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妳﹐二月十四日大概會是孤獨的一日吧。

我想就是這樣的日子﹐讓妳份外明白﹐每一個繞著妳團團轉的男子﹐都想用一份禮物換來妳的沉淪。

這妳懂的。他們要妳放棄自由。
好吧﹐或許不要妳完全放棄自由﹐但至少要妳放棄絕對的自由。請妳安於相對的自由。

妳會揚起頭﹐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自由﹐毋寧……

那可就真是很可笑而不切實際的說法﹗沒來由說的死道活﹐跟自由又有什麼到底的關係呢﹖

這世間那有什麼真正絕對的事﹗

妳清楚的很﹐有一天妳會很甘心地接受相對的自由﹐甚至於很小很窄的相對的自由。但妳現在也很清楚﹐那天還早還遠著呢﹗所以妳毋需接受任何一丁點的妥協。
自由在此時﹐乃是妳生命意志的全般隨意活動。佛經裡說相由心生境由心轉﹐此時的妳即是如此。
心念一起就可以那麼行動﹐譬如想起小籠湯包﹐就打個電話﹐讓誰人來陪妳上頂泰豐。心意若是轉了﹐也隨時可以把境況事情改變﹐譬如說那人嘮嘮叨叨囉噪個沒完﹐妳可以把手上的包子丟到桌下去餵不挑食的野狗。看看他臉色是三原色怎麼湊合的﹖

但情人節妳將像以往一樣選擇孤獨。

這一日﹐就像清明寒食﹐當全世界的愚夫愚婦跟紅男綠女或孤男寡女甚至熟男熟女﹐當他們放情地露骨表態、扭捏作態的這個夜晚﹐妳將找一個清靜所在﹐體會一晚那種沒有男人尾隨的輕鬆和寧靜。

或許妳去台北一零一好了。

地點的吵雜跟妳心裡的清靜與否是沒關聯的。妳隨興四顧﹐所有的女子身邊都牽著一隻雄性寵物﹐有的昂頭英挺像篤賓或大麥町﹐有些溫和親熱像拉布拉多﹐或是靈活可愛像約克夏。但今夜妳很高興身邊沒牽著鏈子、拉著馬締斯或是聖伯納。

有時候存在需要在孤獨裡重新體認。

妳現在完全不需要一丁點﹐那些日常習慣得不需動念就已自動化的虛榮、做作、與虛偽。今晚妳只穿一條老舊的牛仔褲和寬大得看不出身材的厚T恤衫﹐甚至於不需要胸罩。頭髮隨手用橡皮筋在腦後扎個短馬尾﹐不上妝更是很稀少的事了。妳出門前在臉上拍上少許乳液。
二月底﹐天還是蠻冷的﹐自由的輕鬆﹐卻犯不著任性更不必犯傻。

就是這樣了﹐妳這一夜漫漫度過﹐慢慢地無心地但仍免不了觀察到別人雙雙對對的相互牽制甚至徹底鉗制。

這種洗滌性的獨白是很重要的。對﹐獨白﹐因為一整夜妳都跟自己對話﹐品評這個男人那個女子﹐用匕首的眼光看穿那個真心這個打混。妳忍不住再次斥笑這個人世。
誰都知道男女關係裡多少的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但大家到了情人節﹐必然行禮如儀地買花送卡﹐在燭光晚餐裡虛擬一個歌舞昇平的男歡女愛。

今年的今晚﹐誰來晚餐﹖明年的今晚﹐誰知道誰來晚餐嗎﹖妳是深知的﹐下個月的男朋友都是流動的一個概念。

今晚妳將晚睡﹐因為妳習慣在情人節的夜裡寫一封信。

妳會花整夜寫一些近日心情﹐記下一些回憶﹐幾個地方﹐幾個人﹐某些事。天光前﹐妳會閤上封口﹐等著早晨到郵局去發這封信。

給誰呢﹖只有妳知道了。

即使是妳﹐這個人世間還是有妳不能輕易忘卻的過去﹐和過去裡的人。我相信這世上就有這樣一個人﹐或許遠在海島的另一邊﹐或許就在隔街的另一棟公寓。但妳不需要見面﹐就只是每年的一個日子﹐寫封信。有一種情﹐就是淡的遠的也是不斷的。

明晨妳寄走那封信以後﹐情人節的皮影戲早下了。妳重新打上妝﹐戴上首飾﹐或許試試上週買的新長裙。清明跟寒食還早﹐妳的大衣有種飄逸的風情﹐那是妳喜歡的原因。街頭有成群西裝領帶的上班族﹐每個人都有些故事。

妳抿抿嘴跟自己笑了﹐他們的故事總讓妳訕笑人性的迂闊。

當然妳不會輕開心頭與顏面之間那扇鐵門。

絕對的自由﹐就牢牢地保護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