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喝宛若旱地響雷,震得眾人雙耳嗡嗡作響。白臉老者眉頭微皺,心想:「不愧是萬劍山莊,這麼快就發現了咱們——也罷!反正有這丫頭在手,不怕厲邊城不露面。荒山四英跟咱們的買賣之後再處理也不遲,今兒個就到此為止。」正想間,忽聽得一聲哀號,只見荒山四英的老大被人一腳踢開,另兩人反應不及,也落得同樣下場。
白臉老者一怔,看著夢色身前的男子,詫異道:「來得好快!我竟沒有半分察覺!」
這時三人連滾帶爬地靠來,白臉老者見他們模樣狼狽,又想:「荒山四英的武功在道上也算是不差,沒想到在萬劍山莊竟討不了半分便宜。」不等他們開口,便道:「你們不是這人的對手,退到一旁看著吧!」
來人打退荒山四英,見夢色衣衫凌亂,塵泥滿身,雙手死命抓住被撕破的衣裳,當下明白發生何事;為免她失了心神,只見他快手疾點,封住夢色幾處穴道,讓她昏睡過去。
秋惜見著男子,雙眼一亮,連忙高聲喊道:「言武訓救命!這群人私入山莊,還想對元公子他們不利……」她見黑臉老者的兵器是刀,已知他們不是前來參加萬劍歸宗大會之人。
「丫頭閉嘴!」白臉老者反手劈落,秋惜只覺眼前一黑,隨即癱軟在地。老者心想:「丫頭喊他言武訓……莫非是一劍八梭言十三?」抬頭一看,正好與那人四目相接,倏地一股冰冷的銳氣掠過脖子,他大吃一驚,連忙伸手摸了摸頸子,確定沒事後,才鬆了口氣。
荒山四英雖然不值一哂,但眼前兩名老者,目光炯炯,氣息沉穩,儼然一副宗師風範。言十三由兵器明白了他們的出身來歷,只見他面向白臉老者,沉聲問道:「萬劍山莊與刀盟素來毫無瓜葛,不知諸位擒我莊人,擾我貴客,究竟有何意圖?」刀盟在北武林勢力龐大,且行事霸道蠻橫,因此在未明事由前,言十三不願動手,但他也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之理。
白臉老者見言十三喜怒不形於色,亦是不敢大意,輕咳了數聲,拱手道:「小老兒奉門主之命,前來查探叛徒厲邊城的下落,據探子回報,他如今便藏匿在萬劍山莊,本來我們應該向貴莊求助,但為了避免那廝得到風聲潛逃,因而不請自入,這點還望言兄海涵。」停了一停,又道:「我們本來也不想驚動貴莊,可是這位姑娘一見我們,出手便是重招,那邊躺在地上的兄弟您也看見了,小老兒瞧姑娘使的是厲邊城自創的虎燕雙形,因此……」
言十三不待他說完,逕自打斷道:「既然諸位的目標是厲邊城,那又為何欺凌一個弱質女流?」說罷,銳眼掃了掃荒山四英。
白臉老者與他交談數句,疑道:「由他的語氣聽來,似乎對丫頭的安危不甚關心,莫非他不知道厲邊城與她之間的關係嗎?啊!是了……厲邊城既然藏匿於此,自是不會輕易暴露身份,丫頭是為了保護劍醫的妻子,不得以才使出虎燕雙形,照這樣看來要找到厲邊城,還是得靠這丫頭。」見言十三直視於他,遂解釋道:「這只場是誤會罷了,因為丫頭一直不肯說出厲邊城的下落,所以我們只好嚇嚇她,其實我們對元夫人並沒有惡意。」
「有沒有惡意你我心知肚明,但在我看來那三人確實是意圖不軌。不然這樣吧,他們三人隨我去見元大夫,該怎麼處理由他決定,若大夫不追究,那我也就這麼算了。至於厲邊城的下落,我想莊主應該清楚才是,二位不妨留在山莊,等莊主回來之後,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白臉老者知道言十三有意拖延,擔心會有幫手到來,正要開口,荒山四英的老大已然搶道:「我呸!元千好是什麼東西!老子肯玩他女人,已經算是給他面子了!這臭丫頭要是不肯說出厲邊城的下落,咱們四兄弟就輪流肏她,直到她肯說為止!」四英既然買兇殺人,又豈能與元千好見面。
「是嗎?」言十三嘴角微彎,雙目異光迸射,淡道:「那麼我只好按莊規處理了。」
「不好!」白臉老者暗道不妙:「這混帳東西怎會在他面前說這種渾話!遭了!……」只見他左手一抄,提著秋惜縱身飛向一旁。
三人見白臉老者抽身離開,均是大吃一驚;同行數月,只道這兩位前輩刀法精湛,功力深厚,有他們撐腰,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擔心。這時言十三已然殺到,但見寒芒吞吐,流虹紛飛,一股冷氣直往他們身上吹來,三人腦中一片空白,心知小命休矣。正危急時,倏地一條人影竄入,霎時刀劍相交,鏗然聲響,原來是黑臉老者出手救援。
黑臉老者揮舞墨刀,牽動風聲,猶似墨龍低鳴,張牙欲噬。白臉老者見狀,心底暗暗喝了聲采:「師弟這招『墨龍吟嘯』已得北望師家的真髓,看來不出三年,我倆必能晉升師家之列,到那時收徒納屬,就不用再過這種生活了。」
言十三見了此招,倒也不慌不忙,只見他劍尖斜挑,正中直刺,速度之快,竟是後發先至。黑臉老者心中一緊,立時橫轉兵器,以刀身抵擋;兵器交擊的瞬間,但見長劍微彎,迸出了點點火星。老者心知對方招式未老,連忙穩住下盤,倏地,一股勁道宛若洞庭潮洩,山海齊嘯,力道之悍,震得他雙臂痛麻,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黑臉老者背脊一冷,心知方才在鬼門關前兜了一圈,暗地瞥了墨刀幾眼,想道:「言十三果然厲害!看似尋常不過的一刺,卻能在瞬間灌注破碑之勁,若非墨刀材質特殊,否則方才定是刀毀人亡!」
言十三佔得先機,起式落招,絲毫不容喘息,交手片刻,黑臉老者已漸居下風。儘管如此,重逾百斤的墨刀在老者手上使來宛若無物,只見墨龍夭矯,盤旋飛舞,揚起的綿密刀網,將前者攻勢全數阻隔在外。
三人逃過一劫,飛也似的來到白臉老者身旁;老者怒火中燒,劈頭便罵:「混帳東西!你犯什麼跟他說那些話!」那老大不敢回話,只是訕訕地抹了抹汗。白臉老者罵完,火氣稍平了些,但心中仍是不快,只聽他喝道:「還不快帶著人滾!杵在這兒等死嗎?」三人一聽,急忙帶著秋惜與昏倒那人離開。
言十三礙於夢色無法追趕,見他們身影漸遠,當下便想:「我得想法子擒住這兩人,否則秋惜的下落就無從得知了。」他與黑臉老者交手,只道他兵器沉重,重攻拙守,是以快劍進逼,欲使他露出破綻;怎知墨刀寬厚,反而易於防守。
眼見久取難下,言十三忽地心生一計,只見他長劍刺出,招式未老,緊接著又是一劍,轉眼已刺了三十六劍,如此連番攻擊,雖讓黑臉老者左支右絀,卻仍是無法突破刀網,一輪猛攻下來,終也讓他面露疲態,氣息粗重了起來。
黑臉老者見他如此,心中暗暗竊喜,想道:「言十三劍術造詣雖高,但內力卻不及我深厚,看來只要再耗損他幾分內力,便能反敗為勝。」正想間,言十三大喝一聲,欺身進逼,長劍直取中宮。
「來得好!」黑臉老者方才險虧於此招,心中早已有所警惕,只見他橫刀於胸,運足全身功力,下盤暗使「老樹盤根」的功夫,打算接下此招後,再以刀盟絕技「蒼鹿飲刀」取言十三性命。
「師弟!莫著了對方的道兒!」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白臉老者看出言十三是故意示弱,擔心師弟上當,連忙高聲提點。
白臉老者的話,猶如當頭棒喝,讓黑臉老者及時醒悟,但「老樹盤根」的功夫使得他下盤穩若泰山,一時間根本難以寸動。正當危急時,只見他平腰後躺,倏然使出「鐵板橋」這套硬功,言十三長刺落空,劍氣疾走,將數丈開外的竹子削斷數根。
高手過招,最忌露出空門,黑臉老者雖然避過險招,卻也因此門戶大開;言十三只要倒轉長劍,便可要了他性命。就在此時,前者突然震天一喝,霍地挺腰而起,言十三「咦」了一聲,為防有詐,向後躍開了半丈距離。
白臉老者沉吟不語,想道:「言十三劍法凌厲,內力深厚,不愧是萬劍山莊總武訓。臨行前,北望師家曾交代,若是對上此人,得慎防他的一劍八梭,此招之快,可謂當世罕見。」見師弟苦戰,又想:「看來得合我倆之力方能勝他。」心念一定,當即抽出兵器,喊道:「師弟!我來幫你!」
三人武功深淺,黑臉老者稍遜言十三幾分,但白臉老者又補上這段差距,因此他們戰來,恰是個五分平手,三人過了百招,彷彿似有默契,不約而同地停手退開。
白臉老者見狀,暗地以刀盟特有的語術,對著師弟說道:「這言十三果然不容小覷,等會兒我倆以『雙刀合流』戰他,否則一旦讓他使出一劍八梭,吃虧的只怕便是咱們!」後者聽罷,輕輕地點了點頭。待得內息流暢,兩老手按刀柄同時殺出,只見雙刀分由左右殺向言十三。
言十三面色不變,宛若古井無波,但見他振臂而起,霎時白虹奔洩,劍流如光,八道光影立時射將出去。
「一劍八梭!師弟留神!」語音方落,雙刀合流已然成形,但見長刀揮舞,雙龍盤旋,轉眼便將八道流虹全數接下,言十三此番雖是未出全力,但對兩老能毫髮無傷的擋下這招卻也頗感訝異。
雙刀合流,重在二人搭配,黑白兩老同修三十餘載,雖不是心意相通,但進退攻守,早已默契十足。擋下「一劍八梭」,兩人立即反守為攻,但見刀浪滔滔,洶湧澎湃,使到勁處,宛若排天驚濤,直向言十三捲來。
言十三知道厲害,當下不以力敵,只見他運起「踏雪無痕」的身法,快步遊走於刀網之中。他邊閃邊想:「這兩人接得下一劍八梭,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沒想到刀盟除了刀法厲害外,刀陣也這麼了得。」黑白兩老見他身影飄忽,知道是上乘輕功,因此出招更加綿密,只是每每快要砍中時,卻又被他以極巧妙的身法閃過,二人又急又氣,攻勢也越加凌厲。
言十三暗地觀察,想道:「看來得先取一人,方能破此刀陣,黑臉的不足為懼,就從白臉老頭下手吧!」
是時,白日當空,藍天無雲,竹林裡灑落碎陽點點,言十三看準時機,劍身平轉,白臉老者突覺眼前一花,難以視物,禁不住闔上雙眼。他心中暗暗叫苦:「不好!著了他的道兒!」待睜開眼,言十三長劍已到,劍尖正要刺入時,黑臉老者一招「蒼鹿飲刀」,由下迴上,狠狠盪開劍身。
原來黑臉老者吃過兩次虧,知道言十三善於心計,因此早就提防他會再出險招;言十三受了此刀,只覺虎口發燙,長劍幾要脫手,他腳步踉蹌,整個人似要傾倒。白臉老者見狀,心知機不可失,當下提刀過頂,猛然朝言十三天靈劈落,儼然要將他一刀兩半。
黑臉老者見師兄勝券在握,心中一動,忖道:「原以為一劍八梭有什麼驚人之處,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師兄此刀必能除掉言十三,倒也不用我從旁戒護了。」他手按刀柄,靜待結果分曉。
白臉老者見師弟按兵不動,忙道:「師弟,不可大意!勝負尚未分曉!」
黑臉老者經他提醒,待要出手已是慢了一步;言十三本就以快劍聞名,只要對手稍有破綻,他便能趁隙而入。他抓準白臉老者分神說話的瞬間,左手接過長劍,猛上一步,脫手而出的劍招竟是「一劍八梭」,這出人意料之外的反擊,讓白臉老者始料未及,只能眼睜睜地讓利刃往身上招呼。
白臉老者雙臂受創,墨刀猝然摔落地面,但他應變奇快,當下一記掃堂腿向著言十三下盤攻去,他只道掙得些許時間,好讓師弟出手;他雖受傷,但這腿的勁道亦是不弱,怎知長腿旋至,言十三竟是文風不動,反讓他的腿肉隱隱作疼。
舉凡練武之人,除了內家心法外,修習招式前,都得先從紮馬入門,所謂腰馬合一,下盤穩固,出手勁道才會飽足。白臉老者心中詫異,明白這是「千斤墜」之類的功夫,但更令他驚訝的是言十三居然能不著痕跡的運用。
言十三見他仍有餘力,長劍放直,抵在白臉老者的脖子上,只要他稍有妄動,劍身一劃,登時自斷其命。黑臉老者見師兄慘虧,內心十分懊惱,明知前者詭計多端,卻在最後關頭又讓他得手,思及此,不由得緊握墨刀,惡狠狠地瞪著言十三,打算上前跟他拼命。
白臉老者傷口疼痛難耐,最後反擊也未能得手,心灰意冷之餘,已是戰意全消。他擔心師弟做出傻事,即便喝止道:「師弟住手!……咱們……咱們認輸了……」語罷,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往後軟倒。
「師兄!——」黑臉老者拋下兵器,上前觀看白臉老者傷勢,見他血流不止,連忙點了幾個止血的穴道,跟著又從懷裡掏出數個紙包,將藥粉灑在傷口上,過不得多時,傷口便不再出血;言十三站在一旁,想道:「這傷藥倒也神奇,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止血。」轉念又想:「嗯……刀盟幹得是收銀取命的買賣,這類傷藥應是添加了不少珍貴藥材。」
兩老雖然認輸,但言十三仍是不敢掉以輕心,封住二人穴道,使他們無法動用內力,這才朝空中放了道信號,片刻後,一名女子領著幾名護衛匆匆趕到。
言十三見著來人,當即吩咐護衛看顧二老,只見他走向那名女子,低聲說道:「鳳武訓,勞妳先送元夫人回竹院,這裡發生的事情等會兒我會向總管說明。」竹院至後山這一塊區域,便是由這女子負責。
鳳武訓見夢色衣衫凌亂,當即明白發生何事,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唉……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竟碰上這種事兒……」倏地,麗顏彷彿罩上了一層寒霜,她冷冰冰地看著黑白兩老,問道:「言武訓,犯人是他們嗎?」
「若是他們兩人,焉能存活至今,犯人是跟他們一起來的另外四人,秋惜目前正落在他們手上。」
「原來如此。」鳳武訓收回目光,行至夢色身旁,解下自身的披風給她蓋上,順便察看她的狀況,過了一會兒,只見前者鬆了口氣,起身說道:「還好,只是點皮肉傷,不礙事兒……」忽地,只見她面色一黯,似是自言自語道:「但……心裡的創傷就沒這麼簡單能撫平了……」話沒說完,便打住不說了。
言十三來到她身旁,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人該往將來看才是……」
鳳武訓看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淡道:「言武訓你說的真是一點也沒錯,人吶……總是該往將來看才行。」她用手架著夢色的胳膊,將她一把托起,復道:「我先送元夫人回竹院,總管那邊就麻煩你了。」言罷,領著兩名護衛往竹院而行。
待她們離去,言十三這才對著護衛吩咐道:「將他們帶回去!」
兩老經過言十三身旁時,白臉老者突然停下腳步,問道:「方才你以左手使劍,卻比右手更為凌厲純熟,你該不會是異端吧?」
言十三直視白臉老者,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白臉老者猙獰一笑,應道:「不是的話最好,否則我北望師家一定不會放過你。」
「這些話等你有命見到他再說吧!」言十三未置可否,當即轉過身子,喝道:「帶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