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3月 05, 2006 7:23 pm
已經記不得事件是怎麼發生的了，只記得接下來的每分每秒，我的心是在極度的懊悔與自責中渡過。
在接受此護理之家聘用之前，我還曾於署立醫院附設之護理之家任職，它是一所教學醫院，在中部有好評價是出了名的，或許因為這出身，讓我對護佐這份工作產生了超自信，自信不是件壞事，但過份自信卻足以敗事。是否因為工作過程過於順利、對環境過份熟悉？亦或對自己過份自信？我在為高明旭進行翻身動作時，竟忘了他的手還繫在床欄邊。
高明旭的身型並不高大，卻異常躁動，這讓醫生下令約束他的雙手，因為他會自拔鼻胃管和身上的導尿管，而我竟然大意到在替他進行翻身動作時，未去注意還繫在手腕上的約束帶？！
像是關節脫落的聲音快速傳致大腦：
「是手臂斷了？！」可怕的訊息讓我的腦海在瞬間呈現空白，隨即....又回神。
簡直無法相信當時所見，高明旭的手臂真的脫臼了？！他的上臂關節和身體呈現明顯分開狀，除了皮肉尚連著身體，手臂幾乎可以呈三百六十度大旋轉？！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懊悔與自責，這也是我擔任護佐工作兩年多以來，所犯下的最嚴重錯誤。
自史以來，護理之家對於意外事件並不陌生，我不是第一位，也絕非是最後一位，這一切終究於我們所照護的病患過多，但僅管如此，我還是不能因此而推諉責任，於是，我除了把大夜班的護士妹妹們搞得人仰馬翻之外，凌晨五點鐘，公司總樓長大概還在睡夢中吧！
我必需撥下那通彷如通達地獄的電話：
「對不起，一早把妳吵醒，我很不願意，但是....我好像把高明旭的手給弄斷了，現在護士們正在替他做詳盡檢查....。」我一字一句清楚唸著，像是在唸稿紙般，深怕對方聽不清楚，但最後終究因為過度自責，泣不成聲，讓報告內容做了片刻中斷，此刻的我終於深深體會到以往發生意外事件時，同事們那份惶恐的心境，而我總是冷冷旁觀。
「對不起！」因為除了對不起之外我再無法思起任何字句。
「怎麼會這樣呢？高明旭很重嗎？」事件對總樓長──陳姐來說可能習以為常了吧！但令她難以置信的是這話竟會由我口中說出，一個向來在她心目中是個訓練有素的護佐。
「倒也不是....對不起！我忘了，什麼也記不得了....。」豆大的淚珠再度不爭氣的自雙頰滑落，我並不想回憶而且極度的不願回憶。
「雪盡…！算了！別再哭了，我知道妳不會是故意的，這種事在公司內部也是常有的事，誰願意呢？現在也只能說妳運氣不好。」是不忍苛責嗎？其實對於這個人我是深深感謝的，因為她也會受我牽連吶！
「對不起！我會負起所有責任，絕不逃避....。」極度的自責讓我無法繼續言語，我逕自掛了電話。
擦乾淚水，在繁忙的早晨裏，還有很多工作等待完成，那些還躺在病床上等待餵食的老人家們，尤其是糖尿病患，擔擱不得。
護士凱莉call來「傳送」將高明旭推致放射線室，後，又將照過「Ｘ-Ray」的高明旭就回原位，凱莉的回訊是：
「高明旭的手是斷了，不過....值班醫師說還必需請院長前來判定才能知道結果。」
「為什麼？阿公的手傷很嚴重嗎？嚴重到必需等待醫院院長前來判定？」我不明白，只記得凱莉的消息令我的心再度撕裂一次。
「也不是啦！妳先別傷心。」見我傷心，凱莉急了。
「是啊！」淑麗也在此時遞上一只手帕：「妳別再難過了，看妳....連我都想哭了，我還有『異常事件』報告書要寫呢！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我當然知道妳心裡難過啊！我們也都知道妳不是故意的，錯不在妳，是妳們那沒良心的公司，居然要妳照顧那麼多人，那個沒人性的公司....。」淑麗的話語突然變得很感性：「我們雖然不是同公司的人，但是妳在這裏工作那麼久了，我們也從沒把妳當外人看....。」
「.....！」淑麗的話讓我的淚水更如泉水般湧出，無法停止。
「淑麗！是要妳來勸人，不是要妳來讓人更傷心....。」凱莉唸她：「這個大嘴巴！」
「我....？！」淑麗不服。
是高明旭阿公這事件讓我明白，原來我和這一群護士們的感情這般特別。
「妳先別傷心！」雅惠也來了，還決定對我透露些絲訊息：「其實....值班醫生是認為高明旭的手臂可能原本就有問題....。」
「是真的嗎？」我不信，卻又好希望，希望一切真的都不曾發生過。
因為事件過於複雜，所以必需等待醫院院長前來會診，見過X-Ray照片後才能做最後判定，只是這段時間我如坐針氈，忐忑不安的心自早晨六時煎熬至九點半，院長還沒來。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晚了醫院院長還不來？」我有些歇斯底里，從來不曾在如此忐忑不安的時間中渡過。
「小姐，下班了啦！妳不累啊？」日班阿姨勸說。
「不累，不累....」我搖頭。
在極度惶恐和不安當中我的心哪裏還知道累？我只急切於想知道事件的真相。
上午十時，護理站傳來公司電話，是陳姐，她急欲知道事件發生的始末，問我高明旭是斷了左臂還是右臂？醫院做了哪些回應？結果如何？
「照了X-Ray了，結果仍需等待醫院院長前來判定，妳放心吧！我會負責到底，我會守在高明旭阿公身邊直到他的手臂復原為止，我不會丟下他不管....。」淚水再度潸然而落。
為了不想再讓陳姐見我傷心，於是掛了電話。
「雪盡....」電話那頭傳來陳姐喚我的餘音。
上午十一時，醫院院長還是沒來，手機卻傳來響聲，還是陳姐：
「雪盡，妳回去吧！就算妳日日夜夜守在高明旭身邊也沒用啊！高明旭有『王姐』照顧，妳快點回去，晚上還有病人等著妳照顧呢！」
「……。」我明白陳姐的意思，事已成局，而我若真累壞了，公司一時之間調派不到人手。
「我拜託妳回去好不好，回去睡一下，別再難過了。」
「......。」已決定的事很難更改，我再度掛了電話。
是淑麗。
「走啦！」她搶了我的背包。
「都中午了，妳還沒下班？」我既驚訝又抱歉，對不起淑麗受我牽連。
「還不是因為妳....我的『異常』報告寫完了啦！一起下樓去吧！」淑麗將背包重新塞回我懷裏。
「是啊！是啊！快回去吧！別累壞了，晚上還等妳來值大夜呢？」日班阿姨推波，因為我若不能來，她可能還必需接下我的班值大夜。
我遲疑片刻。
「還不走....？」淑麗下最通牒，不理我了，逕自掉頭便走。
我連忙提起背包，跟在她身後。
※ ※ ※
半夢半醒之間，傳來手機響聲，好累，我差些無法接下它。
「夏....雪....盡，妳這個糊....塗....蛋。」是陳姐，聲音裏盡是揶揄：「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高明旭的手早斷了，只有妳不知道。」
「真的？」我不信，她是在同我開玩笑吧！怎麼我翻了高明旭一夜的身，居然都沒發現他的手臂早已有異常？！「可是…我明明聽見手臂斷了的聲音。」很清楚，很清楚....這輩子我恐怕想忘也忘不了，再加上他肩膀上的傷痕.…。
「是舊傷，關節與關節碰撞時本來就會發出聲響，這一點難道妳不知道嗎？醫院院長都已經判定X-Ray所照出來的裂痕是舊傷了，我趕快打電話告訴妳，就怕妳沒給我好好休息，妳這個糊塗蛋，讓兩院的院長都出來幫妳了（是醫院院長和護理之家院長），快睡吧！快睡，晚上還要等妳出來值大夜呢！」陳姐掛了電話。
真象終於出爐，過程雖只是虛驚一場，但卻讓我對自己的照護能力產生質疑。（另外，我決心記下它，是更想提醒自己，在往後照顧病人的日子裏，千萬不要忘記心不在焉後的教訓，因為那份感受真的太過深刻。）（待續）
在接受此護理之家聘用之前，我還曾於署立醫院附設之護理之家任職，它是一所教學醫院，在中部有好評價是出了名的，或許因為這出身，讓我對護佐這份工作產生了超自信，自信不是件壞事，但過份自信卻足以敗事。是否因為工作過程過於順利、對環境過份熟悉？亦或對自己過份自信？我在為高明旭進行翻身動作時，竟忘了他的手還繫在床欄邊。
高明旭的身型並不高大，卻異常躁動，這讓醫生下令約束他的雙手，因為他會自拔鼻胃管和身上的導尿管，而我竟然大意到在替他進行翻身動作時，未去注意還繫在手腕上的約束帶？！
像是關節脫落的聲音快速傳致大腦：
「是手臂斷了？！」可怕的訊息讓我的腦海在瞬間呈現空白，隨即....又回神。
簡直無法相信當時所見，高明旭的手臂真的脫臼了？！他的上臂關節和身體呈現明顯分開狀，除了皮肉尚連著身體，手臂幾乎可以呈三百六十度大旋轉？！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懊悔與自責，這也是我擔任護佐工作兩年多以來，所犯下的最嚴重錯誤。
自史以來，護理之家對於意外事件並不陌生，我不是第一位，也絕非是最後一位，這一切終究於我們所照護的病患過多，但僅管如此，我還是不能因此而推諉責任，於是，我除了把大夜班的護士妹妹們搞得人仰馬翻之外，凌晨五點鐘，公司總樓長大概還在睡夢中吧！
我必需撥下那通彷如通達地獄的電話：
「對不起，一早把妳吵醒，我很不願意，但是....我好像把高明旭的手給弄斷了，現在護士們正在替他做詳盡檢查....。」我一字一句清楚唸著，像是在唸稿紙般，深怕對方聽不清楚，但最後終究因為過度自責，泣不成聲，讓報告內容做了片刻中斷，此刻的我終於深深體會到以往發生意外事件時，同事們那份惶恐的心境，而我總是冷冷旁觀。
「對不起！」因為除了對不起之外我再無法思起任何字句。
「怎麼會這樣呢？高明旭很重嗎？」事件對總樓長──陳姐來說可能習以為常了吧！但令她難以置信的是這話竟會由我口中說出，一個向來在她心目中是個訓練有素的護佐。
「倒也不是....對不起！我忘了，什麼也記不得了....。」豆大的淚珠再度不爭氣的自雙頰滑落，我並不想回憶而且極度的不願回憶。
「雪盡…！算了！別再哭了，我知道妳不會是故意的，這種事在公司內部也是常有的事，誰願意呢？現在也只能說妳運氣不好。」是不忍苛責嗎？其實對於這個人我是深深感謝的，因為她也會受我牽連吶！
「對不起！我會負起所有責任，絕不逃避....。」極度的自責讓我無法繼續言語，我逕自掛了電話。
擦乾淚水，在繁忙的早晨裏，還有很多工作等待完成，那些還躺在病床上等待餵食的老人家們，尤其是糖尿病患，擔擱不得。
護士凱莉call來「傳送」將高明旭推致放射線室，後，又將照過「Ｘ-Ray」的高明旭就回原位，凱莉的回訊是：
「高明旭的手是斷了，不過....值班醫師說還必需請院長前來判定才能知道結果。」
「為什麼？阿公的手傷很嚴重嗎？嚴重到必需等待醫院院長前來判定？」我不明白，只記得凱莉的消息令我的心再度撕裂一次。
「也不是啦！妳先別傷心。」見我傷心，凱莉急了。
「是啊！」淑麗也在此時遞上一只手帕：「妳別再難過了，看妳....連我都想哭了，我還有『異常事件』報告書要寫呢！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我當然知道妳心裡難過啊！我們也都知道妳不是故意的，錯不在妳，是妳們那沒良心的公司，居然要妳照顧那麼多人，那個沒人性的公司....。」淑麗的話語突然變得很感性：「我們雖然不是同公司的人，但是妳在這裏工作那麼久了，我們也從沒把妳當外人看....。」
「.....！」淑麗的話讓我的淚水更如泉水般湧出，無法停止。
「淑麗！是要妳來勸人，不是要妳來讓人更傷心....。」凱莉唸她：「這個大嘴巴！」
「我....？！」淑麗不服。
是高明旭阿公這事件讓我明白，原來我和這一群護士們的感情這般特別。
「妳先別傷心！」雅惠也來了，還決定對我透露些絲訊息：「其實....值班醫生是認為高明旭的手臂可能原本就有問題....。」
「是真的嗎？」我不信，卻又好希望，希望一切真的都不曾發生過。
因為事件過於複雜，所以必需等待醫院院長前來會診，見過X-Ray照片後才能做最後判定，只是這段時間我如坐針氈，忐忑不安的心自早晨六時煎熬至九點半，院長還沒來。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晚了醫院院長還不來？」我有些歇斯底里，從來不曾在如此忐忑不安的時間中渡過。
「小姐，下班了啦！妳不累啊？」日班阿姨勸說。
「不累，不累....」我搖頭。
在極度惶恐和不安當中我的心哪裏還知道累？我只急切於想知道事件的真相。
上午十時，護理站傳來公司電話，是陳姐，她急欲知道事件發生的始末，問我高明旭是斷了左臂還是右臂？醫院做了哪些回應？結果如何？
「照了X-Ray了，結果仍需等待醫院院長前來判定，妳放心吧！我會負責到底，我會守在高明旭阿公身邊直到他的手臂復原為止，我不會丟下他不管....。」淚水再度潸然而落。
為了不想再讓陳姐見我傷心，於是掛了電話。
「雪盡....」電話那頭傳來陳姐喚我的餘音。
上午十一時，醫院院長還是沒來，手機卻傳來響聲，還是陳姐：
「雪盡，妳回去吧！就算妳日日夜夜守在高明旭身邊也沒用啊！高明旭有『王姐』照顧，妳快點回去，晚上還有病人等著妳照顧呢！」
「……。」我明白陳姐的意思，事已成局，而我若真累壞了，公司一時之間調派不到人手。
「我拜託妳回去好不好，回去睡一下，別再難過了。」
「......。」已決定的事很難更改，我再度掛了電話。
是淑麗。
「走啦！」她搶了我的背包。
「都中午了，妳還沒下班？」我既驚訝又抱歉，對不起淑麗受我牽連。
「還不是因為妳....我的『異常』報告寫完了啦！一起下樓去吧！」淑麗將背包重新塞回我懷裏。
「是啊！是啊！快回去吧！別累壞了，晚上還等妳來值大夜呢？」日班阿姨推波，因為我若不能來，她可能還必需接下我的班值大夜。
我遲疑片刻。
「還不走....？」淑麗下最通牒，不理我了，逕自掉頭便走。
我連忙提起背包，跟在她身後。
※ ※ ※
半夢半醒之間，傳來手機響聲，好累，我差些無法接下它。
「夏....雪....盡，妳這個糊....塗....蛋。」是陳姐，聲音裏盡是揶揄：「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高明旭的手早斷了，只有妳不知道。」
「真的？」我不信，她是在同我開玩笑吧！怎麼我翻了高明旭一夜的身，居然都沒發現他的手臂早已有異常？！「可是…我明明聽見手臂斷了的聲音。」很清楚，很清楚....這輩子我恐怕想忘也忘不了，再加上他肩膀上的傷痕.…。
「是舊傷，關節與關節碰撞時本來就會發出聲響，這一點難道妳不知道嗎？醫院院長都已經判定X-Ray所照出來的裂痕是舊傷了，我趕快打電話告訴妳，就怕妳沒給我好好休息，妳這個糊塗蛋，讓兩院的院長都出來幫妳了（是醫院院長和護理之家院長），快睡吧！快睡，晚上還要等妳出來值大夜呢！」陳姐掛了電話。
真象終於出爐，過程雖只是虛驚一場，但卻讓我對自己的照護能力產生質疑。（另外，我決心記下它，是更想提醒自己，在往後照顧病人的日子裏，千萬不要忘記心不在焉後的教訓，因為那份感受真的太過深刻。）（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