都不能妥協
我沒有退路了
意志穿過暴風
精神平息狂濤
風雨過去
海盜呼嘯而來
海盜是更更無情的暴風雨
將我僅存的家當
洗劫一空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
我蟲蟻般的生命幸而苟延殘喘
風輕輕吹著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的生命肯定自此航向光明
不知已經過幾個夜晚
晨光中我看見似幻似真的土地
林木蓊鬱梅花鹿快樂奔跑其中
我踏上了沙灘
豐美的樂土我來了
我來這裡開墾拓殖
我來這裡安居樂業
我來這裡娶妻生子
我在無人的原野落腳
我用石塊木頭做成簡易的工具
我劈開荊棘
我燒毀草莽
我犁開土地
我用自家鄉帶來的稻種辛勤地種植
我磨利石斧
我砍伐大樹
我建造我的屋子
我挖溝開渠
我挖掘井水
我射鹿捕兔
有時晨早霧輕輕地迷漫
風輕輕地吹著
霧輕輕地飄著
彷彿鬼魂
在我耳畔一再述說
述說著往事和家鄉的記憶
有時夜晚月光淫淫地落下
撫摸我年輕亢奮的肉體
夢幻中我彷彿看到貌美的女子
我未來的妻子
夜風中聲聲充斥著我被肉慾折磨的狂嘯
月光中我取出一桶一桶的井水
以冷卻我發燙的身體
幾個月過去了
田野中的稻穗沉重地下垂
生平首見的大豐收
我收割我打穀我曬穀
我將我過剩的稻穀帶到遠遠的山腳下
帶到番人的部落
以物易物換取我生活所需的用具
一開始總是比手畫腳的溝通
交易的次數漸漸頻繁
我也漸漸知曉他們的語言
他們的文化他們的禁忌
以及一再對我微笑那位姑娘的心意
我拜訪她的雙親說明我的來意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一次又一次的拜訪
我的懇切打動了他們
愛笑的姑娘變成我年輕的妻子
我萬分珍惜我的妻
我們一起務農
我們一起打獵
我們彷彿是一體
夜間我們輕輕地相互愛撫
我們狂烈地交歡
忘卻過去
忘卻自己
彷彿置身於極樂世界
一年匆匆而去
我們的孩子在第一道曙光中誕生
哇哇的大哭聲中
我彷若得到上天的第一次洗禮
我淚眼汪汪
我彷若獲得了新生
百合開放
微風傳誦我的喜悅
我輕輕地親吻我微微笑著的妻子
並且再一次肯定
這裡就是我的樂土
我的孩子們我的子孫們
都無憂地生長於斯
快樂生活愛戀婚嫁老去
一代接著一代
啊福爾摩沙啊福爾摩沙
美麗的島嶼
我心中的淨土
我確確實實已然在此
心中的一切美好都將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