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2月 25, 2007 11:50 pm
小啟:怕順序亂調閱讀不便,因此自本集開始,將直接在標題加註集數,謝謝各位
【系列之24】
迷夢們碎成一地的聲音，
正滲染整個黑夜。
踏血而行的非天夢魔，
歡迎，光臨。
====================================================================
他如同一般的客人，拖著迷失的步履，走了進來。
踩在夢風鈴的碎片上，他的腳被扎得血跡斑斑，然而痛覺一如他空洞的眼神，麻痺得不剩一點意識。
他每踏一步，我的心便像被狠狠糾住，不住抽痛不已。
那張面孔，不管是在現實之中還是在這樣的迷夢裡，我始終都不曾忘記過……
不曾、忘記過啊……
正如同我不曾忘記當初來到這裡的初衷一般。
那些一閉上眼就會浮現的深淵──
然而，在夢境之中，我知道他不會認得，也不會回想起任何和我有關的東西，所以我面對著快站不住腳的心痛，卻只能努力地佇立原地。
而後擠出若無其事的專業笑容。
「歡迎光臨夢專賣店，我是這家店的，店長。」一如以往面對客人時的招呼。
他看著我，久久不發一語，眼神中充滿疑惑，好像記得什麼，又好像不記得什麼，「為什麼……我覺得妳好面善？」他試圖想從記憶裡翻找出什麼關於我的檔案資料，最後，問了這麼一句：「我是不是……認識妳？」
我凝視著他的眼神，最後，搖搖頭：「此刻，此地，我們素昧平生。」
在這樣迷失的夢大街，一切總如飄忽的浮萍，夢境與夢境之間沒有必然的關聯。
同樣的，為了夢境而前來的身影，亦然。
「可是，」他歪著頭：「我總覺得我好像真的認識妳，那似乎好像很重要，可不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
我微笑，「夢境中的一切都讓你感到熟悉，但其實又總是令你陌生得毫無關聯。」我笑笑：「而我也只不過是這些眾多毫無關聯的夢境中的販夢人罷了。」
「販夢人？那是什麼？」
「迷失在夢境與現實之間的人們會遇見的一種人。」
我說，看過百貨公司的服務台嗎？
走失的夢境、徬徨失措的記憶，總是習慣到這裡求助，或是透過廣播找回失散的種種。
「那麼，我現在遇見了妳，是因為我也迷失在夢境裡面了嗎？」他問。
我看著他的臉龐，這麼久這麼久了，他的臉上滿布著各式各樣的夢灰塵，疲累而空洞的雙眼讓我無法持續直視，跟我來到夢大街之前，對於那張臉孔存檔的最後一個畫面一樣，仍然是同樣難以屏氣凝神而近觀。
因為，只要多注視一秒，無能為力的抽痛與佇守的惘然，便如同碎裂飛散的風鈴玻璃，風一輕輕吹來，便刺痛我的全身。
所以，我只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微笑。
而他沉默了兩秒，終於從我的微笑之中放棄繼續探問。
「要不要說說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還有，你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嗎？」我親切而專業地詢問。
「妳這裡……是怎樣的一間店？」他問。
「這裡啊……這裡販售各種回到現實所需要的夢境服務。」
「但，店的招牌『夢專賣店』，聽起來卻不像妳所講的那樣。」他有些疑惑。
「呵！」我笑笑：「聽起來像販售各種人們想要的夢的地方是吧？」
「是啊！乍聽之下似乎的確會讓人這麼以為。讓人覺得這是間很夢幻的店。」
「不夢幻不美麗，怎能吸引顧客上門？」我笑道：「然而，在夢境裡，逃避、脫離現實、尋求不切實際的解脫……像這樣的社會事件已太多，並不需要刻意再開這樣的店來販售這些幾乎快氾濫成災的東西。相反的，回到現實所需要的東西，夢大街上顯然缺乏得多，也當然比較有商機。」我向他分析。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表示了解。
「不過，」他又問：「既然妳擁有那些可以回到現實的東西，為什麼自己卻要待在這裡呢？」
聞言，我笑笑，但卻突然感到一陣悲哀。
很小很小，可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悲哀，在我心中緩緩升起。
「我雖然販售這些東西，但我並不擁有駕馭它們的能力。」我說。
「那妳又為何要開這樣的店？」他問：「照妳這麼說，開這樣的店對妳一點價值也沒有，可不是嗎？如果不能解救自己，那又有什麼意義？」
「開這樣的店啊……」看著他，我長吁了一口氣：「或許，僅是為了一個渺小的願望。」
是怎麼樣的一個渺小願望？他問。
「呵……」輕描淡寫地笑笑。
那樣的願望啊……
是快站不住腳的那種渺小噢……
尤其當心所繫念的人踏進夢境之時，那樣的願望，更顯得無助。
因此，此刻，我，很無助。
「所以，妳是為了某個心所繫念的人才選擇在這裡繼續停留的囉？」他看著我，很認真地微笑：「妳一定很愛那個人。」
很愛那個人？
呵！那個人，就在眼前啊……
但我面對著他，只能說是啊或許。
對，或許像你說得那樣，或許……
總是不自覺提醒自己，現在正在過獨木橋般的深淵，卻還是不時失足跌進痛徹心扉的眼淚之中。
眼淚凝結成了這一切一切無止盡的夢境，而後，我帶著胸口上尚淌著鮮血的傷，來到這裡。
自此而後，在這個夢大街，我只為了守候一個自前來的那一刻便已無止盡的深淵。
「深淵啊……」他若有所思：「這麼說來，我們大概很相似。我也是個總在深淵之中的人吧！難怪，我會在這裡遇見妳。」
也是個總在深淵之中的人……
我看著他，胸口的傷讓我幾乎不能說一句話。
只要一開口，過往那些惘然與憂傷的回憶，通通都會蜂擁而上，像成千上萬的蜜蜂飛撲全身，只要一輕舉妄動，便如驚弓之鳥的夢境，把我螫得遍體鱗傷。
所以？
所以。
回過神來費力撥開千斤浪潮般的過往，還有面對面時無力的心痛與守候：「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我不禁嘆口氣。
「呵！」他笑了起來：「我想我不曾離開過吧！一直都是這樣，這樣好像有點糟，卻也只能這麼糟。」他故作輕鬆地攤了攤手。
我搖搖頭，感到一陣最深層而來的嘆息。
「但，」他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妳剛剛說『像以前一樣』？為什麼一副好像妳早就認識我，也知道我所有過去的口吻？」
我笑笑：「因為我是專業的販夢人。」輕描淡寫：「請坐吧！看看本店可以幫上你什麼忙。」
他歪著頭：「在這裡，我們真的只是單純的萍水相逢嗎？」他堅持覺得似乎不只是那樣。
「Well，如果你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那麼，就當它是個冥冥中的萍水相逢吧！」我說，「這樣想大概會讓你好過點。」
即使角落下關於他的一切非天夢魔都已蠢蠢欲動，但也不能違背一視同仁的生意法則。
也不能違背夢大街裡，所有夢境都有如獨立的泡泡，各自飛揚，各自消散。
如果，執意追尋那些不可靠又藕斷絲連的事實，只會加速陷進更加暗潮洶湧的夢境之中。
所以，我說，請坐吧！要不要喝點什麼？
「一杯拿鐵吧！」他看著我，說。
我微笑著點點頭。
當拿鐵的香味開始瀰漫，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記憶也不動聲色地混雜在其中。
「這陣子，只要一閉上眼，便重覆著同樣的夢境，我總聽見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迴盪，只要我一閉上眼就會聽見噢。並且，就算從夢裡清醒，那樣的聲音也總是像不曾止息的風一般，持續迴繞在空氣裡，只要一呼吸，就彷彿會吸入那樣的聲音一樣。」他說：「我已快精神耗弱……」
「那個聲音對你說了些什麼？」
「那個聲音啊……」他無助地喝下一口拿鐵，咖啡因讓他被惡夢追逐的神經稍微緩和：「那個聲音總是不斷重覆說她恨我。」
恨、恨得徹底啊！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讓我跌進黑暗之中，有如永世不得翻身的鬼魂。
教我怎能不恨？
「每當那樣的聲音又響起，不知為什麼我總有種莫名的歉疚感，自一個很深層的意識中襲來，然而每當我試著去回憶為何會有如此的愧疚，我卻總感到頭痛欲裂。」
頭痛欲裂？
也或許，不堪的回憶都是如此。
只能生存於夢境的夾縫之中，然後，在試圖面對之時，頭痛欲裂地抗衡著那些不願面對的殘敗。
「妳是否可以幫助我，讓我與那個聲音對話？我想知道那樣的聲音為何總是說她恨我……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做過些什麼……我總覺得好像有，卻又怎麼樣都想不起來。但，心底確確實實有一種自心底深處升起的悲哀。」他說。
聞言，我卻說不出口，被封印起來，如機密檔案的秘密。
只有我和胸口隱隱作痛的傷才知道的秘密。
「看妳的表情，妳是否知道些什麼？」他問。
欲言又止的記憶被他看穿。
「不，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微笑：「一切有故事的過去，在夢大街上並不是那麼重要。」
「為何不願透露？讓我知道那些，對妳會有什麼損失嗎？」
「如果說了不會比較好的話，那便是賠本生意。」我笑道：「生意人是不作賠本生意的。」
所以我說，很抱歉。
「妳堅持不願意告訴我？」
咬咬牙，輕輕點頭，還不忘回一個很輕很輕的專業微笑。
他如洩氣的皮球。
忽地一陣風起，夢風鈴的碎片紛飛不止，像是嘲笑這熟悉卻又陌生的萍水相逢，叮叮叩叩地不住碰撞耳語。
「嘻！嘻嘻……」空氣中夾雜著微弱耳語般的笑聲，並且逐漸清晰卻又凌亂。
「小心！」秉著顧客安全第一的精神，我阻擋飛撲向他的碎片。
嘻！嘻嘻……
夾雜了碎片的風，也同樣夾雜了不懷好意的笑聲。
當碎片在我臉上劃過第二道傷痕，我看見了那個總是不斷出現在我夢境中的身影。
「店長不告訴你的夢境，就讓我來告訴你。」那身影來到他面前，說。
「妳是？」他看著那身影，滿臉疑惑。
「妳是誰？妳到底想幹什麼？」我拉住那身影。
「我嗎？」轉頭吃吃地笑著：「我是魅──」她說，「我們終於見面了……」
聞言，我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剎那間我一切都明白了，那個無法安息的魅影，已無法控制。
「妳……」他指著魅：「妳跟店長都有一種讓我感到很熟悉的感覺，我認識妳嗎？」
「哈！哈哈！哈哈哈……」魅高聲笑道：「你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店長不肯告訴你的一切，就讓我來告訴你──」
「魅！妳想做什麼？」我大喊。
「呵！呵呵……」魅持續吃吃地笑，眼神卻似乎有些冰冷的深邃：「所有因他而起的夢境，我要他付出代價！」
聞言，我愣住了，因為我感覺到魅的眼神充滿了一種矛盾的心疼與憤恨，而我對這樣的眼神居然束手無策。
於是，我說，請別如此。
請別如此啊……
魅不理會我，從手中拋出一個密度很高的夢，將他包圍。
而我被自己的吶喊困在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困境，就像當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心痛欲碎的深淵無法抽身一般。
夢境則一如血一般的櫻花瓣，紛飛在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夢境之中，迷離我的雙眼。
【系列之24】
迷夢們碎成一地的聲音，
正滲染整個黑夜。
踏血而行的非天夢魔，
歡迎，光臨。
====================================================================
他如同一般的客人，拖著迷失的步履，走了進來。
踩在夢風鈴的碎片上，他的腳被扎得血跡斑斑，然而痛覺一如他空洞的眼神，麻痺得不剩一點意識。
他每踏一步，我的心便像被狠狠糾住，不住抽痛不已。
那張面孔，不管是在現實之中還是在這樣的迷夢裡，我始終都不曾忘記過……
不曾、忘記過啊……
正如同我不曾忘記當初來到這裡的初衷一般。
那些一閉上眼就會浮現的深淵──
然而，在夢境之中，我知道他不會認得，也不會回想起任何和我有關的東西，所以我面對著快站不住腳的心痛，卻只能努力地佇立原地。
而後擠出若無其事的專業笑容。
「歡迎光臨夢專賣店，我是這家店的，店長。」一如以往面對客人時的招呼。
他看著我，久久不發一語，眼神中充滿疑惑，好像記得什麼，又好像不記得什麼，「為什麼……我覺得妳好面善？」他試圖想從記憶裡翻找出什麼關於我的檔案資料，最後，問了這麼一句：「我是不是……認識妳？」
我凝視著他的眼神，最後，搖搖頭：「此刻，此地，我們素昧平生。」
在這樣迷失的夢大街，一切總如飄忽的浮萍，夢境與夢境之間沒有必然的關聯。
同樣的，為了夢境而前來的身影，亦然。
「可是，」他歪著頭：「我總覺得我好像真的認識妳，那似乎好像很重要，可不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
我微笑，「夢境中的一切都讓你感到熟悉，但其實又總是令你陌生得毫無關聯。」我笑笑：「而我也只不過是這些眾多毫無關聯的夢境中的販夢人罷了。」
「販夢人？那是什麼？」
「迷失在夢境與現實之間的人們會遇見的一種人。」
我說，看過百貨公司的服務台嗎？
走失的夢境、徬徨失措的記憶，總是習慣到這裡求助，或是透過廣播找回失散的種種。
「那麼，我現在遇見了妳，是因為我也迷失在夢境裡面了嗎？」他問。
我看著他的臉龐，這麼久這麼久了，他的臉上滿布著各式各樣的夢灰塵，疲累而空洞的雙眼讓我無法持續直視，跟我來到夢大街之前，對於那張臉孔存檔的最後一個畫面一樣，仍然是同樣難以屏氣凝神而近觀。
因為，只要多注視一秒，無能為力的抽痛與佇守的惘然，便如同碎裂飛散的風鈴玻璃，風一輕輕吹來，便刺痛我的全身。
所以，我只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微笑。
而他沉默了兩秒，終於從我的微笑之中放棄繼續探問。
「要不要說說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還有，你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嗎？」我親切而專業地詢問。
「妳這裡……是怎樣的一間店？」他問。
「這裡啊……這裡販售各種回到現實所需要的夢境服務。」
「但，店的招牌『夢專賣店』，聽起來卻不像妳所講的那樣。」他有些疑惑。
「呵！」我笑笑：「聽起來像販售各種人們想要的夢的地方是吧？」
「是啊！乍聽之下似乎的確會讓人這麼以為。讓人覺得這是間很夢幻的店。」
「不夢幻不美麗，怎能吸引顧客上門？」我笑道：「然而，在夢境裡，逃避、脫離現實、尋求不切實際的解脫……像這樣的社會事件已太多，並不需要刻意再開這樣的店來販售這些幾乎快氾濫成災的東西。相反的，回到現實所需要的東西，夢大街上顯然缺乏得多，也當然比較有商機。」我向他分析。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表示了解。
「不過，」他又問：「既然妳擁有那些可以回到現實的東西，為什麼自己卻要待在這裡呢？」
聞言，我笑笑，但卻突然感到一陣悲哀。
很小很小，可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悲哀，在我心中緩緩升起。
「我雖然販售這些東西，但我並不擁有駕馭它們的能力。」我說。
「那妳又為何要開這樣的店？」他問：「照妳這麼說，開這樣的店對妳一點價值也沒有，可不是嗎？如果不能解救自己，那又有什麼意義？」
「開這樣的店啊……」看著他，我長吁了一口氣：「或許，僅是為了一個渺小的願望。」
是怎麼樣的一個渺小願望？他問。
「呵……」輕描淡寫地笑笑。
那樣的願望啊……
是快站不住腳的那種渺小噢……
尤其當心所繫念的人踏進夢境之時，那樣的願望，更顯得無助。
因此，此刻，我，很無助。
「所以，妳是為了某個心所繫念的人才選擇在這裡繼續停留的囉？」他看著我，很認真地微笑：「妳一定很愛那個人。」
很愛那個人？
呵！那個人，就在眼前啊……
但我面對著他，只能說是啊或許。
對，或許像你說得那樣，或許……
總是不自覺提醒自己，現在正在過獨木橋般的深淵，卻還是不時失足跌進痛徹心扉的眼淚之中。
眼淚凝結成了這一切一切無止盡的夢境，而後，我帶著胸口上尚淌著鮮血的傷，來到這裡。
自此而後，在這個夢大街，我只為了守候一個自前來的那一刻便已無止盡的深淵。
「深淵啊……」他若有所思：「這麼說來，我們大概很相似。我也是個總在深淵之中的人吧！難怪，我會在這裡遇見妳。」
也是個總在深淵之中的人……
我看著他，胸口的傷讓我幾乎不能說一句話。
只要一開口，過往那些惘然與憂傷的回憶，通通都會蜂擁而上，像成千上萬的蜜蜂飛撲全身，只要一輕舉妄動，便如驚弓之鳥的夢境，把我螫得遍體鱗傷。
所以？
所以。
回過神來費力撥開千斤浪潮般的過往，還有面對面時無力的心痛與守候：「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我不禁嘆口氣。
「呵！」他笑了起來：「我想我不曾離開過吧！一直都是這樣，這樣好像有點糟，卻也只能這麼糟。」他故作輕鬆地攤了攤手。
我搖搖頭，感到一陣最深層而來的嘆息。
「但，」他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妳剛剛說『像以前一樣』？為什麼一副好像妳早就認識我，也知道我所有過去的口吻？」
我笑笑：「因為我是專業的販夢人。」輕描淡寫：「請坐吧！看看本店可以幫上你什麼忙。」
他歪著頭：「在這裡，我們真的只是單純的萍水相逢嗎？」他堅持覺得似乎不只是那樣。
「Well，如果你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那麼，就當它是個冥冥中的萍水相逢吧！」我說，「這樣想大概會讓你好過點。」
即使角落下關於他的一切非天夢魔都已蠢蠢欲動，但也不能違背一視同仁的生意法則。
也不能違背夢大街裡，所有夢境都有如獨立的泡泡，各自飛揚，各自消散。
如果，執意追尋那些不可靠又藕斷絲連的事實，只會加速陷進更加暗潮洶湧的夢境之中。
所以，我說，請坐吧！要不要喝點什麼？
「一杯拿鐵吧！」他看著我，說。
我微笑著點點頭。
當拿鐵的香味開始瀰漫，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記憶也不動聲色地混雜在其中。
「這陣子，只要一閉上眼，便重覆著同樣的夢境，我總聽見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迴盪，只要我一閉上眼就會聽見噢。並且，就算從夢裡清醒，那樣的聲音也總是像不曾止息的風一般，持續迴繞在空氣裡，只要一呼吸，就彷彿會吸入那樣的聲音一樣。」他說：「我已快精神耗弱……」
「那個聲音對你說了些什麼？」
「那個聲音啊……」他無助地喝下一口拿鐵，咖啡因讓他被惡夢追逐的神經稍微緩和：「那個聲音總是不斷重覆說她恨我。」
恨、恨得徹底啊！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讓我跌進黑暗之中，有如永世不得翻身的鬼魂。
教我怎能不恨？
「每當那樣的聲音又響起，不知為什麼我總有種莫名的歉疚感，自一個很深層的意識中襲來，然而每當我試著去回憶為何會有如此的愧疚，我卻總感到頭痛欲裂。」
頭痛欲裂？
也或許，不堪的回憶都是如此。
只能生存於夢境的夾縫之中，然後，在試圖面對之時，頭痛欲裂地抗衡著那些不願面對的殘敗。
「妳是否可以幫助我，讓我與那個聲音對話？我想知道那樣的聲音為何總是說她恨我……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做過些什麼……我總覺得好像有，卻又怎麼樣都想不起來。但，心底確確實實有一種自心底深處升起的悲哀。」他說。
聞言，我卻說不出口，被封印起來，如機密檔案的秘密。
只有我和胸口隱隱作痛的傷才知道的秘密。
「看妳的表情，妳是否知道些什麼？」他問。
欲言又止的記憶被他看穿。
「不，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微笑：「一切有故事的過去，在夢大街上並不是那麼重要。」
「為何不願透露？讓我知道那些，對妳會有什麼損失嗎？」
「如果說了不會比較好的話，那便是賠本生意。」我笑道：「生意人是不作賠本生意的。」
所以我說，很抱歉。
「妳堅持不願意告訴我？」
咬咬牙，輕輕點頭，還不忘回一個很輕很輕的專業微笑。
他如洩氣的皮球。
忽地一陣風起，夢風鈴的碎片紛飛不止，像是嘲笑這熟悉卻又陌生的萍水相逢，叮叮叩叩地不住碰撞耳語。
「嘻！嘻嘻……」空氣中夾雜著微弱耳語般的笑聲，並且逐漸清晰卻又凌亂。
「小心！」秉著顧客安全第一的精神，我阻擋飛撲向他的碎片。
嘻！嘻嘻……
夾雜了碎片的風，也同樣夾雜了不懷好意的笑聲。
當碎片在我臉上劃過第二道傷痕，我看見了那個總是不斷出現在我夢境中的身影。
「店長不告訴你的夢境，就讓我來告訴你。」那身影來到他面前，說。
「妳是？」他看著那身影，滿臉疑惑。
「妳是誰？妳到底想幹什麼？」我拉住那身影。
「我嗎？」轉頭吃吃地笑著：「我是魅──」她說，「我們終於見面了……」
聞言，我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剎那間我一切都明白了，那個無法安息的魅影，已無法控制。
「妳……」他指著魅：「妳跟店長都有一種讓我感到很熟悉的感覺，我認識妳嗎？」
「哈！哈哈！哈哈哈……」魅高聲笑道：「你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店長不肯告訴你的一切，就讓我來告訴你──」
「魅！妳想做什麼？」我大喊。
「呵！呵呵……」魅持續吃吃地笑，眼神卻似乎有些冰冷的深邃：「所有因他而起的夢境，我要他付出代價！」
聞言，我愣住了，因為我感覺到魅的眼神充滿了一種矛盾的心疼與憤恨，而我對這樣的眼神居然束手無策。
於是，我說，請別如此。
請別如此啊……
魅不理會我，從手中拋出一個密度很高的夢，將他包圍。
而我被自己的吶喊困在原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困境，就像當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心痛欲碎的深淵無法抽身一般。
夢境則一如血一般的櫻花瓣，紛飛在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夢境之中，迷離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