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5月 14, 2006 12:42 pm
【長篇奇幻】【騎士的貧窮之劍】19至21
【十九】唯一賭注，雪上加霜
魔雷為了解除佩姬的魔力膨脹，在全毀的石礫場上拚命閃躲佩姬的轟炸，由於魔力充裕，佩姬盡情施展魔法也得心應手，幾次逼得魔雷無處遁逃。
疾跑中的魔雷面前的地面爆竄出黑色火柱，照理說應該死定了，但他奇蹟似地雙腳轉側，身體向後仰倒，一手與地面接觸產生摩擦，再雙膝一彎，往後彈起。但是！背後也出現了黑色火柱，魔雷雙臂環胸，往身後撒去，加上雙手使用火球向後發射，讓他凌空靜止。魔雷此時腹背受敵，夾在火燄的縫隙間，等地心引力回神要抓他時，他把全身重量往一旁倒，並且搜尋混亂中失去蹤影的佩姬。
佩姬彷彿能讀出魔雷的心思一般，從他降落的方向又出現第三道黑色火柱，魔雷手伸四十五度仰角，僅剩的魔力化成一道赤紅色的火燄，反作用力將他帶回地面。此時的魔雷被三面包圍。
「糟糕……」魔雷意會到自己只有一線生機，當他猛一回頭要朝那裡逃走，只見佩姬一拳飛來。魔雷被打中顏面倒了下去，佩姬緊跟，竟直接騎上魔雷的胸口，手持著黑鑽杖作勢要往敗戰的騎士臉上炸下去。轟炸沒有，但魔雷的臉龐已變得赤熱不堪。
「說投降！」
「……」
「快說投降！」
「……」
「你到底投不投降？」
「平常的妳……」魔雷說，雙眼直直盯著胸口上的女巫，「……早就直接炸了。」
佩姬垂下黑鑽杖，搖頭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剛剛一直猛烈的轟炸，早就已經沒魔力了。算我運氣差，就差這麼臨門一擊就可以打敗你的……那麼……」
佩姬白皙的牙齒隨著陰險的笑容露出，雙手高舉起黑鑽杖，大喊：「你就給我睡吧！」才說完，就使盡全身的力氣揮下來。
睡了。
三道火焰消失。
睡著的是佩姬。
魔雷往左偏移起身，長長的左手溜到佩姬的後頸位置，摸了一下，佩姬便倒入他的懷裡。
這是魔雷第一次與佩姬有這麼靠近的接觸。魔雷可以感受到女巫的胸口就正緊貼著他，那種柔軟的暖和觸感讓他如被閃電注入了背脊一般。
結束了。
與佩姬的對峙結束了。
魔雷在慶幸之中險些落下淚來。
起先，當他得知佩姬參加勇者選拔時，只擔憂著佩姬或許會因此受傷，甚至碰上兇殘的對手而喪命，所幸佩姬是倒在他的懷裡。他還不曾設想自己會與佩姬相遇在擂台上，深信著巧合的機率不高，卻在實際中發生兩次。
不想贏，卻又不能輸。
一邊是佩姬的安危，畢竟佩姬不是省油的燈，外加魔力膨脹的最盛狀態，精力衰竭的魔雷僅以一擊獲勝可算是奇蹟，但是佩姬參加勇者選拔，有什麼目的？自己妨礙了佩姬的願望，魔雷難以釋懷。
另一邊是藍華與紅雁所託付的希望，一家的生計就託付在勇者選拔上。脫離貧困，不需要到揮霍無度的境地，只求能換來幸福的價錢。懂得知足是最富貴的人；魔雷是屬於不足的人，連知足也無法。總不能自以為知足，卻遷難給家人吧。
這個結局，算是好的吧。
執迷競爭覆蓋彼此的淡薄塵灰散去，魔雷仰望近午的天空，懷裡是愛人──一個不愛他的人。
為什麼？
妳明明知道我愛妳的。
妳每次離去的背影都模糊地難以捉模。
為了妳，我才甘願戴上面具，奢求保留妳在我的生命中。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全世界的時光都為我駐足。
「好了，少偷吃天鵝肉了。你這個顏面僵硬的蟾蜍王子。」萊翼重複揮舞著劍，不耐煩地說。
不，還沒到結局的時候。
萬里無雲的天降下閃電，魔雷抱著佩姬避開了攻擊，來到夥伴的所在。
「澤德，請你照顧佩姬。」
「你在說什麼啊！你這副狼狽的樣子，還要對付萊翼嗎？還是由我……」
「澤德，恕我直言。」魔雷帶怨氣道，「不會魔法的你，根本連靠近他的機會也沒有。去白白犧牲，你不如好好照顧我的……朋友。」
澤德無言反駁，雙拳緊握，嘴用力到會把牙齒咬斷的程度。
「你們兩個要聊天到什麼時候？」一發強力的火焰漩渦筆直朝三人射來，魔雷緊接住這發攻擊，勉強將之反彈向上。忽然眼角出現萊翼的殘影，魔雷轉身後便看見澤德被擊倒在地面，失去意識。
「這樣子，就剩下我們兩人了，老朋友。」萊翼說。
「我認識你嗎？」魔雷不等回應，以劍突刺。萊翼看來自在澹然地閃過。
「別這麼猴──急嘛。我會不好意思的。」萊翼說，「不過，你究竟做了什麼特訓啊？變得好……一個字，弱！弱到身為你的朋友的我都會臉紅。」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記得我認識你了！」
「這就是重點。你不記得我，但我記得你。你戴上另一個人格之後，或許已經開始精神錯亂了吧。你每天晚上都會做惡夢吧？是否無法安眠？」萊翼笑了幾聲，繼續說，「是否總覺得生活週遭的人事物，有些都曾經發生過？你又曾經想過你自己的過去嗎？沒有吧？你的記憶會產生混亂是很正常的，因為你不敢想起。」
魔雷暗自驚嘆。
「不過你對我懷有敵意，這倒是一絲毫的改變都沒有，只不過……」萊翼用手指向自己，再朝著魔雷，又回到自己身上，「那個時候是我懼怕你，現在是你懼怕我了。這就是風水輪流轉吧？」
「……懼怕我？」
「當然，你那個時候可是特等騎士哩。」
曾經身為特等騎士的記憶，魔雷記得。
「好吧，在我打倒你之前，再告訴你一件事。」
「在你滿地找牙之前，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萊翼大笑，然後沉下臉色說：「不是笑的時候，這是很嚴肅的。聽著，許多參加勇者選拔敗北下來的選手，大多都懶得待在這個『心酸』的回憶處，然而這些選手在各自返鄉的路上，有不少都死了。」
「死了？」
「更荒唐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
「死的選手，都是在昨天同時被殺害的，遇害者共有兩百以上。據存活下來的人的說詞，他們都是受到黑衣人的暗算。跟前些日子，在奧特城被殺害的幾名警備騎士相同。」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酒吧可是個消息來源的匯集地。說這句話的人一點也不假。尤其是昏暗陰森又很多人的那種，國家機密到私人八卦都可以用錢買到。省錢的方法是將對方灌醉，希冀對方把好的情報藉著酒氣透漏出來。」
魔雷在對話時，趁著萊翼不注意，不時往佩姬睇去。
「你也一身黑衣嘛。」魔雷說。
「我可是希望你輸之後，好好躲在家裡，不要被幹掉了。好了，這是你的最後一戰，你準備輸了嗎？」
「嘖……」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你想要回到佩姬身邊吧？」
被發現了？
「那我就絕對不能如你所願，對吧？」
來不及看見萊翼的手臂，劍影已直逼咽喉，魔雷不得已，往佩姬所在的相反方向閃開。萊翼以掌擊地，連大地也協同他攻擊魔雷，整個場地除了萊翼與佩姬、澤德所在的位置都暴衝出一個成人般高的突刺，瞬間粉碎的擂台變成石雕樹林。魔雷手握住其中一個突刺的尖端，勉強在突刺上穩住腳步。莫名的強風席捲全場，魔雷躲在石頭的後面，只留一眼觀察前方。從萊翼所在的位置起，一排整齊的閃電同時落下，這波攻勢緊密地向魔雷靠近。
──好可怕的電擊攻勢！想必是萊翼的魔法，雖然現場出現這麼多尖銳突石，但我可以如此斷言。不知道魔雷在哪裡，是否能避開呢？
「再賭賭看吧。」魔雷想，繞到場地的最邊緣，然後直接向前迎向閃電逆風奔行，沒有絲毫猶豫。
「這麼大膽，利用尖端效應的道理嗎？」萊翼自言。
──閃電止住，但我還是看不見兩人的位置，不能判斷出……等等，我看見魔雷了，不知幾時溜到擂台的另一端了。
這是唯一的賭注了。
──這、這是什麼狀況？魔雷居然趁著佩姬昏睡，將手伸進她的裙底！他怎麼能在這個勇者選拔的會場做這種事呢？
「該死，什麼時候不見的？」魔雷暗罵。
「先生，你在找這個嗎？」萊翼跳到最近的尖端上，笑瞇瞇地把玩著玻璃瓶，讓嗅覺神經判讀內含的液體。「薰衣草的氣味。」
「魔法精油！你什麼時候？」
「在你的夥伴被我擊倒之前，我就先摸走了。你以為我會那麼輕鬆就讓你過去嗎？」深藍色的火焰在萊翼持有精油的掌中燃燒，精油滾滾沸騰，魔雷的渺茫希望愈漸蒸發，消失於空氣中化為無形，不出幾秒的時候，綠色液體不復存在，玻璃瓶開始融化，液態玻璃在萊翼的指縫間滴落，最後在地上凝固成詭異的形狀。
「魔雷呀魔雷，光憑腎上腺素是不能贏的。魔力盡失、體力低下的你，這時候能怎麼辦呢？」
「我該怎麼辦？」失去最後光芒的魔雷，想不出其餘對策，拚命喘息。午後的天色，跟著黯淡下來。
【二十】以最潦倒姿態，反將一軍
「那個黑衣服的，使用的也是咒語的魔法嗎？不然，怎麼一下吹風，一下閃電，好像什麼都會？」瑪琪娜問。
「妳不認識他嗎？」紅雁回答，「他是史上第三個全能魔法的騎士，萊翼，他什麼屬性的魔法都會。」
「居然有這種天才？」
「所以才說他是史上第三個嘛。」
「萊翼厲害的地方不只是這樣。他不但通各種屬性，而且還非常專精，與史上第一個全能魔法師不一樣，真正靈活運用的只有火和雷電。」海瑞克補充。
──萊翼對魔雷比出挑釁動作，似乎老神在在，反觀魔雷從一出場就已經精疲力盡，閃避佩姬的攻擊都遲鈍不堪……這是事實，不是誹謗。
冰凍的雨水落在魔雷炙熱的身軀上，穿過髮絲的雨水竄進面具之後，沿著鼻樑滑下，在鼻尖的位置滴落。
「你起初的殺氣跑到哪裡去了？」
「閉嘴。」
「你幹麼這麼恨我呢？」
「我的心很貧窮，容納不下你輕薄佩姬。」
「那我就把她讓給你吧。」
「她本來就不屬於你！」
「那她是誰的？」
「她是……」魔雷說，「她是屬於我的！」魔雷想過這樣自私的話語，但還是將它們吞了回去。他凝視酣眠中的巫女，給了萊翼答覆：
「佩姬是屬於神的，一個完美的神蹟。」
萊翼呆滯地張開嘴，然後用手掌將笑意塞回體內，一臉無奈地說道：「嘴巴倒是很甜，我實在不懂你怎麼會把不到她？等我把你打昏之後，你再醒過來跟她說吧！神的，一個『完美的神蹟』！」
「你以為你贏了嗎？」
「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自己會輸。尤其你現在，就像是一個嬰孩……喔，不，比一個嬰孩還要無助。」
「是嗎？」
「我是可以坐下來慢慢看你怎麼贏我。加油吧，請你驚愕我。」
「你一定會哭的，我保證。」魔雷露出上揚的嘴角，他拍去衣物上的塵土，拂去所有恚恨，因為真正的愛裡不容得一絲不潔的存在。「看我打倒你。」
「口氣倒……」
「抱歉，佩姬……」魔雷抱起佩姬讓她坐起，闔眼，低頭。
──這、這又是什麼狀況？方才摸了佩姬的腿，是為了尋找薰衣草精油，這次魔雷竟……吻了昏睡中的佩姬？
萊翼睜大眼睛，然後手遮住臉，搖頭，說：「夠了夠了，你是嚇到我了，但那又怎麼樣？你吻了她就能贏我嗎？你……」
魔雷的身體各處，浮現出兩道薄霧，分別是藍色以及紅色，接著顏色逐漸濃稠起來，雙色的迷霧不斷迴旋融入彼此，好似陰陽相互補足，變成球體將接吻中的兩人矇蓋住，以一種極為藝術性的方式。
魔雷起身退出霧來，左右手各有火焰與雷電。
──難道這就是愛的力量嗎？
「原來如此，精油殘存在唇上，所以魔雷兄藉此一賭也進入魔力膨脹的狀態。」海瑞克分析。「這樣子，果真有機會可以贏了。」
「準備好了嗎？」魔雷抿著嘴笑。
「沒錯……這才有點像你……那股充滿自信的可怕笑容。真令人討厭，我真的把你喚醒了嗎？」
「我要一次耗盡所有魔力，你最好也是。」
「也好，我已經受夠這場拖沓的比試了。」
──復活一般的魔雷與萊翼似乎都凝聚了所有力量，兩人衝向彼此，引發極強烈的爆炸，我、我還沒有從強烈的閃光中恢復視覺，耳朵也聽不到聲音，現場究竟發生什麼事？勝負已經揭曉了嗎？
……
……
……
「……還差得遠呢……」
……
……
……
那時候萊翼是怎麼說的？
雙眼有繃帶遮著，並且戴著面具，病床上魔雷扯著棉被翻身，試圖把比賽結束後萊翼對他說過的話重複一遍，但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那時的確是太胡來了，兩人都一次釋放出所有的魔力，好在佩姬與澤德兩人已先被醫護隊帶走。擂台，現在變成一個大窟窿了，還好，兩個人都還活著。
敲門聲傳來，藍華和紅雁帶著秋沐與母親、海瑞克、瑪琪娜等一群人走了進來。秋母年輕時肯定與秋沐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皮膚是相同的白皙，臉上也有同樣的雀斑，唯一的差別在於她是名說不出話的婦女，只能用手語比劃，秋沐在一旁翻譯，當然是些感激的話語，對於前次出手相助拯救愛女的性命，她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拿了罐頭禮盒，硬是要魔雷收下，魔雷拒絕，施受兩者僵持不下，最後由紅雁代收。
「魔雷兄，你現在感覺還好吧？」海瑞克問，「沒想到我的精油竟然差點害你輸了這場比賽，不過也是因為我的精油，才讓你有逆轉的機會吧？」
「你還好意思說咧！就是你的精油，才害得大哥眼睛失明！」紅雁罵道，「哪來這麼多副作用！長毛、變性、魔力膨脹，現在搞一個失明出來！如果大哥的眼睛好不了，或是恢復後度數變差，我一定要你負責到底！」
「妳還敢說，還不就是妳叫我做的！我遵照委託替人辦事，有什麼錯？怎麼樣？沒話說了吧？」
「你……」
「好了，你們兩個。」魔雷說，「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也沒有打算要追究責任。安妮特公主請來的醫師剛走，她告訴過我等到精油代謝掉之後，視力就會恢復的。」
「那……那個，您還要繼續參加比賽嗎？」秋沐問。
「或許我的運氣也不差。因為擂台被摧毀成那樣，需要時間修復，最快三天。若能在這之前恢復視力，我當然會繼續比賽。」
「不要再打了吧？」藍華坐在床邊勸說，「前三十二強已經很厲害了！再打下去，太危險了。接下來的對手一定都更可怕。人家……不想再看見大哥哥被別人傷害！」
魔雷想開口，卻被瑪琪娜打斷：「不會啊，打贏比較安全。打贏就等於不用被殺了。」
「不用被殺，等到下一回合再被殺。打輸，又不一定會死。萊翼不就還活著？」紅雁沒好氣地說，「大哥，雖然我本來沒有這種想法，但我跟藍華一樣，也希望你不要繼續打了。」
魔雷沒有回應。因為他很篤定只要視力正常，他就要繼續比賽。
對了……萊翼那時是怎麼說的？
應該是……
……
「……你是打倒我了，但比起以前的你，你仍是不夠強，不要這樣就得意起來。你還差得遠呢！這不過是魔力膨脹所引發出的力量，還不是你真正的力量。不過……
「你是開始甦醒了！
「我有夠討厭你的那個笑容。」
【二十一】雨夜中的告白
藍華與紅雁守在魔雷身邊，並沒有回家。在紅雁負責餵食魔雷晚餐的時候，藍華出外尋找未打烊的水果店，要趁著昏陽完全沉入建築之間的縫隙前完成這個任務才行。雖說如此她卻沒有專心，心裡只想著如何勸退魔雷放棄勇者選拔。她是知道勇者選拔的激烈戰鬥的，但一旦將真正關懷的人放入那個景況，又於心何忍呢？回憶起慫恿魔雷參加的始作俑者，真覺得自己是個差勁的……養女？乾妹？
魔雷並沒有把家庭的關係劃分清楚，他也有困難劃分。他可是非法養育她與紅雁兩人的，因為最初當魔雷收容她們的時候尚未成年。之所以法律禁止，是為了防範不規則的家庭倫理。
精靈的成年定在一千歲，到十八歲之前的成長都與人類相同，但一過此關卡，精靈的成長改變得十分緩慢，一直到第一千年才會開始延續老化。男性平均的生命在六千歲左右，女性稍晚，在六千二百歲。
藍華不能否認目睹魔雷親吻佩姬對她沒有造成影響，也不否認自己對魔雷有著一絲微妙的感覺。似父親似兄長似一個讓她想一輩子跟在身邊的男人。一想到此，身體便不自主地發抖。
「不行不行不行，我在想什麼呀！我得快點到水果店買蘋果給大哥哥才行……」帆布鞋踏在灰石嵌填的道路上沒有聲響，街道只剩收拾商品與拉下鐵門的店舖。藍華開始奔跑，等到她抵達店家前猛喘氣時，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拎著大紙袋，另一手大口大口地咬著香脆多汁的蘋果。
「……是你！」
「怎麼又是妳！」
看見影薰時，藍華的下巴垂得快掉到地上。
「我今天沒有空理你，我要快點買蘋果。」
「蘋果都被本大爺買光啦。妳還是等下輩子吧！」影薰說，又咬了一口，果汁與飛沫險些落在藍華臉上。
「你哪來那麼多錢？」
「妳這是什麼態度啊？怎麼樣，妳吃得起本大爺吃不起啊？為什麼現在的小鬼總是這麼得意洋洋、不經一事的邋遢樣？妳以為本大爺買不起小小一個蘋果？本大爺什麼時候說過我沒錢的啊？妳說啊？妳說啊！」氣急敗壞的影薰猛跺腳，但怎麼樣跳躍或伸展身長都沒有藍華高。
「……當你說你『「身無分文」在森林裡迷路，肚子餓了好幾天，還被幾百隻餓狼追擊』的時候。」
「……嘖，沒想到妳這小娘記憶力還真好，算是宇宙第二強。當然，宇宙第一強記性的就是本大爺了。好啦，現在沒事了，妳可以走了。」
「你哪來的錢？」
「關妳什麼事啊？難道本大爺協助斐拉那渾蛋陷害雜貨店一家人後他給我獎金的事情都要告訴妳嗎？」
「什麼？你陷害秋沐家的雜貨店？斐拉隊長是主謀？」
「誰、誰跟你說本大爺陷害那個橘髮女孩家的雜貨店？哪有人說斐拉那渾蛋寫了信給魔雷那變態要陷害他入獄？妳無憑無據的，簡直是一派胡言！小娘沒事，回家讀書去！」
「等一下！」
藍華扯住裝滿蘋果的紙袋，影薰也不管其他，多撈出一顆蘋果後便轉身逃跑，藍華想追，卻踩到從破底紙袋中溜出的蘋果，重重地滑了一跤。
「哈哈，笨蛋！白痴！傻瓜小娘！想追到本大爺，再等個一萬年吧！哈哈哈哈！」影薰吐舌嘲弄道，結果咬到自己，忍痛繼續逃跑。
藍華坐倒在地上敷著臀部，看著影薰拿走兩顆蘋果揚長而去。水果店老闆出來攙扶起藍華，還送了一袋芒果安慰藍華，要給她壓驚。
得知斐拉和影薰聯手策劃破壞雜貨店、陷害魔雷入獄的消息後，藍華捧著兩袋水果要趕回去告訴魔雷與紅雁。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藍華始終無法置信，受愛戴的警衛隊長會做出這般齷齪的罪行。
當穹蒼邊緣逐漸失去暖色調，隨之現形卻不是滿天的星斗。一場傾盆驟雨從東方來得突然，將摟著水果的藍華困在水果店附近的騎樓下。水滴如子彈急速刺入城市，映上黃昏僅剩如蜂蜜般濃稠的晚光，宛如一陣突如其來的鉛色的雨。
紅雁在勸退護士離開病房後趕到病房的另一頭將窗扉闔上。她又回到中間的位置時起桌上的湯匙與碗，在床邊坐下。
「沒關係，我不餓。」
「沒這回事。你得把這碗粥吃完，等藍華回來後再切水果給你吃。」紅雁把湯匙內些許的粥吹涼，放到魔雷嘴邊。
「紅雁，」紅雁把食物送進嘴裡，「……聽克莉絲汀說，妳在城堡外等了一個晚上才等到她。」
「我本來想自己進去，可是回頭一想如果被抓，就不能找到她了。來，嘴巴張開。」
魔雷將手搭在紅雁滑順的髮上，問：「既然如此，怎麼現在又不希望我參加前十六強呢？」
紅雁把湯匙塞進魔雷嘴裡，道：「這很難說。是要支持一個人去完成一個危險的願望，還是要阻止一個人去完成一個危險的願望？該成全或是該保護？跟大哥在我七歲以前不准我去盪鞦韆的理由很像吧？大哥即使很強，仍是人，還是會受傷。」
「七歲那年，妳不也是從鞦韆上跌下來？那時候……噗嗤，還哭得整個操場的人都在看妳。」
「夠了喔！光講一下人家討厭的。」
魔雷竊笑，恰巧被敲門聲蓋住。
「藍華，妳很慢耶！妳是跑到哪一國去買水果了？」紅雁打開門，意外發現佇立在外的並非藍華。「佩姬姊？」
魔雷聽見佩姬來訪，盲目地搜索自己的面具，趕緊戴上。
「我聽說有個窩囊廢讓別人餵他吃飯，百聞不如一見，就過來親眼目睹一下囉。」佩姬以俏皮的口吻說道，毫無敗戰後的疲憊。「啊哈──大老爺就在這裡。」
佩姬把手中一大盒東西，扔在魔雷身上，讓他發出哼聲。她說：「給你吃的蘋果，給你這個『大盲人』在忙碌之餘補充營養的。話說回來，你是怎麼弄瞎的？」
「對了，佩姬還沒聽說……」魔雷想了想，改變話題：「妳呢？妳沒有哪裏弄傷吧？」
「弄傷也全都要怪你，就算有傷，醫護隊也會治療好的。所以很奇怪，為什麼醫護隊沒辦法治療你的眼睛？」佩姬打開紙盒，拿了把小刀，開始削皮。
「我這個算中毒，所以不能治癒，要等身體自然吸收後排除。」
「這樣啊？」佩姬手中的蘋果皮隨著迴轉變成熟練的螺旋狀，讓坐在一旁瞧見的紅雁暗嘆刀法的洗鍊。「是萊翼下的毒？」
較委婉的方式說是：是余將嘴唇與汝之嘴唇相觸，以得其上殘餘之魔法精油補充魔力，其副作用為導致余失明是也。
裝可愛的說法：我趁妳昏睡得好甜好甜的時候偷偷親了你唷──誰知道啊，我也付出了當神偷的代價喔，害得我現在眼睛都看不見了呢！
直接說：我強吻妳，然後失明。
不管用千言萬語，以任何溝通方式、手段、語調，對於手中持有尖銳刀刃的佩姬，都代表著失去性命的極度危險。
「……雖然我一開始就問過了，但妳還沒回答我。」魔雷再次轉移話題，很拙劣地，「妳為什麼參加勇者選拔？」
褪去一半的蘋果皮斷裂。紅雁從椅子上跳起來，閉氣凝神地看著佩姬有什麼動作，要趕去阻止。佩姬反倒是轉過頭來看她，問：「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我以為我看到蚊子。」
「有啊，在這裡。」佩姬的小刀往前方揮去，眼看瞄準魔雷的脖子，紅雁後腳跟踢翻椅子，已經來不及了。一隻蚊子被硬生生切成兩半，從頭部到尾巴縱貫平等地分開。紅雁衝鋒陷陣飛上病床，痛得魔雷咬緊牙根，佩姬看著她。
「……唉、唉呀，還是晚了一步。果然還是佩姬姊厲害！那我先出去散散步，請佩姬姊好好照顧我們家大哥，那我先走囉，拜拜──」紅雁裝傻，把殘渣般細小的屍骸拂去，拍拍身子好像真的有灰塵一樣，雙手抱頭吹著口哨掉頭出門，整個過程沒有正眼對過佩姬。
病房內只有小刀分隔果皮與果肉的沙沙聲，除此之外的緘默散佈到各個角落。佩姬很快地削皮完成，在白瓷盤上留下一個光溜的蘋果。
「我幫你切成小塊吧？」
「麻煩妳。」
小刀插入果肉。
「你是怎麼弄瞎的？」
魔雷並不知道佩姬是真的不知情，或只是學紅雁一般裝傻，若是真的，那她可以轉行挑戰演藝圈，演技與感情的投入都是百分百。佩姬使力將小刀剁下，蘋果變成兩半。
「這不是很重要吧。」
「你還想吃蘋果嗎？我可是因為『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在替你切水果，問你話就快回答，不要這麼吞吞吐吐的。」
「那妳剛剛問什麼？」
佩姬讓小刀斜斜進入子房，挑出種子，再將蘋果切成小塊。
「你怎麼瞎的？」
魔雷的視覺中不光是漆黑的世界，藍色、白色、紫色的微弱光點比繁星的數目還多，填滿靈魂的窗口。那是要特別仔細才會看見的。魔雷伸出手，完成憑靠直覺，摟住佩姬的肩頭。
「我想……我應該是……我愛妳。」
當白瓷盤在浩瀚宇宙的一隅碎裂成數百顆大小參差的彗星，一陣太陽風以億兆年期間席捲魔雷所身處的荒瘠灰瞢大地上，磐石或是山岳如塵埃般任空氣迴旋飄轉，它們墜入汪洋中引發起的嚎啕巨浪，對於以一尊騎士雕像的忠誠屹立不動的魔雷，如同海神衣角的擦拭。魔雷的雙足深陷濡濕的濘土中，等到日光的誕生。
「……你怎麼這麼嚴肅啊？」面對突如其來的告白，佩姬以笑聲回應。她清脆的嗓音如白鴿降臨人間的啁啾。見魔雷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儘管眼睛有繃帶遮矇、臉有面具掩蓋），她說：「我……我現在不能給你一個答案。我……我有時候還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而且我還有一些事情不做不行。」
「我知道……我只是想把這份……」
「心意……」兩人異口同聲。
「傳達給妳。」
「我們超出朋友的範圍，可是你能不能……脫下這……我……我還是不要說一些不負責任的話好了，萬一我仍舊無法接受脫下面具的你……」
魔雷聆聽。
「我想，我們還是先多給對方一些機會……」
「我對妳已經深陷地無法自拔了。」
佩姬緘默。
魔雷不再繼續。
原始的靜寂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佩姬說：「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一個答案。」
「我知道。」魔雷呢喃。
「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我明天就要出遠門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
「這樣啊……」魔雷不知道自己的語調是否夾雜著遺憾與失望，但沒有答案，總比一個否定的壟斷回絕，來得有希望。
「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好藍華和紅雁。」佩姬起身，站在床緣。
「妳也保重。」
「那麼……再見了。」
「……再見。」
魔雷沒有哽噎，沒有失聲。
他的道別說得乾淨。
這次分離，魔雷看不見佩姬的背影。
他細心聽著離去的腳步離去。
「我會等待有一天妳對我說愛我，無論我們之間有多少光年的距離或悠久的時間。」
他坐在荒蕪的大地上，瞥見落入土壤中的蘋果種子，發出雨後青春的綠芽。
【十九】唯一賭注，雪上加霜
魔雷為了解除佩姬的魔力膨脹，在全毀的石礫場上拚命閃躲佩姬的轟炸，由於魔力充裕，佩姬盡情施展魔法也得心應手，幾次逼得魔雷無處遁逃。
疾跑中的魔雷面前的地面爆竄出黑色火柱，照理說應該死定了，但他奇蹟似地雙腳轉側，身體向後仰倒，一手與地面接觸產生摩擦，再雙膝一彎，往後彈起。但是！背後也出現了黑色火柱，魔雷雙臂環胸，往身後撒去，加上雙手使用火球向後發射，讓他凌空靜止。魔雷此時腹背受敵，夾在火燄的縫隙間，等地心引力回神要抓他時，他把全身重量往一旁倒，並且搜尋混亂中失去蹤影的佩姬。
佩姬彷彿能讀出魔雷的心思一般，從他降落的方向又出現第三道黑色火柱，魔雷手伸四十五度仰角，僅剩的魔力化成一道赤紅色的火燄，反作用力將他帶回地面。此時的魔雷被三面包圍。
「糟糕……」魔雷意會到自己只有一線生機，當他猛一回頭要朝那裡逃走，只見佩姬一拳飛來。魔雷被打中顏面倒了下去，佩姬緊跟，竟直接騎上魔雷的胸口，手持著黑鑽杖作勢要往敗戰的騎士臉上炸下去。轟炸沒有，但魔雷的臉龐已變得赤熱不堪。
「說投降！」
「……」
「快說投降！」
「……」
「你到底投不投降？」
「平常的妳……」魔雷說，雙眼直直盯著胸口上的女巫，「……早就直接炸了。」
佩姬垂下黑鑽杖，搖頭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剛剛一直猛烈的轟炸，早就已經沒魔力了。算我運氣差，就差這麼臨門一擊就可以打敗你的……那麼……」
佩姬白皙的牙齒隨著陰險的笑容露出，雙手高舉起黑鑽杖，大喊：「你就給我睡吧！」才說完，就使盡全身的力氣揮下來。
睡了。
三道火焰消失。
睡著的是佩姬。
魔雷往左偏移起身，長長的左手溜到佩姬的後頸位置，摸了一下，佩姬便倒入他的懷裡。
這是魔雷第一次與佩姬有這麼靠近的接觸。魔雷可以感受到女巫的胸口就正緊貼著他，那種柔軟的暖和觸感讓他如被閃電注入了背脊一般。
結束了。
與佩姬的對峙結束了。
魔雷在慶幸之中險些落下淚來。
起先，當他得知佩姬參加勇者選拔時，只擔憂著佩姬或許會因此受傷，甚至碰上兇殘的對手而喪命，所幸佩姬是倒在他的懷裡。他還不曾設想自己會與佩姬相遇在擂台上，深信著巧合的機率不高，卻在實際中發生兩次。
不想贏，卻又不能輸。
一邊是佩姬的安危，畢竟佩姬不是省油的燈，外加魔力膨脹的最盛狀態，精力衰竭的魔雷僅以一擊獲勝可算是奇蹟，但是佩姬參加勇者選拔，有什麼目的？自己妨礙了佩姬的願望，魔雷難以釋懷。
另一邊是藍華與紅雁所託付的希望，一家的生計就託付在勇者選拔上。脫離貧困，不需要到揮霍無度的境地，只求能換來幸福的價錢。懂得知足是最富貴的人；魔雷是屬於不足的人，連知足也無法。總不能自以為知足，卻遷難給家人吧。
這個結局，算是好的吧。
執迷競爭覆蓋彼此的淡薄塵灰散去，魔雷仰望近午的天空，懷裡是愛人──一個不愛他的人。
為什麼？
妳明明知道我愛妳的。
妳每次離去的背影都模糊地難以捉模。
為了妳，我才甘願戴上面具，奢求保留妳在我的生命中。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全世界的時光都為我駐足。
「好了，少偷吃天鵝肉了。你這個顏面僵硬的蟾蜍王子。」萊翼重複揮舞著劍，不耐煩地說。
不，還沒到結局的時候。
萬里無雲的天降下閃電，魔雷抱著佩姬避開了攻擊，來到夥伴的所在。
「澤德，請你照顧佩姬。」
「你在說什麼啊！你這副狼狽的樣子，還要對付萊翼嗎？還是由我……」
「澤德，恕我直言。」魔雷帶怨氣道，「不會魔法的你，根本連靠近他的機會也沒有。去白白犧牲，你不如好好照顧我的……朋友。」
澤德無言反駁，雙拳緊握，嘴用力到會把牙齒咬斷的程度。
「你們兩個要聊天到什麼時候？」一發強力的火焰漩渦筆直朝三人射來，魔雷緊接住這發攻擊，勉強將之反彈向上。忽然眼角出現萊翼的殘影，魔雷轉身後便看見澤德被擊倒在地面，失去意識。
「這樣子，就剩下我們兩人了，老朋友。」萊翼說。
「我認識你嗎？」魔雷不等回應，以劍突刺。萊翼看來自在澹然地閃過。
「別這麼猴──急嘛。我會不好意思的。」萊翼說，「不過，你究竟做了什麼特訓啊？變得好……一個字，弱！弱到身為你的朋友的我都會臉紅。」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記得我認識你了！」
「這就是重點。你不記得我，但我記得你。你戴上另一個人格之後，或許已經開始精神錯亂了吧。你每天晚上都會做惡夢吧？是否無法安眠？」萊翼笑了幾聲，繼續說，「是否總覺得生活週遭的人事物，有些都曾經發生過？你又曾經想過你自己的過去嗎？沒有吧？你的記憶會產生混亂是很正常的，因為你不敢想起。」
魔雷暗自驚嘆。
「不過你對我懷有敵意，這倒是一絲毫的改變都沒有，只不過……」萊翼用手指向自己，再朝著魔雷，又回到自己身上，「那個時候是我懼怕你，現在是你懼怕我了。這就是風水輪流轉吧？」
「……懼怕我？」
「當然，你那個時候可是特等騎士哩。」
曾經身為特等騎士的記憶，魔雷記得。
「好吧，在我打倒你之前，再告訴你一件事。」
「在你滿地找牙之前，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萊翼大笑，然後沉下臉色說：「不是笑的時候，這是很嚴肅的。聽著，許多參加勇者選拔敗北下來的選手，大多都懶得待在這個『心酸』的回憶處，然而這些選手在各自返鄉的路上，有不少都死了。」
「死了？」
「更荒唐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
「死的選手，都是在昨天同時被殺害的，遇害者共有兩百以上。據存活下來的人的說詞，他們都是受到黑衣人的暗算。跟前些日子，在奧特城被殺害的幾名警備騎士相同。」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酒吧可是個消息來源的匯集地。說這句話的人一點也不假。尤其是昏暗陰森又很多人的那種，國家機密到私人八卦都可以用錢買到。省錢的方法是將對方灌醉，希冀對方把好的情報藉著酒氣透漏出來。」
魔雷在對話時，趁著萊翼不注意，不時往佩姬睇去。
「你也一身黑衣嘛。」魔雷說。
「我可是希望你輸之後，好好躲在家裡，不要被幹掉了。好了，這是你的最後一戰，你準備輸了嗎？」
「嘖……」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你想要回到佩姬身邊吧？」
被發現了？
「那我就絕對不能如你所願，對吧？」
來不及看見萊翼的手臂，劍影已直逼咽喉，魔雷不得已，往佩姬所在的相反方向閃開。萊翼以掌擊地，連大地也協同他攻擊魔雷，整個場地除了萊翼與佩姬、澤德所在的位置都暴衝出一個成人般高的突刺，瞬間粉碎的擂台變成石雕樹林。魔雷手握住其中一個突刺的尖端，勉強在突刺上穩住腳步。莫名的強風席捲全場，魔雷躲在石頭的後面，只留一眼觀察前方。從萊翼所在的位置起，一排整齊的閃電同時落下，這波攻勢緊密地向魔雷靠近。
──好可怕的電擊攻勢！想必是萊翼的魔法，雖然現場出現這麼多尖銳突石，但我可以如此斷言。不知道魔雷在哪裡，是否能避開呢？
「再賭賭看吧。」魔雷想，繞到場地的最邊緣，然後直接向前迎向閃電逆風奔行，沒有絲毫猶豫。
「這麼大膽，利用尖端效應的道理嗎？」萊翼自言。
──閃電止住，但我還是看不見兩人的位置，不能判斷出……等等，我看見魔雷了，不知幾時溜到擂台的另一端了。
這是唯一的賭注了。
──這、這是什麼狀況？魔雷居然趁著佩姬昏睡，將手伸進她的裙底！他怎麼能在這個勇者選拔的會場做這種事呢？
「該死，什麼時候不見的？」魔雷暗罵。
「先生，你在找這個嗎？」萊翼跳到最近的尖端上，笑瞇瞇地把玩著玻璃瓶，讓嗅覺神經判讀內含的液體。「薰衣草的氣味。」
「魔法精油！你什麼時候？」
「在你的夥伴被我擊倒之前，我就先摸走了。你以為我會那麼輕鬆就讓你過去嗎？」深藍色的火焰在萊翼持有精油的掌中燃燒，精油滾滾沸騰，魔雷的渺茫希望愈漸蒸發，消失於空氣中化為無形，不出幾秒的時候，綠色液體不復存在，玻璃瓶開始融化，液態玻璃在萊翼的指縫間滴落，最後在地上凝固成詭異的形狀。
「魔雷呀魔雷，光憑腎上腺素是不能贏的。魔力盡失、體力低下的你，這時候能怎麼辦呢？」
「我該怎麼辦？」失去最後光芒的魔雷，想不出其餘對策，拚命喘息。午後的天色，跟著黯淡下來。
【二十】以最潦倒姿態，反將一軍
「那個黑衣服的，使用的也是咒語的魔法嗎？不然，怎麼一下吹風，一下閃電，好像什麼都會？」瑪琪娜問。
「妳不認識他嗎？」紅雁回答，「他是史上第三個全能魔法的騎士，萊翼，他什麼屬性的魔法都會。」
「居然有這種天才？」
「所以才說他是史上第三個嘛。」
「萊翼厲害的地方不只是這樣。他不但通各種屬性，而且還非常專精，與史上第一個全能魔法師不一樣，真正靈活運用的只有火和雷電。」海瑞克補充。
──萊翼對魔雷比出挑釁動作，似乎老神在在，反觀魔雷從一出場就已經精疲力盡，閃避佩姬的攻擊都遲鈍不堪……這是事實，不是誹謗。
冰凍的雨水落在魔雷炙熱的身軀上，穿過髮絲的雨水竄進面具之後，沿著鼻樑滑下，在鼻尖的位置滴落。
「你起初的殺氣跑到哪裡去了？」
「閉嘴。」
「你幹麼這麼恨我呢？」
「我的心很貧窮，容納不下你輕薄佩姬。」
「那我就把她讓給你吧。」
「她本來就不屬於你！」
「那她是誰的？」
「她是……」魔雷說，「她是屬於我的！」魔雷想過這樣自私的話語，但還是將它們吞了回去。他凝視酣眠中的巫女，給了萊翼答覆：
「佩姬是屬於神的，一個完美的神蹟。」
萊翼呆滯地張開嘴，然後用手掌將笑意塞回體內，一臉無奈地說道：「嘴巴倒是很甜，我實在不懂你怎麼會把不到她？等我把你打昏之後，你再醒過來跟她說吧！神的，一個『完美的神蹟』！」
「你以為你贏了嗎？」
「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自己會輸。尤其你現在，就像是一個嬰孩……喔，不，比一個嬰孩還要無助。」
「是嗎？」
「我是可以坐下來慢慢看你怎麼贏我。加油吧，請你驚愕我。」
「你一定會哭的，我保證。」魔雷露出上揚的嘴角，他拍去衣物上的塵土，拂去所有恚恨，因為真正的愛裡不容得一絲不潔的存在。「看我打倒你。」
「口氣倒……」
「抱歉，佩姬……」魔雷抱起佩姬讓她坐起，闔眼，低頭。
──這、這又是什麼狀況？方才摸了佩姬的腿，是為了尋找薰衣草精油，這次魔雷竟……吻了昏睡中的佩姬？
萊翼睜大眼睛，然後手遮住臉，搖頭，說：「夠了夠了，你是嚇到我了，但那又怎麼樣？你吻了她就能贏我嗎？你……」
魔雷的身體各處，浮現出兩道薄霧，分別是藍色以及紅色，接著顏色逐漸濃稠起來，雙色的迷霧不斷迴旋融入彼此，好似陰陽相互補足，變成球體將接吻中的兩人矇蓋住，以一種極為藝術性的方式。
魔雷起身退出霧來，左右手各有火焰與雷電。
──難道這就是愛的力量嗎？
「原來如此，精油殘存在唇上，所以魔雷兄藉此一賭也進入魔力膨脹的狀態。」海瑞克分析。「這樣子，果真有機會可以贏了。」
「準備好了嗎？」魔雷抿著嘴笑。
「沒錯……這才有點像你……那股充滿自信的可怕笑容。真令人討厭，我真的把你喚醒了嗎？」
「我要一次耗盡所有魔力，你最好也是。」
「也好，我已經受夠這場拖沓的比試了。」
──復活一般的魔雷與萊翼似乎都凝聚了所有力量，兩人衝向彼此，引發極強烈的爆炸，我、我還沒有從強烈的閃光中恢復視覺，耳朵也聽不到聲音，現場究竟發生什麼事？勝負已經揭曉了嗎？
……
……
……
「……還差得遠呢……」
……
……
……
那時候萊翼是怎麼說的？
雙眼有繃帶遮著，並且戴著面具，病床上魔雷扯著棉被翻身，試圖把比賽結束後萊翼對他說過的話重複一遍，但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那時的確是太胡來了，兩人都一次釋放出所有的魔力，好在佩姬與澤德兩人已先被醫護隊帶走。擂台，現在變成一個大窟窿了，還好，兩個人都還活著。
敲門聲傳來，藍華和紅雁帶著秋沐與母親、海瑞克、瑪琪娜等一群人走了進來。秋母年輕時肯定與秋沐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皮膚是相同的白皙，臉上也有同樣的雀斑，唯一的差別在於她是名說不出話的婦女，只能用手語比劃，秋沐在一旁翻譯，當然是些感激的話語，對於前次出手相助拯救愛女的性命，她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拿了罐頭禮盒，硬是要魔雷收下，魔雷拒絕，施受兩者僵持不下，最後由紅雁代收。
「魔雷兄，你現在感覺還好吧？」海瑞克問，「沒想到我的精油竟然差點害你輸了這場比賽，不過也是因為我的精油，才讓你有逆轉的機會吧？」
「你還好意思說咧！就是你的精油，才害得大哥眼睛失明！」紅雁罵道，「哪來這麼多副作用！長毛、變性、魔力膨脹，現在搞一個失明出來！如果大哥的眼睛好不了，或是恢復後度數變差，我一定要你負責到底！」
「妳還敢說，還不就是妳叫我做的！我遵照委託替人辦事，有什麼錯？怎麼樣？沒話說了吧？」
「你……」
「好了，你們兩個。」魔雷說，「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也沒有打算要追究責任。安妮特公主請來的醫師剛走，她告訴過我等到精油代謝掉之後，視力就會恢復的。」
「那……那個，您還要繼續參加比賽嗎？」秋沐問。
「或許我的運氣也不差。因為擂台被摧毀成那樣，需要時間修復，最快三天。若能在這之前恢復視力，我當然會繼續比賽。」
「不要再打了吧？」藍華坐在床邊勸說，「前三十二強已經很厲害了！再打下去，太危險了。接下來的對手一定都更可怕。人家……不想再看見大哥哥被別人傷害！」
魔雷想開口，卻被瑪琪娜打斷：「不會啊，打贏比較安全。打贏就等於不用被殺了。」
「不用被殺，等到下一回合再被殺。打輸，又不一定會死。萊翼不就還活著？」紅雁沒好氣地說，「大哥，雖然我本來沒有這種想法，但我跟藍華一樣，也希望你不要繼續打了。」
魔雷沒有回應。因為他很篤定只要視力正常，他就要繼續比賽。
對了……萊翼那時是怎麼說的？
應該是……
……
「……你是打倒我了，但比起以前的你，你仍是不夠強，不要這樣就得意起來。你還差得遠呢！這不過是魔力膨脹所引發出的力量，還不是你真正的力量。不過……
「你是開始甦醒了！
「我有夠討厭你的那個笑容。」
【二十一】雨夜中的告白
藍華與紅雁守在魔雷身邊，並沒有回家。在紅雁負責餵食魔雷晚餐的時候，藍華出外尋找未打烊的水果店，要趁著昏陽完全沉入建築之間的縫隙前完成這個任務才行。雖說如此她卻沒有專心，心裡只想著如何勸退魔雷放棄勇者選拔。她是知道勇者選拔的激烈戰鬥的，但一旦將真正關懷的人放入那個景況，又於心何忍呢？回憶起慫恿魔雷參加的始作俑者，真覺得自己是個差勁的……養女？乾妹？
魔雷並沒有把家庭的關係劃分清楚，他也有困難劃分。他可是非法養育她與紅雁兩人的，因為最初當魔雷收容她們的時候尚未成年。之所以法律禁止，是為了防範不規則的家庭倫理。
精靈的成年定在一千歲，到十八歲之前的成長都與人類相同，但一過此關卡，精靈的成長改變得十分緩慢，一直到第一千年才會開始延續老化。男性平均的生命在六千歲左右，女性稍晚，在六千二百歲。
藍華不能否認目睹魔雷親吻佩姬對她沒有造成影響，也不否認自己對魔雷有著一絲微妙的感覺。似父親似兄長似一個讓她想一輩子跟在身邊的男人。一想到此，身體便不自主地發抖。
「不行不行不行，我在想什麼呀！我得快點到水果店買蘋果給大哥哥才行……」帆布鞋踏在灰石嵌填的道路上沒有聲響，街道只剩收拾商品與拉下鐵門的店舖。藍華開始奔跑，等到她抵達店家前猛喘氣時，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拎著大紙袋，另一手大口大口地咬著香脆多汁的蘋果。
「……是你！」
「怎麼又是妳！」
看見影薰時，藍華的下巴垂得快掉到地上。
「我今天沒有空理你，我要快點買蘋果。」
「蘋果都被本大爺買光啦。妳還是等下輩子吧！」影薰說，又咬了一口，果汁與飛沫險些落在藍華臉上。
「你哪來那麼多錢？」
「妳這是什麼態度啊？怎麼樣，妳吃得起本大爺吃不起啊？為什麼現在的小鬼總是這麼得意洋洋、不經一事的邋遢樣？妳以為本大爺買不起小小一個蘋果？本大爺什麼時候說過我沒錢的啊？妳說啊？妳說啊！」氣急敗壞的影薰猛跺腳，但怎麼樣跳躍或伸展身長都沒有藍華高。
「……當你說你『「身無分文」在森林裡迷路，肚子餓了好幾天，還被幾百隻餓狼追擊』的時候。」
「……嘖，沒想到妳這小娘記憶力還真好，算是宇宙第二強。當然，宇宙第一強記性的就是本大爺了。好啦，現在沒事了，妳可以走了。」
「你哪來的錢？」
「關妳什麼事啊？難道本大爺協助斐拉那渾蛋陷害雜貨店一家人後他給我獎金的事情都要告訴妳嗎？」
「什麼？你陷害秋沐家的雜貨店？斐拉隊長是主謀？」
「誰、誰跟你說本大爺陷害那個橘髮女孩家的雜貨店？哪有人說斐拉那渾蛋寫了信給魔雷那變態要陷害他入獄？妳無憑無據的，簡直是一派胡言！小娘沒事，回家讀書去！」
「等一下！」
藍華扯住裝滿蘋果的紙袋，影薰也不管其他，多撈出一顆蘋果後便轉身逃跑，藍華想追，卻踩到從破底紙袋中溜出的蘋果，重重地滑了一跤。
「哈哈，笨蛋！白痴！傻瓜小娘！想追到本大爺，再等個一萬年吧！哈哈哈哈！」影薰吐舌嘲弄道，結果咬到自己，忍痛繼續逃跑。
藍華坐倒在地上敷著臀部，看著影薰拿走兩顆蘋果揚長而去。水果店老闆出來攙扶起藍華，還送了一袋芒果安慰藍華，要給她壓驚。
得知斐拉和影薰聯手策劃破壞雜貨店、陷害魔雷入獄的消息後，藍華捧著兩袋水果要趕回去告訴魔雷與紅雁。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藍華始終無法置信，受愛戴的警衛隊長會做出這般齷齪的罪行。
當穹蒼邊緣逐漸失去暖色調，隨之現形卻不是滿天的星斗。一場傾盆驟雨從東方來得突然，將摟著水果的藍華困在水果店附近的騎樓下。水滴如子彈急速刺入城市，映上黃昏僅剩如蜂蜜般濃稠的晚光，宛如一陣突如其來的鉛色的雨。
紅雁在勸退護士離開病房後趕到病房的另一頭將窗扉闔上。她又回到中間的位置時起桌上的湯匙與碗，在床邊坐下。
「沒關係，我不餓。」
「沒這回事。你得把這碗粥吃完，等藍華回來後再切水果給你吃。」紅雁把湯匙內些許的粥吹涼，放到魔雷嘴邊。
「紅雁，」紅雁把食物送進嘴裡，「……聽克莉絲汀說，妳在城堡外等了一個晚上才等到她。」
「我本來想自己進去，可是回頭一想如果被抓，就不能找到她了。來，嘴巴張開。」
魔雷將手搭在紅雁滑順的髮上，問：「既然如此，怎麼現在又不希望我參加前十六強呢？」
紅雁把湯匙塞進魔雷嘴裡，道：「這很難說。是要支持一個人去完成一個危險的願望，還是要阻止一個人去完成一個危險的願望？該成全或是該保護？跟大哥在我七歲以前不准我去盪鞦韆的理由很像吧？大哥即使很強，仍是人，還是會受傷。」
「七歲那年，妳不也是從鞦韆上跌下來？那時候……噗嗤，還哭得整個操場的人都在看妳。」
「夠了喔！光講一下人家討厭的。」
魔雷竊笑，恰巧被敲門聲蓋住。
「藍華，妳很慢耶！妳是跑到哪一國去買水果了？」紅雁打開門，意外發現佇立在外的並非藍華。「佩姬姊？」
魔雷聽見佩姬來訪，盲目地搜索自己的面具，趕緊戴上。
「我聽說有個窩囊廢讓別人餵他吃飯，百聞不如一見，就過來親眼目睹一下囉。」佩姬以俏皮的口吻說道，毫無敗戰後的疲憊。「啊哈──大老爺就在這裡。」
佩姬把手中一大盒東西，扔在魔雷身上，讓他發出哼聲。她說：「給你吃的蘋果，給你這個『大盲人』在忙碌之餘補充營養的。話說回來，你是怎麼弄瞎的？」
「對了，佩姬還沒聽說……」魔雷想了想，改變話題：「妳呢？妳沒有哪裏弄傷吧？」
「弄傷也全都要怪你，就算有傷，醫護隊也會治療好的。所以很奇怪，為什麼醫護隊沒辦法治療你的眼睛？」佩姬打開紙盒，拿了把小刀，開始削皮。
「我這個算中毒，所以不能治癒，要等身體自然吸收後排除。」
「這樣啊？」佩姬手中的蘋果皮隨著迴轉變成熟練的螺旋狀，讓坐在一旁瞧見的紅雁暗嘆刀法的洗鍊。「是萊翼下的毒？」
較委婉的方式說是：是余將嘴唇與汝之嘴唇相觸，以得其上殘餘之魔法精油補充魔力，其副作用為導致余失明是也。
裝可愛的說法：我趁妳昏睡得好甜好甜的時候偷偷親了你唷──誰知道啊，我也付出了當神偷的代價喔，害得我現在眼睛都看不見了呢！
直接說：我強吻妳，然後失明。
不管用千言萬語，以任何溝通方式、手段、語調，對於手中持有尖銳刀刃的佩姬，都代表著失去性命的極度危險。
「……雖然我一開始就問過了，但妳還沒回答我。」魔雷再次轉移話題，很拙劣地，「妳為什麼參加勇者選拔？」
褪去一半的蘋果皮斷裂。紅雁從椅子上跳起來，閉氣凝神地看著佩姬有什麼動作，要趕去阻止。佩姬反倒是轉過頭來看她，問：「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我以為我看到蚊子。」
「有啊，在這裡。」佩姬的小刀往前方揮去，眼看瞄準魔雷的脖子，紅雁後腳跟踢翻椅子，已經來不及了。一隻蚊子被硬生生切成兩半，從頭部到尾巴縱貫平等地分開。紅雁衝鋒陷陣飛上病床，痛得魔雷咬緊牙根，佩姬看著她。
「……唉、唉呀，還是晚了一步。果然還是佩姬姊厲害！那我先出去散散步，請佩姬姊好好照顧我們家大哥，那我先走囉，拜拜──」紅雁裝傻，把殘渣般細小的屍骸拂去，拍拍身子好像真的有灰塵一樣，雙手抱頭吹著口哨掉頭出門，整個過程沒有正眼對過佩姬。
病房內只有小刀分隔果皮與果肉的沙沙聲，除此之外的緘默散佈到各個角落。佩姬很快地削皮完成，在白瓷盤上留下一個光溜的蘋果。
「我幫你切成小塊吧？」
「麻煩妳。」
小刀插入果肉。
「你是怎麼弄瞎的？」
魔雷並不知道佩姬是真的不知情，或只是學紅雁一般裝傻，若是真的，那她可以轉行挑戰演藝圈，演技與感情的投入都是百分百。佩姬使力將小刀剁下，蘋果變成兩半。
「這不是很重要吧。」
「你還想吃蘋果嗎？我可是因為『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在替你切水果，問你話就快回答，不要這麼吞吞吐吐的。」
「那妳剛剛問什麼？」
佩姬讓小刀斜斜進入子房，挑出種子，再將蘋果切成小塊。
「你怎麼瞎的？」
魔雷的視覺中不光是漆黑的世界，藍色、白色、紫色的微弱光點比繁星的數目還多，填滿靈魂的窗口。那是要特別仔細才會看見的。魔雷伸出手，完成憑靠直覺，摟住佩姬的肩頭。
「我想……我應該是……我愛妳。」
當白瓷盤在浩瀚宇宙的一隅碎裂成數百顆大小參差的彗星，一陣太陽風以億兆年期間席捲魔雷所身處的荒瘠灰瞢大地上，磐石或是山岳如塵埃般任空氣迴旋飄轉，它們墜入汪洋中引發起的嚎啕巨浪，對於以一尊騎士雕像的忠誠屹立不動的魔雷，如同海神衣角的擦拭。魔雷的雙足深陷濡濕的濘土中，等到日光的誕生。
「……你怎麼這麼嚴肅啊？」面對突如其來的告白，佩姬以笑聲回應。她清脆的嗓音如白鴿降臨人間的啁啾。見魔雷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儘管眼睛有繃帶遮矇、臉有面具掩蓋），她說：「我……我現在不能給你一個答案。我……我有時候還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而且我還有一些事情不做不行。」
「我知道……我只是想把這份……」
「心意……」兩人異口同聲。
「傳達給妳。」
「我們超出朋友的範圍，可是你能不能……脫下這……我……我還是不要說一些不負責任的話好了，萬一我仍舊無法接受脫下面具的你……」
魔雷聆聽。
「我想，我們還是先多給對方一些機會……」
「我對妳已經深陷地無法自拔了。」
佩姬緘默。
魔雷不再繼續。
原始的靜寂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佩姬說：「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一個答案。」
「我知道。」魔雷呢喃。
「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我明天就要出遠門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
「這樣啊……」魔雷不知道自己的語調是否夾雜著遺憾與失望，但沒有答案，總比一個否定的壟斷回絕，來得有希望。
「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好藍華和紅雁。」佩姬起身，站在床緣。
「妳也保重。」
「那麼……再見了。」
「……再見。」
魔雷沒有哽噎，沒有失聲。
他的道別說得乾淨。
這次分離，魔雷看不見佩姬的背影。
他細心聽著離去的腳步離去。
「我會等待有一天妳對我說愛我，無論我們之間有多少光年的距離或悠久的時間。」
他坐在荒蕪的大地上，瞥見落入土壤中的蘋果種子，發出雨後青春的綠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