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二〉

──煬帝大業十年．長安──

寒夜蕭索，李靖了無睡意。白日一會，楊素舉止飄忽，令他撲朔迷離。

窗外二更鐸鼓喧天，忽聞敲門聲，連忙起身開門。卻見一峨冠博帶，紫袍黑帔的少年側身入內。

「足下是……」

「公子不識妾身了？」聲音清越。說著，摘去冠帶，褪去紫袍，髮髻斗現，露出繡衣羅裙，赫然是一名楚楚動人的女子。李靖心中陡地跳了兩下。女子將藏在身邊的紅色拂塵一揚。

「張姑娘。」李靖驚叫。今早這位手執拂塵的女子曾一直盯著自己瞧。當時她長袖蹁躚，美目流盼，嬌娜萬態，可惜自己內心焦慮，無心於她。今番再見，佳人娉婷身形，復上心頭。

「公子無須多禮，叫妾身紅拂便是。」紅拂眉目含笑，兒女嬌態形於顏色。

「姑娘何故深夜尋到此處？」

只見紅拂粉面含春，粉腮似醉，柔聲道：「我閱天下之人多矣，無人能及公子。絲夢非獨生，願託喬木，故來奔公子，萬望不棄。」

李靖眼見紅拂美貌動人，滿屋生輝，一時驚喜莫名，心旌搖曳，難以自己。激動之餘，轉念又想，這女子與自己素不相識，僅緣慳一面，竟私奔而來，莫非輕浮孟浪，便為妖治風流之輩。自己為國家大事造訪京都，焉能沈溺於男歡女愛之中？

紅拂料知其心意，旋即又道：「楊府高樓華宅，猶若皇宮，可是妾身不愛。今投奔公子，既為自己終身，亦為公子前途而來，更為江山社稷而來，望公子能體恤妾身心意。」聞言，若金石擲地，教李靖驚異不已。她繼續說道：「今公子在楊府勸諫越公振奮精神，匡正朝政，無不言之成理，但公子對楊公只知其表，不知其裡。」

「姑娘何出此言？」

「其表是楊越公為國家重臣，功蓋日月，權傾天下，應有回天之力，然其裡卻是當今皇上對功臣們猜忌日深，逐漸疏遠他們，越公早失寵信。今皇上將西京交越公鎮守，自幸東都，便為擺脫其鉗制。越公在憂憤之中，也學皇上模樣，一味侈糜享樂，於醉生夢死中求解脫。他雖英雄一時，如今卻尸居餘氣，人命危淺。有志之士跟著他，只能珠沈大海，劍老燕山。紅拂雖一介平凡女子，且不能不為自己前程著想，公子更應審時度勢。」

聞言，李靖有些茫然。想起自己羈旅京都，進退維谷，尚不知何去何從。

紅拂知其心意，說道：「仁者，應為天下倒懸之急，救黎元之命；智者，應知獨夫之遠去，新生之勃興。妾身在楊府，常聽人議論，李淵父子是非常之人，大度類於漢高，神武同於魏祖；諳天象者亦云，今太原一帶有王氣，民間廣為流傳，足見人心之所向。依妾身之見，李氏父子實為能造大氣候之人，公子若奔太原，實屬上策。」

這番剖析，暢快淋漓，聽來入情入理，李靖頓覺心清氣爽，心中雲掃霧開。窗外早已露出微曦，不知不覺已過一夜。轉身拿起黑色披風，裹住紅拂，李靖深情的說：「在此歧路困途之上，姑娘是上天賜我的知己。」不自禁將她單薄而柔弱的身軀攬進寬大的懷抱中。紅拂嬌羞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