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春奔馳

  親愛的大家。

  經過六年的愛情長跑,我們在今年三月十四號(六)終於要結婚了。
  婚禮招待會場在水芙蓉飯店,敬邀您的蒞臨。

                            文生
                            美卉

 
  喜帖裡面還有一封信。我把它打開來。

  Writer,好嗎?我是May。

  聽說你已經來到台北了。最近好嗎?我和文生在新竹穩定下來之後,終於決定要結婚了。畢業以後我和文生常常想起你,想我們三個總是一起熬夜準備考試、寫報告、出遊,研究微積分死老頭出的刁難習題。想念你的鋼琴、滿腦子鬼主意、塗鴉比字多還要多的筆記,還有你不用假睫毛的漂亮的眼睛。呵呵。^_^

  文生現在在竹科任工程主管,而我打算再考研究所。還好有文生的支持,讓我可以這麼奢侈地辭去工作,暫時當個不事生產的低等生物。文生還說我就專心家管就好,好好生兩個白胖小孩……,不管怎樣,這兩條路我都很喜歡。彷彿我的人生已經確定了,我太幸運了,可以有這種讓人忌妒的幸福。

  Writer,好久不見。希望婚禮那天你能來致詞,有你的祝福,這一定會是我永生難忘的一天的。
                                May

  文生的字寫在信的下面。

  Writer:我和美卉從此就要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囉!就跟你講當異性戀比較好的啦!羨慕吧!婚禮那天你一定要來,我們三個好久沒有好好喝一杯了。
 
                               Wilson


  信件閱畢,我心笑了半晌。我打開了書桌前的百葉窗,足量的陽光照進來,是個好天氣呢。幾個月來,我種下的黃金葛已經很有規模,從二樓的陽台垂到了大門。如果此時有麻雀或蝴蝶過來玩盪鞦韆,那應該是個多麼可愛的畫面……。

   ◇

除了中學的丫子和小憲,大學時代,最要好的就是文生和美卉了。坦白說,我的大學時代總是獨來獨往。不過,說獨來獨往,講白了,也許是被排擠。……在我的gender,性傾向一次因為借電腦給同學而意外洩露之後,(我的日記存在電腦裡。)我發現,在我週遭的眼神變得很不一樣。我的同學之間,對我產生了一種很難解釋的「距離」。有時感受的到那種氣氛,一群人之中,我的存在成了一種不協調,巴不得我趕快消失。只是沒有明講。

當然有的是明著來。

有意無意的嘲諷、直截了當的侮辱,或是故意找麻煩,比如推你一把、扔東西過來,故意撞你、趁你不在把電腦檔案隨意刪改、灌爆電子信箱、寄送電腦病毒、從二樓掉抹布下來或洗澡時故意偷看搗亂之類的。不過那些還算是好的。

最麻煩的,是流言。

流言的形跡跨及校內bbs、網路和口耳相傳。甚至也有教授(本系以及別系)把我叫去問話。流言內容不外乎我是多麼淫蕩啦、過程如何香辣刺激,……傳到後來我都搞不清楚牽扯到的人事物怎麼大部分我都不認識也不知道。

(我的對象,不是只有Professor嗎?那些憑空蹦出來的甲乙丙丁,是誰我還不知道咧。還有,相愛的兩人在家裡發生關係,有什麼錯呢?)

不過這樣的局勢過一兩個月就找到了平衡點。

我搬進了Professor的家。養成了下課立刻閃人的好習慣。這樣解決了電腦和生活問題。而這件事發生了之後,還是有些同學對我如同往常一樣,沒什麼不同。而後來我參加的國樂社,或許大家早就知道我的「事蹟」,反而沒有排斥現象。至於肢體侵犯……。

我承認,解決的方法是暴力。

一次下課他(姑且稱之為A好了)又在大庭廣眾面前對我伸出鹹豬手襲胸摸臀,一邊說「很爽吧很爽吧?」他的噁心表情讓我吐血之餘。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兩巴掌之後,毫不猶豫的一拳。(後來去學CPR才知道,這拳打的,是「催吐」的位置。)

  A痛苦之餘當然會反擊,我們扭打起來。……或許是平日運動和健身習慣,雖然A論噸位論身高體格,他都佔了絕對優勢。但我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不會打架」,我閃過了大部分的攻擊,而閃不過的,我幾乎都接得住。(當然我的打架技巧早從小學就荒廢了,所以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就算有好像效果也不怎樣。只是給他幾個規模不大的暗虧而已。不過體型和力量差距,我一直往後逼退。)

  直到班上其他人把我們兩個遠遠隔開。

  文生從後把A緊抱著,很吃力的對我說:「Writer,你先走!」

  A往後給文生掄了一拳,我見狀本想立即撲上,卻被美卉拉住。
  「Writer,你聽文生的!走!」美卉拉著我的手,立即跑離理工長廊。

  我們跑著,聽見身後一連串的叫罵聲……

  「幹!有種你就給我留下!△★☉!@#$%……」

  美卉拉著我一直向前跑著,直到我們氣喘吁吁的再也跑不動。
  
  我該怎麼形容那樣的感覺呢,彷彿是青春在奔馳呵。美卉回過頭來,我們看見彼此灰頭土臉汗流浹背的模樣,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晚上,我在文生外宿的地方給他上藥。Professor也跟我去了。

  「靠~痛死了啦!」文生哀號地叫著。他的眼睛有個大拳印。
  「我知道啦,所以我特地請來高手幫你看看喔。」我說。

  「謝謝你幫我家小笨蛋的忙。」Professor說。「還好不嚴重,先冰敷止痛,然後再熱敷就沒事了。」

  美卉從廚房出來。「你們倆個小情侶乾脆留下來吃晚餐好了。我決定今天要做義大利麵喔!」「嘩~~~~!」三個男人同時發出驚嘆聲。

  從那時起,我便認定,美卉和文生真的是我兩肋插刀的好朋友。

  後來,我決定自己在班上變成一團空氣。不刻意疏離但也絕不親近,維持淡淡的禮貌。而遇見A,也當沒看見。我的交友圈從此只有工作、社團以及旁聽文學院課程時認識的朋友。一直到畢業,我和班上的同學都不太熟。當然畢業旅行我也沒參加。

可以這麼說,文生和美卉可以說是我和班上唯一的聯繫了。而我也快樂的當起了三年的電燈泡。(當然,當Professor來的時候就變成了兩組情侶檔。)

文生、美卉,Profesor和我的四人合影,我那大概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日子吧。

不過我也承認,我的大學四年,社團、愛情、學業,似乎都還可以。但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裂縫讓我深深遺憾著。

生命中最燦爛輕縱的四年,我卻沒有深厚的同窗回憶。或許從那時候起,我就註定要在人間飄泊著。

我是一團空氣,風往哪兒吹,我就跟著到哪兒去。
我沒有資格屬於誰,誰也不會屬於我。

   ◇

晚上九點下課。我正打算離開補習班。「湯老師,……可不可以教我一題?」
國二的小狐從後叫住我。「我寫不出來。」

「喔。好啊。」我回答。

若ab=4056,a、b最小公倍數為312,那(a+b)(a-b)為多少?

這題不難,只要找到他們的最大公因數基本上就可以迎刃而解。所以我是這樣解的。

設a=XD,b=YD (X,Y為互質自然數,D為a、b最大公因數)

    ab = DDXY = 4056
最小公倍數= DXY =312

所以D=4056除以312=13,得XY=24。
因為X,Y為互質自然數,所以得(X,Y)為(1,24) (24,1) (3,8) (8,3)

對應(a,b)為\(13,312) (312,13) (39,104) (104,39)
(a+b)(a-b)就四組解代進去加加減減乘一乘就知道了。

  「喔……好麻煩喔!」小狐哀怨了起來。
  大概有更簡單的方法吧?只是我暫時沒想到。

  而我恍然了,Profesor,我和你之間是不是因為失去了最大公因數,以致於彼此之間漸行漸遠,最後終於成為了兩個毫無相關,終究互質的自然數?於是我們相愛,最後終究要成為最遙遠的陌生人?那麼如果地球上出現一個理想的多項式f(X) =所有質數數列,我們之間會不會有那麼可能重新交集,然後重新相愛?

  不過,連牛頓和愛因斯坦都解不出來的習題,我又何必浪費力氣?那麼,想念著Professor的種種,不過是徒勞浪費力氣或自我折磨嗎?

  愛要怎麼輕易放掉?
  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

  「老師!」小狐叫我。我猛然回神過來。

老師。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好啊。你問。
一個男生喜歡上另一個男生就是gay對不對?
嗯。……所以呢?
我……我喜歡我們籃球隊隊長……,。
喔……。
你不覺得奇怪嗎?
(笑)喜歡就喜歡了,沒辦法啊……
老師。我該怎麼辦?
告白丫。
不行啦,那穩死的。
可是,不告白的話你一定會後悔的吧?
………。嗯。
你們籃球隊長是嗎?
應該不是吧……
那還是不要告白好了……
老師,你是gay吧?
嗯。
哈!我就知道!Gay都會去健身房把ㄋㄟ ㄋㄟ練得很大。老師有在健身吧?(小狐伸出手,在我胸膛移來移去。)靠。老師的cup蠻大的喔!好好摸哦!

內心os:-____-lllll


  「這年頭的小鬼真是不一樣了。」我說。
「誰是小鬼?我有175喔!比老師你還高!」

小狐給我扮了鬼臉:「老師才是小鬼啦!」他騎上腳踏車,一溜煙地跑掉了。

我心笑起來,多美好的青春奔馳的身影啊。那分明就是我當年和Travellar那段的模樣。一樣癡迷、一樣徬徨。

  我突然想起電影《藍色大門》桂綸鎂對陳柏霖說的那段台詞:

  我們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就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

  畫面上,藍色大門在遠方,陳柏霖穿著花襯衫,騎著腳踏車遠去了。

  我帶上安全帽,離開補習班,騎上機車,然後騎入了夜色裡。

燈影交疊,於是忠孝東路的夜晚迷離起來,一群一群的熱帶魚在城市裡游動著,彷彿是要趕赴城市黑潮。那時我和Travellar第一次裸裎相對,彼此都不太確定,卻又依戀不已地握著彼此熾熱勃挺的……。初度的夜,兩人像是小心翼翼,努力維持修養的熱水瓶。在爆發之前放手,稍微冷卻之後又激動不已地上下加溫。
↑↓← →。快要了。放手。喔……。又快要了。放手。噢……。那裡好熱。好溫暖噢……

●●碰在一起了。是那麼害羞。妄想。曖昧。芬芳。溫暖又潮濕。

多麼溫柔又奇妙。
像觸電。
像密林深處多汁的甜蜜花朵。小鹿班比,飛翔的彼得潘。

驀地,夢漿滑出來,瀰漫了一大片。我們都掉進了玫瑰花瓣鋪成的迦南美地裡。大大的吁了一口氣。

而指間還記得,在一切靜止之前,手裡握著彼此,我們彷彿是那麼小心翼翼呵護著彼此纖細的神經,小小的愛意呵。那裡像心臟一樣,跳動的時候,真的好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