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放藥包袋的阿坤』
少年玩伴阿坤是我的死黨,我們兩家的水田毗連一起,耕作時間放水插秧或收割,全都互相換人工以節省開支。因此,兩家的孩子和大人都混得挺熟。小學畢業那年,我幸運的考上公立學校到外地繼續升學。阿坤運氣差考不上,所以他就留在家裡幫忙田作。不久在他大表哥的介紹下,進入一家藥廠,當起了寄放藥包袋的外務員。
民國四、五O年代,台灣的醫療服務不甚普及。山鄉僻壤有人生病,除非十分嚴重,否則他們不會上醫院求治。為消除痛苦,唯有依賴草藥或者藥廠外務員寄放的藥包袋。因是之故,藥廠外務員就成為當時最熱門的職業。尤其學歷經歷的要求不高,所以很多農家子弟趨之若鶩。
那年暑假我自台北返回故鄉渡假,阿坤帶著我到內山放寄藥包袋。第一天新鮮不覺得辛苦,三天後再邀我去,我可避之唯恐不及。記得當時每天大早出門,飛到摸黑無法回到家裡。出發前要清點藥包數量,回來還需將當天的進出帳目記載清楚,挨至全部工作完畢,整個人已累得發昏十八章矣。
出發時個人揹著一個帆布袋,袋內裝滿一束束的藥包,一瓶瓶的藥水或藥膏,像甚麼救胃散啦、止痛丹啦、眼藥水乃至薄荷錠、萬金油、八卦丹、林林總總不下百樣。外務員的頭腦不好,結帳虧本就得自己墊付。在那窮困的苦日子裡,一錢如命,不小心是不行的。至於那些丹膏丸散的藥效如何?說實在的,就連藥廠老闆自己也弄不清楚呢。
某次我們到深山去換藥包,半途遇見有人被蛇咬。傷口只有針尖小的黑點,腳盤卻紅腫脹得像蹄膀般粗。但見傷者痛苦難耐齜牙咧嘴,並還不實的發出哀聲。這時阿坤啥話不說,放下藥袋取出一瓶萬金油。旋開瓶蓋挖出大塊往自己口內塗抹一圈,然後用嘴對準傷口拼命狂吸。突來動作讓傷者大吃一驚,但因痛得難受所以任由擺佈。
一口又一口烏黑的毒血被吸出吐在草地上,不久草尾逐漸萎縮,由此可見蛇毒多兇。阿坤狠狠吸吐五六口之後,黑血漸變鮮紅。這時阿坤暫停跑去水溝掬水漱口,再塗一次萬金油再吸傷口,直到鮮血清流不止才停。他自袋內另取一盒蛇油,挖出一些塗抹傷口,然後用乾淨紗布包紮再用繃帶綁緊。他交代那人回家勿要飲酒以免發紅,接著繼續我們的行程到別家換藥包。
一星期後,那傷者健步如飛的來到阿坤家向他致謝。一大挑的山產往阿坤家中送,還有一隻又肥又大的閹雞讓人羨慕不已。由於這段緣牽,阿坤後來成了這家人的東床快婿。
阿坤很重視自己的這份工作,他常冒著風雨溽暑替人更換新藥。遠近山村,方圓百里之內都是他的營業腹地。我常問他為何如此執著?他總神氣的回答我說:「山村裡的大人小孩都視我如救星,我到之處廣受歡迎,所以我就放不下這份工作了。」
四年前我們同辦花甲壽宴,兩家親戚朋友都來道賀。席未央山民電話求藥,阿坤二話不說拉著我便跑。他邉走邉說藥名,我如藥僮在旁幫他取藥入箱。打點完畢往山上出發,不過我們這次是搭乘四輪轎車上山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