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
擺著不理就會忘記的夢境,
一個回望、一個忽地想起,
昨日的佇足身影,
始終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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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在店面門把上的夢風鈴叮鈴叮鈴鈴地響起。
又一個迷失在現實下的顧客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需要些什麼服務嗎?」我上前招呼。
「夢專賣店……」她無精打采地四處張望,「聽說妳這裡有幫人家銷毀不要的夢境的服務?」
我點點頭,「是的,妳有什麼不想要的夢境需要處理是嗎?」
「或許吧!有的東西真的要拿出來銷毀才行,我已經累了、真的累了,累得無法再承擔下去。」
「Well,妳想銷毀什麼?」
「銷毀……那些會讓我觸景傷情的一切跟他有關的東西。」
「好大的口氣。」我笑道,「妳倒不如直接把他綁來銷毀,或許還比較快。」
「店長,妳真愛說笑。」她無奈地笑笑:「不過,要是真的能這麼做,那就好了,這樣就省事多了。」嘆口氣,聳聳肩。
「呵呵!這種在現實中違法的勾當,在夢大街上也還是一樣不允許的。」我笑笑,「撇開這些天馬行空的異想不談,還是先來杯咖啡果汁什麼的吧?坐下來靜靜想一想那些雜亂無章的夢境要怎麼整理出個頭緒,好做最有效率的銷毀吧?如何?」我建議她。
「店長妳真是設想周到。難怪我聽聞妳這裡生意一直很好。」
「Well.」我微笑:「在夢大街上開這樣的店,永遠不用擔心沒有客人上門。然而,卻也是一種悲哀的無後顧之憂。」
「怎麼說呢?」她不解地問我。
「現實中,關於執著的故事已太多。」我說,「遺憾的是,這些一個個的故事,常常一不小心就會帶著悲哀迷惘的味道。這也就是為什麼夢專賣店客源不曾短缺過的原因。」
「原來如此,就像我一樣嗎?」
我笑著點點頭。
「看來,店長妳還真有人道關懷的精神。」她像是自我解嘲般,幽幽一笑。
「Well,看看要點什麼吧!」我遞了份店裡的飲料點心明細給她。
「謝謝。」她翻了一下,「嗯……那,來杯摩卡好了。」
「好,請稍等。」我順便又遞了紙跟筆給她,「順便整理整理妳想銷毀的東西清單吧?」
她點點頭,接過紙跟筆。
我則轉身回到櫃台。

水蒸氣飄盪在空氣中,像是咖啡豆化身的幽靈般,嗅著夢境的味道。
緩緩拿起筆,紙上的空白沉默著,一如什麼都過去了,卻也什麼都還沒過去。
好像有很多該寫的,卻又不知該寫下什麼。
心中始終有被囚禁許久的吶喊,待在原地不動。
筆尖則繼續懸空在空氣中。

「怎麼了?不知道該怎麼寫嗎?」端上咖啡,我問。
她搖搖頭,「太久沒有回過頭檢視了,不知該從何寫起。雖然,心底始終有像是一個悶悶的聲音,想找個地方呼喊出來,但,好多好多東西,只要回頭看一眼,就會像是被溺水的人死命地抓住一般難以掙脫。」
「所以,妳就這樣很久沒有回頭檢視自己放掉了什麼,亦或是還緊抓不放的東西了嗎?」
「我以為,只要我不回過頭去看,不去回想那些跟他有關的佇立凝望,以及與他有關的心情與感受,它們就會自己消失。並且當它們消失的時候,我就不會心痛了。」
「於是,妳害怕心痛,因此把這些東西壓在最深處,然後就這樣帶著被壓縮成真空密度的心情,往前頭也不回?」
「嗯。」她緩緩喝了一口咖啡:「可是,我總覺得,這樣往前走的力氣很薄弱,心裡面總像是有趕不走的聲音,當我一個人想起他的時候,心情就會滿溢著吶喊般的思念。到最後,真的把我弄得好累、好累……畢竟,這樣的心情已太繁重,我已沒有多餘的力氣,繼續再承擔一絲一毫了。」她幽幽地訴說。
總是這樣頭也不回,以為往前就是一條雲淡風輕的路。不願回頭也不敢回頭望一眼過去佇立的沉默。
然而,心裡卻仍抱持一絲他能回過頭看一眼的希冀,只要有一天、一分鐘,甚至哪怕只是一秒也行。
「未來的有一天,也許我會回過頭來找尋妳的足跡。」當她終於告訴他,她對他的心意的時候,他曾說過這樣的話。
於是,過了好久好久,終於,心情被壓縮得不能再壓縮的時候,她選擇了往前頭也不回,因為累了,真的累了,於是,不曾再回望。
不曾回望可是仍思念著他,但他不會知道。
不曾回望可是仍然記得他說過的話,但她知道他不會轉身追上她頭也不回的腳步。

「妳啊……」我笑笑,摸摸她的頭:「或許妳真正該銷毀的,只是他給予妳的那個輕如鴻毛的希冀罷了。」
懷抱希望或許是很美的事,但是在感情裡不曾放棄希望,卻是無奈也往往一點意義也無。
「銷毀它?妳認為,我要銷毀的東西,可以這麼收納在這個希冀裡?」她不可置信我的結論居然如此簡單。
「呵呵!是啊!」我笑著說:「妳聽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歷史典故嗎?」
因為宰相蕭何的薦舉,於是讓韓信的將才得以發揮,韓信的生命也發光發熱得耀眼非凡;然而,最後,韓信卻也因為蕭何,而被劉邦致於死地。
「愛情裡的功成名就永遠沒有一定的道理,因此,有時懷抱著希望,只是另一種絕望。」我說。
畢竟,愛情這種東西,並不是努力不懈就必然可以有志者事竟成般地夢想成真。同樣的,「有夢最美,希望相隨」這樣漂亮的話也往往只存在於只要努力付出就一定有收穫的勵志故事裡。
「深淵般的希望,永遠不要期望它會變成光明的燈塔。」我說。
「……」
聞言,她不語,靜靜喝下一口咖啡,沉默了好幾秒。
「深淵般的希望……店長妳比喻得真好。」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點點頭,「的確就像妳說的,這些年來,我頭也不回,但這樣深淵般的希望,總是如影隨形,所以讓我更害怕回過頭去檢視。我心知肚明他從來不曾、未來也不會為我回過頭一分一秒,但,即使如此,我卻總是不自覺把那些若有似無的希望揣在懷中,保溫我的心痛與心傷。」
「傻瓜。」我笑笑,「如果妳真的想要離開這種痛楚與無奈,那麼,就試著丟下那些煎熬人心的希望,不要再反覆回想裡面可以找出些什麼了吧!這樣,或許才是個比較實際一點的作法,可不是嗎?」
不要像賭輸而不甘心就此收手的賭徒懷抱著翻身撈本的希望,到頭來才不會傾家盪產,落得血本無歸的下場。
惟有丟棄這樣模糊不清的希望,才是真正頭也不回賭贏過去的贏家。
「嗯,店長妳說得對。」她點點頭:「謝謝妳,我想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妳的意思是我該認真思考並且放棄那些深淵般的希望,而不是只治標不治本地銷毀那些痛苦的心情,對吧店長?妳是不是這個意思?」
「You get the point!」我微笑著點點頭:「懂了的話,就快回去吧!然後,認真的從那些深淵般如夢似幻的希望中醒過來,而後,真正輕鬆大步地頭也不回往前。」
「嗯,會的。」她點點頭,拿起咖啡杯,將杯子裡的咖啡喝完。
「那麼,我回去了,我該付妳多少錢呢?」她掏出錢包。
「夢大街上是不需要錢的。」我笑著制止她拿出錢的動作。
「不需要錢?那,我該付妳些什麼當費用呢?」她疑惑地望著我。
我瞥見她錢包裡有一張男人的照片。
「那個男的,是讓妳佇足凝望的人嗎?」我問。
聞言,她看著錢包裡的那張照片,點點頭,「看到這張照片,總是很矛盾,特別是想起他也想起自己的心情的時候。」
「嗯。那麼,不如把這張照片付給我當費用,可以嗎?」
聞言,她思考了兩秒,但隨即幽然一笑,點點頭,然後將它從錢包中拿出來遞給我。
「嗯!也好,就給妳吧!我真的也該下定決心離開了。不過店長,妳要這張照片,要做什麼呢?」
「做為本月店裡業績統計用。」我笑著說。
「業績統計?」
「是啊,關於戳破深淵夢迴的業績統計。」我笑著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