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1
黑衣女子
騎著肥貓向打卡機走去

一半無色透明
一半渺無蹤影

2
鷹抓起一塊骨頭扔進海裏
鳥抓起一句詩歌扔進夜裏

我在沙丘的皮膚下行走
上面的蹄聲清晰可辨

3
女人把粉色面頰還原
男人站在窗前吆喝

誰瘋了
把愛做成了黑色

4
我把夜舉在頭頂，拍拍
我把海舉在頭頂，拍拍

腳下的枝叉斷了
心依然嘟嘟囔囔

5
是果實還是糞便
潛伏的花朵譏笑門縫

誰站在我的身後
伸頭探望

6
天邊只剩下被太陽壓迫的沙灘
心中留下待傷口的腳印
吞噬了紅色
吞噬了家

陸地在飛
葉子在歇息

7
死水裏浸泡著我的舍利
食物是光陰的灰燼
無所謂處女
無所謂敬意

我的四肢伸開
月亮和星星坐在一起
吵吵嚷嚷
人，把床搬進屋裏

8
到處是存放頭顱的台階
天使的耳朵
嗅到了失散的靈魂

呸
我不願隱藏在肥料裏

9
昆蟲的親戚
龍卷風的親戚
小提琴手的親戚

砸開
監獄的門，夜昏睡時

10
我是夜的起源
習慣玩耍人面獸心的把戲

如果金色的陽光降臨
我會摘下牆壁上的鏡子

11

夜離不開女人
女人離不開男人

誰都看不清一條真誠的男人船
劃過海的骨髓

12

你爲我斟滿一杯黑暗
誘我狂飲
卡在喉嚨裏的鍾，呼救

一盞燈
我曾經丟失的燈

13

夜，瘋狂
女人們用舌尖相互扔出石頭
男人們恭維腐爛的果子

枕頭上的花壓碎了
石化了

14
火焰，高傲地炫耀
無所顧忌的雞站穩了、牛也站穩了

我五官的波浪
從巢穴下飛過

15
夜的琴弦已經松弛
少女的樂譜打上休止符

疲勞的風一陣眩暈
枕上我胸脯，嗫嚅
島，雌星

16

酒杯站的筆直
酒心打扮成濃裝的娼婦

他們一起罵霧霭、窗棂上的蝙蝠
鉛從頭頂澆灌而下
骨頭船心打開缺口

17
我的愛人凝視天花板的瘧疾
小腹疼痛，拒絕邋遢的渴望
雙耳上的紫銅螺母在擰緊
面頰溢出花園的標志
缺乏快樂，發黴的點心

18
夜，賣弄自己的蒼老
我騎上黎明的紅色，清點著藍色
淡黃的霧
係好子宮口紐扣
魚貫而出的笑容
回首
母親把夜疊好
放入古老的魚籠

19
我的血液很美，在一片黑玻璃上
我的眼睛很美，在巡夜人的嘴唇上
我的骨骼很美，在你的畫布上

看不清矚目
沈默的觀賞者開始喋喋不休
誰做一生的夜女郎

20
昨天想到死是一個酗酒的男人
今夜想到死是一個孤單的女人

正點的鍾聲在攪和一道死謎語
關於性別

21
森林、大地、天空
脾、胃、心髒

夜是按摩兒子的尊嚴的母親
爲了明天

22
你一定迷途
夜莺隱藏了飛翔的軌迹和警告

風是金色
車轍是金色
低語的蟋蟀是金色

你站在十字路口
詛咒金色，廉價的誘惑

23
我終於把門閉上
四面八方的客人舉起旗杆，罵罵咧咧

瓦礫歎息一聲
俗！

24
做愛吧，不要讓淫蕩的白晝窺視
夜晚的棉被多好
既就敞開
也無需躲藏在冰冷的角落

愛，好溫暖！

25
牆壁上的影子在交叉
一把利劍，抽噎

我的歌聲嘎然而止
雙臂抱住鐵青色的石柱

腳下強大的力量
黑色的升騰

26
蒼穹把藍色的菊花抖落
風，赤裸著散步
淚珠的感覺
柔弱，在冰冷的唇邊
鹹了

一個額頭
很多額頭，迎接
四方體的菊花，四方體的夜
愛崩潰了
誰？

27
28
搖籃在舞蹈
山腳下的墨竹嫉妒了

警惕的光的輕輕繞過
她坐在冰冷的石墩上，茫然
前傾

29
仙女的鏡子，很中國
我的夜晚，很故鄉

我站在鏡子上把自己素描
仙女站在的我的心頭上打扮梳妝

30
墓穴的門鎖著
鑰匙供奉在明亮的天堂

一場委屈的夜，低頭琢磨
花爲什麽不開放

31
我敲打了一下，閃出靈光
夜爬在湖的胸脯上，散射沈香

睡吧，嬌媚的漣漪
睡吧，俊俏的波浪

32
罪惡之吻，隨手拈來
善良之吻，羞澀難忍

夜，見證了所有的勾當
夜，隱藏了所有的秘密

然後死去

33
你把安靜的夜一塊一塊挖掘
說要塑造數不清的星座
自由地閃爍
溫馨地躺在情人的懷抱
咀嚼
愛的味道

34
你伫立在沒有屋檐的房前
等待，神的惠顧

我站在你的面前
等待，意外的恩賜

我們只有多戈式的造型
我們埋怨，夜純粹的漆黑

35
老人向天邊走去
孩子們靠近自己的瞌睡

我插上羽毛在鏡子前展翅
夜，不飛

36
一塊夜色被草尖劃破
黑色的乳汁滴滴答答
月在傾聽
蟾在傾聽

小蟋蟀哭了
咬碎了眼中的星星

37
我躺在柱狀的玄武岩上
心頭一層積雪
太陽啊，快來吧
太陽啊，快來吧

夜，甩一把鼻涕
仇視著

38
愛琴海的夜是什麽顔色
沙灘上的腳印多嗎

我給未來的印象塗抹上青春的顔料
我把帆恭維成一座冒險的教堂
臂彎有了力量
39
手機是情人的門闩
承載一段黑白交替的日子
童話，還是鬼魅
愛在屏風的背後清一聲嗓音

白色的沈寂，黑色的堅韌
亂碼的回音尋找背離的縫隙
愛在喧鬧中孤寂
歎聲中的眩暈，喃喃地

40
一根蠟燭是否矜持
草率的定義，死亡＆一棵沈默的橡樹

我們習慣一種低頭的伫立
各自的思緒

燭光、墓碑
墓志銘前一只尖叫的蛐蛐

搖曳的燭光郁悶
誰在撼動一根立柱，夜的自尊

41
流浪開始了
雲比霧還低

山凹處有幾點燈火正在陶醉
有旗幟，也有前人寄存的行李

風追趕上去
引路人沈默一陣，叩門

不要刻意留下高傲的腳印
不要刻意改變镂空的旅程

42
我在AMT前發抖
我多想把財富的底版的塞進它的腰包

是光賜予我自信的影子
是光剝奪我自信的影子

我詛咒貧窮
我抖動兜裏硬幣發出更大的聲響

43
我的夢裏只有愛情
我的生活裏只有痛苦

我在空寂的夜裏發出笑聲
我看見無奈的夜在地搖頭

44
逆光的脊梁是一把梯子
希望在下墜
幻想在攀援

我站在腳下，反剪著手仰望
一萬人在頂上盜光

45
幸福總在無路可走的地方
譬如死亡

譬如零亂的夜光下
三聲炮響

46
子夜的唢呐
祭奠著垂死的沙漠

花圈般的方向盤按照固定的頻率跳動
火是吉祥之兆

無從選擇
吹鼓手忘卻了病痛

47
插頁裏有許多歐式城堡
火山上漂浮，白衣少女
打探一個炎熱的季節，幼小的布谷鳥
掉頭，歌頌傳統的巢穴
熔化的夜

48
獵手把搶挂在牆壁上，閉目
機靈的麋鹿已經溜走
強壯的黑熊已經逃跑

只有笨拙和蒼老緊緊尾隨
忠實、可靠

49
我想把扇子借給你，在這炎熱的夜晚
我想把涼爽的問候送給你，在這炎熱的夜晚

你沒有回頭，面對清澈的湖水
唱自己的小夜曲

50
我總在黑夜裏淡忘廉恥
源頭赤裸而豐腴

她以昨夜的方式把誘惑梳理
她與一只放縱的鹦鹉淫蕩著對視

我沈醉夏夜裏的歡樂曲
她诋毀，在急促的呼吸裏

51
一座城市消融了
我扯起她的衣襟，鑽進去
辨認

同行者喃喃地說
夢是流水
充填著空寂

52
我的等待潛入大海
深不可測的事情在警惕中發生

你在黑色中滑翔
炫耀一種渴望的顔色

它誘發我罪惡的欲望
它讓我器官逐個松懈

53
我絆倒了，或者踩空
夜的惡作劇還在連續進行

一塊僞裝的石頭，或者台階
讓我懷念年輕時的授命，滑溜而赤紅

落，沒有封頂
身邊堆滿受傷的松枝

54
你附臥在我的面前抱怨
夜，介於癫狂與死亡之間
拇指已經僵硬

我，喚不醒
枕邊的埙破了
一塊陶片和你狡辯

55
我們在岸邊揮舞著棍棒
胃裏詞彙開始消化，說不出理想
戰鬥吧

霧會躲避
甯靜的血在生命的懸崖邊醞釀
一支歌不可拯救

56
夜晚的溝豁殘留一絲白晝的余光
係在巢穴的脖子上
掀起波浪

漂浮著帆的碎片
水痘，和來自記憶中的故鄉
一片慈祥的陽光

57
我習慣了把冰冷的思緒安葬
夜的墳冢
緊貼胸膛

或伫立，或在石板上刻下祭文
一種稱呼很熟悉
吾日三省

58
詩人們把腦子多余的奢望排掉
拍打多余的床沿
警告天花板上的瓢蟲

未來的花色不可重演
施舍般地爬升，透進窗棂
飛，不可吝啬黴變的荒蕪

59
夜更加荒謬
消瘦
麻木
不仁
不義
拎一只雌性走狗

對一顆玩具頭顱來說

60
純白色的夜
死亡擱在閣樓上
主人站門外在兜售，或者盼望收購

風搖頭
雪擺手
乞丐們整齊地站列，或將美餐來臨

61
你總失望地瞟一眼對岸的燈光
分不清是顫栗，還是跳躍
僧人舞動木劍
女人蒙住嘴巴

暫時的幸福拱手稱謝
沒有波
燃燒的塵土
托起被罹難澆灌的心靈

62
我們締造無色的海洋
攜手沈沒
一個逃跑的隧道

幸運會被陌生的刺客把守嗎
求救於保佑的旋渦
我們締造一個更精確的漏鬥

63
我來到了
走完了你的深度
複制了你所有的痛苦
黑夜裏哭泣的女神
拉著每一只不可理解的手
開鑿一個更深的深度
我尾隨著
我是舵手

64
花招在鐵絲網的背後
我企圖靠近神秘的囚徒

是膠囊，還是半夏的味道
刺尖的血迹，往返著重複

他們佯裝痛苦，他們真正痛苦
我也吞咽了一顆

65
孩子遲疑地環顧著子宮
母親擦拭她金絲編織的籠子

他們一起微笑
他們都問幸福是否凋謝

66
我站在皇帝的墳頭上大吼秦腔
盜墓人躲在花的後頭，竊笑

他們好不容易逮著一個不認識月亮的家夥
誰，環顧四周

67
你汙蔑你自己
我汙蔑我自己，腳剛剛跨出門檻

聽見有人叫嚷：酒多絢麗！
我，啐了一口影子

68
坐在路邊的連椅上做擁抱的姿勢
沒在意一對寵物從面前走過
戀人在吆喝
它帶走了我們的許多，蹄子

我厭倦了
我更換了姿勢
嘲笑猥瑣在尾巴裏的幸福

69
我渴望愛情與烏雲
我的想法時常在電閃雷鳴的地方

大大的口子
透過人造的光和水

圍觀者鼓掌，譏笑虛僞
自己很在意

70
荷蘭很遙遠
詩人們站在碼頭抛繩子

我抓住一頭，讀：悼詞
幸運的評語，從芬德爾處巧妙騙取

71
我是揀樹葉的窮孩子
我在夢裏告訴女皇很多秘密

嬰兒般的通道裏裝神弄鬼
然後撼樹，掉落更多的葉子

72
表弟的班主任是個惡人
他質詢門房老魏
昨夜有多少激情的女人尋找自己

叫春的貓拒絕回答
說一切都給予了乞討的光棍

73
挂在牆上的籠頭閃點熒光
飼養者問：誰殺了你的丈夫？
椽隙裏唧唧喳喳的麻雀擺弄他們傲慢的脾氣

女人啜泣
她指了四個方向
他看了四個方向，包括自己

74
炕上坐滿鳏夫
活塞與煙鬥一起運動
誰，反對烤幹強壯的牛糞

他們從不留有余地
他們把記工分的辮子高高盤起
窗外的婆娘很在意，臀上的補丁很在意

75
毛主席萬歲
共産黨萬歲
右臂彎曲，左臂伸直
右腿彎曲，左腿蹬直

我站在一個三歲的夜晚裏

76
騙子的畫像已經熏黃
表面充滿折斷的希望
富人的羽毛，壓彎的骨骼

不經意的思考，子夜
在海盜船上
安葬

77
我捕獲了我的眼光
我捕獲了我的靈魂
我捕獲了我的聳人聽聞的一次叫罵

我丟棄了花朵
我丟棄了大海的藍色
我丟棄了夜莺阿谀式的歌唱

78
昨夜，我又想起曾經震撼過的痛苦
清脆的鍾聲，與鐵對話
農夫擡頭

農夫的兒子卻低垂手中的鋤頭
傷口在心中反刍

79

深夜，我總自責欺騙行經
一些遠房親戚
一些落泊的故友
一些醉酒後給頭頂插樹枝的處長

誘導他們敲打，碑
透明的秘密

80
新娘教我飲酒
藍色的圍巾遮掩，窗外的竊聽

我把拒絕的心囚禁了
告戒自己春天還很遙遠

81
我懊惱一生所犯的錯誤
總想在睡眠前一分鍾糾正

夜的虛弱
白晝的勇猛

82
故鄉的人站立著，右手抓住左手
故鄉的人奔走相告，男人抓住女人的手

我把稿紙置入土中，等待發芽
是夜，麥穗在方格中搖曳

83
我用白晝裏買來的面具祭祀陰曹地府
牌坊前樹起英文籬笆
“Go out or come on !”

閻王把面具戴上
獰笑紮透了地平線的胸膛
太陽跑了，月亮跑了，星星跑了
我酣睡在冰冷的台階上

84
第一次看見項鏈控制了女人的欲望
跨出門檻，又返回來了

她把揉皺的床單抻展
坐了很久，抱著窗戶的影子走了

85
我和狗一起走過拐角
停下來端詳疊加的影子是否發酵

濃洌的味道，被月色淹沒
達達主義的理想

86
我連接數不清的黑色旋渦
起名：生命

我把數不清的黑色旋渦解開
骨頭被撞得粉碎

87
我設計一場夢
用鋤頭支撐，用牽牛花裝扮
靠近時卻看到一條直立的蛇在沈思

我被一縷煙纏住
蛇告訴我：夢中的你必須忍受
一場謊言的瘋狂

88
夜，綻開了狹小的縫隙
我充填著自己
彎曲每一道關節
聽到激昂的鑼鼓聲，在地球心髒
膨脹
擠兌逃跑的設想

89
我生活在黑色的抽屜中
靈魂有棱有角，沒有容量

一天，光來了
他卻變成了氣泡，四處亂飄
像甩賣的牙膏

90

夏日的夜晚躲在麥草垛中
我把冒險的念頭埋在膽怯的喘息之中
饑餓的風來了

啃一陣月亮，嚼一陣星星
朦胧中拖出金色的軌道
睡，嘎然而止

91
你一定渴望愛撫
你把一滴滴淚水澆灌在我的玫瑰園中
苦澀的童話誘導我用古老的方式培土

芽在幻覺的玻璃罩中凝固
沒有生命
卻不忍心摧毀腐爛的外殼

92
我給燈塔下鑿一條秘密通道
把時針撥到黎明
竊光，在遊戲的祭台上

黑暗總是在下水道裏汩汩流淌
它把我的未來浸泡
撕扯著拽入沒有意志的湖泊

93
我拼命地給孤獨注射胰島素
我掀起它的脖頸，戴上鎖鏈
拴在高高的立柱上，說：死亡不屬於你！

它閉目獰笑，何謂南方
存放心的牢房等待悲壯的燃燒
讓軀體陪葬，誰在摸著自己的胸膛

94
夜晚，我看清了閃爍的塵埃
美餐一樣，飛來飛去
在嘴唇邊舞蹈，和墨汁一起交響

我不能碰撞，飄落的
齒縫，它的臥室
如果孤獨更加孤獨

95
你坐在我的對面，和咖啡一起沈默
活著的檸檬在我的屋檐下流淚
我讓心與一座蠟像重合嗎

你說，今夜看不到蝴蝶
桌面上一層薄薄的流砂
忘卻自己的故鄉，背叛了白晝

96
我病了
無數個夜晚夢見一只白鳥
站立在鋒利的刀刃上

唱，或者吟
雨滴、溪流，案桌上的芭蕉葉
沒有人看見它的巢穴

97
我一直沿著傍晚的鐵軌往前走
一萬個插荊棘的影子在等待
森林的大門關閉了

門縫探出紮黃花的頭顱
心髒在有力振動
我急切地尖叫：一個男人來了！

98
親愛的，你的夜晚比任何人都漫長
你的花園比誰都淒涼
你的頭發已經板結，在龜裂的愛情上

親愛的，我們把牆頭的薔薇花砍掉吧
沙漠裏怎麽會有小溪在流淌
容忍吧，今後不會再有暫短的愛情僞裝

99
我一定做錯了什麽，是憂傷的詩劇嗎
今夜的幕幛已經拉開
你托起軟弱的頭顱傾斜著

我把所有的開場白都省略掉
合唱的蝙蝠倒挂在橫梁上，俯視你我
一個痛苦的光點投射在舞台中央


2006年6月11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