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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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胡也鄭琮墿

妳將如何去攀登一座冰山。

這日﹐妳因為一個好問的同事而耽擱了下班的時間﹐接著錯過一班地鐵﹐憤怒地望著尾車廂內的人群﹐在靜默中擠出小小的一方空間。現在﹐妳知道﹐無可避免地﹐妳將在這個晚春的傍晚﹐遲到﹐於妳自己﹐也於海口的夕陽。下一班車將在暗裡滑入夜的淡水﹐而妳必需為了一個等待的男子而疾奔下車、疾奔過人群間的隙縫、疾奔出站﹐等等。妳必需假作慌張﹐雖然到那刻﹐已是全無慌張之必要﹐也已全無慌張的事實表象了。失去的時間並不能以遲到的疾奔追逐﹐這樣很淺顯的道理﹐妳必需反悖似地﹐作疾奔態。

此時身後的人群以水晶分子那樣的精確﹐自動列隊出毋需修整或管理的秩序。妳聽到隱然傳過隧穴的聲響﹐月臺地上的警示燈精確有秩地開始閃動。

妳從不這麼思考﹐但直覺地相信自由意志、不相信命定、與星宿的規劃和秩序。但現在妳看到﹐妳知道﹐身邊四週擠滿了寧可相信秩序與規律者。他們魚貫而入魚貫而出魚貫而行﹐相信下一站會在該到的時候到達﹐出了站﹐東西向的道路仍然橫著﹐若干分鐘的步行之後﹐家仍然夾在某某樓之上和某某加二樓之下﹐等待的人還等著﹐愛情還沒消失﹐或者﹐消失的愛情﹐仍然沒有復生。

妳可以想見﹐有一種神廟似底安定﹐於他們﹐於他們的一生一世﹐也於他們的每一日每一時。就這個樣子,從上一個片段到下一個片段﹐斷斷續續、片段的秩序﹐便持撐著一個星宿似的信任﹕只要你上了某時某刻的一班地鐵﹐就會回到家、吃晚飯、接著昨夜看連續劇、可能還繼續早晨沒吵完的嘴、同床、做愛時記得前戲、做愛後記得一些溫軟的言語、盤算明日的會議、下週出差、年終獎金、尾牙前怎麼送禮、怎麼說服妻子同意試試另一個體位、跟不跟客戶的單身女行銷出去吃飯。A是B之前置事件﹐但A不定是Z的前置事件。如果甲跟乙只有時序而無邏輯關聯﹐那麼Z只是一個生命裡浮游的片段。妳注意到自己﹐咬著的牙﹐隱隱生疼﹐但沒有絲毫放鬆﹐那種潛意識的專執。

在車尾的車廂﹐妳靜默地立著﹐覺得自己是個很寂寞很乏味很沒有人理解的片段﹐大大的Z字像粗筆黑墨寫在妳的額頭﹐但四週都只有不視不聽的牆石和木柱。妳的存在﹐像一個中立的小國﹐壓制著呼吸﹐希望這個世界遺忘掉一個無心戰鬥的個體。但妳心下其實是反悖的﹐反悖地希望﹐他們都能聽到妳咬牙的聲響。妳知道﹐那個聲響﹐遠遠地大過隧穴中井井有序的地鐵車行聲的敲打節奏。

但他們都靜默著﹐只看著、守護著自己一方小小的空間。他們過去這樣存活﹐未來將如此繼續。以此﹐現在他們必需保持一貫的沉默、絕不去干涉生命有序的進程。至少﹐他們寧可這麼相信﹐這麼去相信自己是相信的。

他們只是精于作態、精于那種牆石和木柱的不理解的表情。他們聽得到、但絕對不泄密表現出他們聽得到,妳的咬牙。他們精于拒絕表現出對事實之承擔認可。以此妳是無能的﹐妳無能期望看得到任何的表情。妳只是一浮游、無關的片段。

妳大約在半小時後﹐在人叢的縫隙之間﹐看到地鐵列車行近士林燈花滿市的街道。現在天光稍暗﹐人車擠擁著喧鬧的城街。妳看到不遠處圓山與草山的叢鬱﹐某處的廟宇的鐘鼓聲浮游過來。

車門颯開﹐妳在一霎或是衝動或是靈光下﹐作疾奔態﹐衝出那個讓妳沁寒的車廂。妳作疾奔態衝過長長的月臺、衝下電扶梯,作疾奔態衝出熙來攘往的站場。

妳當然知道﹐並無一個或許稍有些失去耐心的男人等在外頭。那個人等在淡水﹐會有一個極端不悅的傍晚﹐在黑裡﹐可能會不斷咒罵、咬牙。但那是另一個Z﹐或是Y﹐或是甲或是戊己庚辛。

此刻妳疾奔進入一個不同的時空﹐在輕風浮游的早夜﹐天還沒有全暗的當口﹐疾奔出一個戰場似的生命片段﹐而夕陽緩緩佇在河流出海的方向﹐明暗參半﹐悲傷滲染於廣大的承許。妳畢竟趕上了喜愛獨行於其中的晚照。妳知道自己﹐因為從不計劃明日﹐就不去思考那些時序與邏輯的關聯。然妳此際已經是忘卻了曾經攀過一座冰山的情事。因為此刻﹐乃是一個絕對獨立的片段。斷也好續也好、妳之疾奔﹐這個早夜﹐都好。

3/24/2007

這麼說好了

罵得夠精闢!

呵呵

問好zy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