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河流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

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在兒童保護法尚未出現前,兒童是沒有人權但是可以像自由的鬼一般,在每週三下午提早放學後,四處遊蕩。父母還在努力工作時,孩子們已經丟下書包,結夥探險去了。不需要報備,滿腦子都是玩樂的企畫書,高風險與高報酬在那段迷糊的時光中,隱隱實踐。也在如此的背景下,我發現了一條河流,緩緩地從我家後邊的山腳下流過,往出海口的方向,像一條小龍慢慢游出。

要遇到這條河前,必須偷偷穿過砂石場。砂石場裡的大卡車巨大無比,相形之下,自己的小腳踏車只是柔軟的棉花糖。我左閃右閃害怕與它擦身而過。砂石場裡到處是小碎石堆積成的灰色小山,有一條輸送帶不停歇地繼續將挖起的小碎石送上山頭。我的紅色腳踏車成了顯眼的目標,不過沒有大人阻擋過我,他們看了我一眼又撇過頭去。在砂石場背後,水聲咕嚕嚕響著。我將車子停好,爬上河堤,一兩公里寬的河床直通山腳下,赤裸裸的出現。這條河床就快要乾枯了,像是一個大大的灰色臉盆裝不滿三分之一的水,怪手在河床上挖出一個個大窟籠,將貧窮的小河又細分成好幾道分流。我很快便找到河床的入口,也發現在山腳下有一水潭,沈沈的綠色覆蓋潭面,它似乎很安靜,不在意怪手吵雜又噁心的挖地聲。

沿著砂石車碾出的軌跡我一路往河床騎去。剛越過河床,山壁已經直挺挺的矗立眼前,巨人般地俯視我。我抬頭凝視它臉上有一大片土黃色,沒有半根樹木、雜草的峭壁。再往前,踏過流往水潭的涓涓細流,裡頭的小石子全長滿苔蘚,水潭上好幾隻夜鷺、小白鷺盤旋著。

綠色的水潭是這附近最深、最豐沛的水源,或許這個水潭也是怪手的傑作;它的出口與入口都是一條水溝大小的分支。每當回憶起這面綠潭,我就想起白米甕的故事;取之不盡的白米甕從不允許分配更多的白米,每次它都只願意供應一碗米的份量。這面水潭流出去的水似乎也是這樣,一點點的囤積起來的水量,也僅有一些些的流出去,永遠都確保潭水豐沛、寧靜。

發現這條童年的神秘河流後,我開始喜歡往砂石場裡跑。繞過水塘,可以爬上山壁,我帶著朋友徒手登上山壁最陡峭的階段,直到再也無法往上攀爬時,將背靠緊山壁,俯瞰附近幾個村子。看見自己的家,才知道家鄉的全貌,它的渺小讓我忍不住凝視好久,除了高速公路上頭有車子來來去去外,午後的村落就像是一尾沈睡的蛇。沒有一件事物在移動,連偶爾出現的車影都像為了調整睡姿而翻身的動作。依靠在山壁上,小小的世界頓時開拓起來,眼前是綿延不絕的綠色水田,還有幾棟樓房剛有了雛形,慢慢孵化。身後,我挖到了好幾個貝殼,證實老師在課堂上的說法:台灣是由海底升起的。

從地理位置來看,砂石場只佔有這片河床一小塊,附近還有一間鴨寮,好幾百隻的大小鴨子被關在水塘內,咿咿呀呀叫著。我和鄰居到五金行裡買了一支由三節細竹竿接起的釣竿,鉤上菜園裡挖來的蚯蚓。鴨寮裡的吳郭魚比我們估計的還要多,膝蓋深的水塘裡到處都是魚鰭翻動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主人刻意丟進去繁殖,當作鴨子的點心,還是鴨屎養活了每一顆剛孵化的魚卵。我們一放餌拍拍手,三指寬的吳郭魚就上鉤了。這樣持續了好一會,中魚變得不那麼有趣,我們往鴨寮旁的小溪走去。泥土地上還是砂石車輪的痕跡,幸好這條小溪裡全是爛泥沒有被開採的價值,仍然維持原本的風貌。我們小心翼翼地坐在石頭上,對面是一片綠竹林,野薑花在身旁被夏日晚風吹動著。附近的鴨臭味和暴露在溪邊的爛泥,把花香味一股腦的蓋上。這裡的魚訊也沒有鴨寮裡熱絡,但是每一次中魚都感受到水裡頭渴望自由的力量,毫無畏懼地抵抗;牠們先是在水面下亂竄,纖細的釣竿戰慄著,我看見浮標被拉下水底毫無章法地移位。受不了釣鉤的刺痛後,夕陽下的水面被扭曲的魚體拍打,我終於體會波光瀲艷的美景。

釣魚對我們而言從來不是一種安靜的運動。我一心只想往溪中央走去,那裡水流豐沛,像是一股厚實的水牆,心想魚群應該都往那靠近。才剛前進沒幾步,雙腳立刻被爛泥絆住,努力抬起腿來,拖鞋又留在裡頭。俯下身子,一手伸進水裡頭撈阿撈,撿回了鞋子,身體也弄濕了。溪水中央並不見得真有大魚,那是將魚擬人化的幻想,以為人跟魚一樣都應該往富裕的地方前進。當自己真正站到溪水中央時,才發現整條溪裡頭,只有自己獨自揮舞釣竿。過沒多久,我又繼續往更深的水域移動,同樣幻想那裡會有大魚等著上鉤。

這條河其實真像是一尾八爪章魚。被怪手四處亂挖的結果就是到處都有支流,翻過一堆小山丘後又是一條黃滾滾的泥水。某個下午我和堂哥堂弟手牽手,試圖橫越其中一條稍微寬敞的分流,才走到一半就感覺到水底有個大窟,判斷足以將我們整個人淹沒。大夥隨即又逆著水流慢慢摸著河裡的石頭上岸。

我想,一跨過採砂場,雙腳便站在河的大嘴裡頭。颱風天後,大人們帶著又粗又肥的蚯蚓來到我心中的神秘河流。黃水滾滾,原本的小徑全被淹沒了,上游奔騰而下的河水,重新為乾枯的河床勾勒輪廓。大人們揮舞著十五呎的釣竿,釣線上頭沒有浮標,一放餌,湍急的水流把線拉住,直挺挺的。釣竿尾端不斷地顫抖,當時我不確定他們如何知道魚兒上鉤了。那似乎是一種感應吧!雙手握住釣竿,就能感受到水底的動靜,所有人像是安靜地聆聽,咕嚕嚕的水流正有魚兒慢慢地靠近餌。那天我們一共拉起了三尾鯰魚和一整盤的溪哥,我驚訝這裡物種的豐沛,是我平時只接觸吳郭魚所無法想像,尤其還有一隻鱉被拉起時,我早就無法言語。

河水一直往海裡逃去是無庸置疑的,隨著歲月增長,神秘河流卻不再是充滿幻想與驚奇的遊樂場了。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後龍溪,千年以來它從山上帶來肥沃土壤,在百年前,養活一群自海峽彼端跑來的拓荒者。河流在下游將陸地一分為二,過去還得依靠渡船才能過河,當時的渡船頭如今荒蕪,剩下的記憶讓老人概略地傳給後輩,至今一切都不再被人所懷念。對吾鄉而言,水流由山線鄉鎮直奔海線,它並不神秘,夏季豐沛的水源帶來工業與農業用水,這是一條生命之河。

直到它色老體衰,至今剩下汩汩細流維持容貌時,我們依然站在它一手堆起的肥沃土壤上,當作新的遊樂場所。地理學上,河流的老年期將逐漸變成一片新生地,在這之前,新的堤防被高高築起,有兩三層樓高。河水下游的新生地上,預先被規劃成運動公園。這條伴我成長溪水的,從探險、攀岩、釣魚一直到現在,河谷上開滿五節芒的秋陽下,我繼續在這裡與好友們奔跑,陪著老溪一趟又一趟的來回,看著四周景物變動,俯視公園裡的放風箏的情侶、操作遙控飛機的父親還有溜狗的老人,如同小時候在山壁上眺望我村落。

河水啊!河水!依舊依照自己的步伐朝同一方向前進。神秘河流終將老去吧!但我仍繼續記住在運動公園附近,曾有一座渡船頭的遺骸,證明這條河曾經如此年輕、澎湃。

童年的河流曾經年輕澎湃
反証今日的人
也曾飛揚澎湃

無偽的童年與寫實的功利衝突
仍無法掩去生動的那日

當記取昔時的真稚
盡情揮灑於五彩的今日吧

問好wecan

對秋賦雲的評論說聲感恩,只希望記錄一條平凡但是對自己有意義的河流。

過去的總是很純真年代,希望閒暇之餘能多多回味囉。

wecan好

對童年的片憶有入木三分的描述
行文流暢而凝意,每列句子皆如稻穗般
各自成長著自我的豐盈,且有飽滿的
懷念,在字裡行間無聲卻洶湧的氾濫。

我彷彿見你的小手在砂石場旁緊握把手
穿越在每條舖滿蘆梗的小徑
每管蘆花都搖曳著你已然轉淡的鄉景
澹澹的河音,澹澹澹澹
自你的歲月裡出走
且告別童玩如一只不再轉動的紙風車。

問好

我是鎏光


第一句話就令人會心一笑
也預知這會是一篇很生動活潑的文章
以前的野孩子懂得玩、懂得無中生有
比現代孩子快樂多了

很喜歡這樣的懷舊文章

感謝上頭兩位的評語喔!

懷舊在這個年代好像是提醒我們過去的美好

很多需要思考未來的事情,都希望經驗裡尋找參考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