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遠離、重逢、無法分割的羈絆?

  過了快兩週之後,我的意識開始慢慢的清晰起來,也就是我自那場車禍之後,記憶開始恢復運作的開始,對於這中間將近兩週的記憶空白,到現在我都還覺得:『那真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當周圍的人都已經認定我應該無法恢復的時候,我卻慢慢的醒了過來,說真的,如果還能選擇,我寧願不要清醒過來。

  「詠倫哥,這箱是姊姊的遺物,我想……還是交給你會比較好。」當我再度記住身旁週遭的人事物時,第一件最新且永難忘卻的訊息就是旻霓死亡確定的訊息。吳孟霓,旻霓的妹妹,交付旻霓遺物給我的人。

  「對不起,是我和爸爸決定先不要告訴你的,好不容易你的意識與行為慢慢的恢復正常……」親愛的老媽看著旻霓的遺物好一會兒才發了聲,『我知道,你們是怕我再度崩潰,你們的用心我都明白,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處理的……』當時我在爸媽的面前撒下了一個天大的謊言,真是大到不行的謊言,我從來都沒有說謊說得這麼自然過。

  其實那段時間裡面,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處在崩潰邊緣的情緒,說謊真的是一件壞事,我開始痛恨自己、責怪自己,甚至我還有了想死的念頭,我終於清楚體會到當年旻霓口中的那種感覺。


  「離開高雄吧,我可不想某日早晨打開報紙之後噴飯昏倒,別勉強自己,離開這裡喘口氣吧。」尚彬說完後便拉開了啤酒的拉環,「吶,拿去。」

  『你在說甚麼啊?我……我很好啊,哪裡有甚不行的地方?別瞎操心。』我接過啤酒之後便重重的喝了一口。

  「我瞎操心?」尚彬看了我一眼,「你的回復程度也太嚇人了吧?這不是正常人所能辦到的,如果這是真實的,能讓我大膽假設一下嗎?」

  『假設?』「對,假設。」

  「你能這麼快的回復不是因為你自身很堅強,而是因為你對旻霓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所以你能馬上變得不在乎。」

  『放你媽的屁,我比誰都在乎她,我比誰都珍惜她,收回你的假設!』

  「才不要勒,在你坦白之前,我會繼續假設下去的。」尚彬重重的喝了口啤酒。

  『為甚麼你非得揭開這個傷疤不可?知道真相又如何?』我抓爆了手中的啤酒罐。

  「我可沒看到甚麼傷疤,倒是看到還在流血的傷口,你哪有傷疤可揭?」

  『你這混蛋,明明就甚麼都不知道……甚麼都不知道……混蛋!』我使勁的扔出啤酒罐。

  「對,我是甚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你的話,我很有可能失去一個好朋友、好兄弟!」尚彬摸著被啤酒罐打中的額頭。


  那天下午,旗尾溪畔的堤防上,我和尚彬打成一團,那是從我們認識開始以來打的第一場架,那天也是我活到當時哭的最難看的一次,「兄弟,被啤酒罐砸到原來是這麼的痛,真不該耍帥讓你砸的……」尚彬的額頭腫了個大包。

  在我住院的那段時間,老闆很順便的炒了盤魷魚給我,這也不能怪他無情,因此我必須找份新的工作,直到和尚彬幹架的那天為止,我已經失業整整一個月,這裡面還不包含住院的那兩週。雖然我很想離開高雄去外地工作,遠離這個悲傷的城市……但是,這談何容易啊,手邊又沒有足夠的生活費,在外邊生活可不比在家裡,樣樣都要錢,恐怕還沒找到工作就會先餓死了吧?


  「可是,你還是離開啦,還一口氣跑到了台北。」

  『當時我是已經完全放棄去外地工作的念頭,哈哈。』我抓抓頭笑了笑,『說實話,當時我並沒有想過會到台北來,我頂多只是想到台中而已。』

  「喔──?」

  『也許真的是老天爺不甘寂寞吧?我想。』

  「這又干老天爺啥事?」

  『妳有沒有在幾乎陷入絕境的時候,突然就遇到一個人,然後妳的所有難題都不再是難題的經驗。』

  「有欸。」

  『就是這樣。』


  在失業屆滿兩個月之後,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讓上天給遺棄了,不斷的碰壁再碰壁,連自己本行的工作也是碰了一鼻子灰,就在某一天的下午,我前往某個公司面談的時候,「欸──你不是何詠倫嗎?」在我幾乎認定這個工作機會已經不可能的當下,他們一位臨時跑進來拿東西的主管湊到我面前,『妳……敏慧大姐?』我愣了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台灣真的是好小。

  當然,這個工作機會還是飛了,後來敏慧大姐邀我去吃飯,順便聊聊近況。敏慧大姐,大家還沒忘記吧?他是那個建銘兄的姊姊,把旻霓轉去旗農的幕後黑手啊,我和旻霓還是會偶爾到敏慧大姊那兒拜訪走走,只知道她是在電腦公司擔任主管職,沒想到是今天來應徵的公司,「雖然在這裡的工作機會與你無緣,但我們台北總公司還有相同的職缺,我想你應該會有興趣……正確的說,我想你會需要的,應該是這樣吧?呵呵呵。」敏慧大姐看著我的履歷表笑了笑。

  然後,在敏慧大姐的安排引薦之下,我到了劍潭捷運站附近落腳居住,新工作也很順利的開始,到這裡,好像一切都有了緩衝解套的空間,應該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曾經的過去卻沒有因此願意放過我,那一段早已斷了的牽絆,在我到達台北之後的沒多久,再度的出現,這能說是命中注定嗎?我想這應該就是了。


  「命中注定?」她按掉了錄音機,疑惑的看著我:「你的真命天女?」

  『嗯──真命天女嗎……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看向車窗外,『她跟高三那年的我很像,我希望自己對她不是因為感到虧欠,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裡,她為我做得太多了,多到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我把視線又移回車內,『如果我是以回報為出發點,那她肯定會殺了我。』

  「那你的態度又如何?」

  『秘──密,呵呵。』


  到了台北三個多月之後,我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了那段傷痛的陰影,如果沒有再度相逢的話,我真的會一直如此的認為下去,也許哪一天我為自己環首了還會這麼天真的認為也說不定。

  再度相逢的那天晚上,和公司同事一起去好X迪唱歌,說也奇怪,那天就是沒有想唱歌的慾望,看著同事一曲接著一曲的高歌,甚至來個全體大合唱,我都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猛喝飲料與狂嗑點心,『挖勒──肚子怪怪的……』也許這是到KTV狂吃東西而不唱歌的懲罰吧?

  在經過一陣痛快淋漓的解放之後,差點整個人拉到脫水,走出廁所時,腳步還有點搖搖晃晃的,『銬!差點死在馬桶上。』我還感覺眼前的視線在搖晃。

  「嗯──我們是不是在哪兒有見過?」在回包廂的途中,一位長髮飄逸身材苗條的小姐把我攔下來,盯著我的臉直看。說實在的,這等面貌姣好的眼鏡美女怎麼會認識我?難道是最近很熱門的裝熟詐騙?『不對啊,裝熟詐騙都是透過電話,面對面就穿幫啦。』我在心裡這麼想,一面狐疑的看著她。


  「詠倫?你是何詠倫對不對?」眼前的美女突然像是中了大獎般的雀躍起來,還拉住我的手,「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從你畢業後到現在。」

  『呃──那個……小姐,妳確定我們有見過?』眼前美女的手還是緊緊的握住我的手,『而且我才剛畢業半年多而已,怎麼會好久不見?』

  「半年多?你是喝多了還是想睡了?才從旗農畢業半年多?」她用力的瞪了我一眼,「除非你今年還是十九歲!」


  『旗農!』這個讓我心頭為之一驚的名詞,好久了,我幾乎都快忘了那個讓一切開始的地方,眼前的這位眼鏡美女──我真的想不起來她是誰啦!在腦子的資料庫拼命搜尋,結果還是找不到條件相符的女同學……我忘了加入一個很重要的搜尋條件:歲月。


  「看來你真的是把我給忘了,虧人家到現在還惦著你。」她把眼鏡取下,然後把長髮用手束了一半起來:「這個模樣你總該記得了吧?」

  『妳?不會吧?』那個模樣想忘記都很難,我的話語卡在喉嚨好一下才發出聲:『詩涵?』

  「哼哼,你總算記起來了啊。」詩涵放下頭髮戴上眼鏡,冷冷的說道。

  『頭髮一留長再加個眼鏡上去,根本就很難認出來的嘛。』

  「那你要怎麼補償我啊?」詩涵湊到我面前,「按照常理應該是你認出我而上前搭訕確認,這下本小姐可是把面子都到貼給你囉。」

  『這也算我錯喔?』「當然!」

  「罰你現在馬上跟我一起找個地方聊聊,這不過分吧?」

  『可是現在不太方便,和同事一起過來的欸。』

  「唉喲,我也是啊,嘻──」詩涵賊賊的笑了笑,「誰規定不能翹頭的啊?」

  『可、可是……』

  「還可是甚麼?走啦,走啦!」詩涵並沒有理會我的顧慮,勾著我的手臂硬是走出了KTV大門。


  這場異地的重逢,讓我和早已忘卻的過去再度接軌,讓想要逃避的悲傷又再次清楚的浮上檯面,也許詩涵是不應該在此時出現,但是她確實出現了,『這樣真的好嗎?』那天夜裡,我的心裡一直轉著這個問題,我想詩涵也應該差不多,只是我們都沒有先去考慮,等到事情發生以及矛盾出現的時候,我們才驚覺到,一切已經開始,無法停下來了。


  「哦──那天晚上發生了甚麼事啊?讓你這麼語重心長。」她按掉了錄音機。

  『嗯──我先喝口水,等我一下。』

  「這你也要吊人胃口啊?」她瞪了我一眼。

  『要是一下子就說完了,那後面的路程不就無聊了?』我拿起了礦泉水。


●也許我真的無法逃離過去吧?我想……●

~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