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落魄墜河
彭躍東突然被院子裏雞鳴鴨叫聲吵醒來,睜開疲憊的眼睛,看見窗外的天不知啥時候早已大亮,很強烈的陽光晃得他眼睛苦澀生痛,讓他感到很不舒服的。
一晚難眠的折磨,使他頭暈目眩,渾身乏力,懶懶的很不想起來,因爲他不知該咋樣去面對又到來的新的一天。很不想去面對那個白晃晃的世界。他很想就這樣一個人躲在屋子裏,永遠地躲下去永遠地躺下去,直躺到地老天黃。一句話,他不想去面對那個使他很受傷、很灰心、也很無奈的殘酷的現實社會。但是,他不起來又不行啊!這樣躺下去就是父親那一關也是不好過的,他會拖著病懨懨的身子,掙著他生命最後的一點餘威吵得地複天翻。吵得全家都不得安寧。他鼓著勁準備起來,感覺身子象壓著一座大山,乏力的四肢簡直無力把它支撐起來。頭也象有千百斤重,脹痛得很厲害,象要爆裂的一樣。他這才想到,其實不知已有好些個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他掙起來完全頭重腳輕,昏昏沈沈地走出屋子,瞪著一雙熬了血紅的眼睛,精神委靡不整。向來很是精神抖擻雄心勃勃的一個人,就變得很憔悴很狼狽了,變了十足的一個落魄人。他去打盆冷水洗洗,還是振作不起來。瞪著那雙血紅的眼睛,看這天不是天,看這地不是地的。看啥都是恨恨的煩。
他一臉木然的不知該幹啥,心裏除了很煩,便是很無奈的茫然。他看見西廂房的小妹的房門半掩不開的,裏面沒啥動靜,知道小妹起床了,呆在屋裏沒出來。他看到小妹這些天的情緒也很不好,也許是受他的情緒影響的吧?也許她從他這些天煩躁不安和低落的情緒上感到了他這次的情況不妙吧?所以才那麽灰心失望的樣子,成天悶悶不樂地關在屋裏不愛出來。唉,他有啥辦法啊?所能做的一切努力他都做了,上天無路那個難啊!現在搞得這樣,他無那回天之力啊!這麽多年一心奔前程,路走到今天這絕處,他真想痛哭一場。
正在這個時候,黃天良探頭探腦的從外邊走了來。黃天良已到縣城裏上班去了。去了後每個星期天都要回黃園來。還象往常一樣,他每次回來都要來找同學彭小芸。彭躍東歷來對黃天良沒啥反感,還對他有些友好的。但今天他心情特別的糟特別的壞,看這世界的一切都是個煩,看黃天良也就有些莫名的反感,不僅沒向他打招呼,黃天良向他打招呼問候他,他都是一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只在鼻孔裏哼了一聲,便煩躁躁地回自己屋裏去了。
彭躍東在自己房裏,聽見小妹迎出來在跟她同學說話,很熱情很高興的樣子,笑語聲聲的。小妹已是好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他感到有些奇怪,小妹從來沒有對她這個同學有過這麽好的態度啊?以前總是很煩他的,經常罵他象跟屁蟲一樣地跟著她。只是近些年來都長大了,小妹才沒那麽罵了,有時無聊得很,還跟他一塊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啥的。但她今天的情緒很特別的。是她看人家是城裏工作的人了麽?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小妹在外邊喊他:
“二哥,我給你說件事。”
彭躍東心裏煩,就有些沒好氣的說:“啥事?”
小妹對他說:“爸媽他們都出去了,我給你說一聲,我要到縣城裏去一下。”
彭躍東一聽,那股無名火就直竄上來,噌噌地走出去,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沖小妹吼道:“去幹啥?一個大姑娘家的,跟人家到處亂跑象啥話?不准去!”
小妹愣住了。黃天良也愣住了。小妹也許沒料到他會沖她發那麽大的火,堅決阻止她去,她一愣過後,一頭跑進屋裏嗚嗚地哭起來。見此情景,他便讓黃天良回去。黃天良忠實老誠的一個人,不知咋樣是好,愣愣地看著彭躍東很生氣的樣子,只得失望地走了。
彭躍東心煩意亂地在院子裏踱來踱去,象一頭被困的狗熊。他聽見小妹在屋裏越哭越傷心,不知道該咋樣辦。後來被小妹哭得心一軟,不忍心朝她房裏走去了。
面對哭得象淚人樣的小妹,他心裏很不是滋味,說:“小妹,你別哭了,是二哥不好,不該沖你發那麽大的火。”
小妹沒理他,仍舊伏在床上傷心的哭。
他向小妹道歉說:“小妹,對不起,是二哥心頭太煩了,這些天看啥都不順眼,總想發火。”
小妹終於說話了:“我曉得你考試回來以後就很煩,看見你這些天在外邊東奔西跑的,回來心情便很不好,我就曉得你這回可能沒啥希望了。我也好難受啊,晚上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哭。你沒啥希望,我就更沒希望了。這些天我也不想問你,問了大家心裏都不好受。”
他的猜測沒錯,這些天小妹已看出了他心思,也從他情緒裏感到這次情況的不妙。他不知該咋樣安慰小妹。
小妹繼續很傷心的說:“你以爲我只是跟黃天良一塊出去圖好耍的麽?我才沒那心思呢。我跟他一塊去縣城裏,是他給我說,他在那裏有熟人,有很好的關係,去看看人家能不能幫我找個工作。二哥,你曉得的,我好想出去工作啊。你沒有希望了,我便沒有靠頭了,自己還不出去碰碰,不出去靠朋友同學幫忙想點辦法麽?再這樣呆下去,都要把我憋瘋了。”
他聽小妹這樣說,就象有一把尖刀直插進他心裏,使他疼痛難禁。更感到無地自容啊!他感到剛才錯怪小妹了,後悔不該那樣沖她發火。你一個沒本事的二哥,有啥資格這樣不問來由地吼人?他動情的說:
“小妹,是二哥沒出息,是二哥沒本事啊!”
小妹也大爲感動,淚水漣漣的說:“二哥啊,我們爲啥就沒有出路呢?我們爲啥這樣命苦啊?”
一陣洶湧的感情的潮水關不住,化著幾顆眼淚從彭躍東眼裏沖出來,他強忍著安慰小妹,說聲:“小妹,你別說了。”便逃也似的離開小妹的屋子,回他的屋裏去了。不趕緊走開,他會被小妹感染得放聲大哭的。
回到自己屋子裏,彭躍東才安靜了一些,因爲他知道,這世界是不相信眼淚的。你哭死碰死又咋樣?這世界不會因此而會有啥改變。也不會有人對你發善心的。這時候那幾顆眼淚也風乾了。剩下的只是很煩,很失落。那很無奈的陰影始終籠罩在他心頭揮之不去。他面窗而立,兩眼渴望地看著窗外那高遠的天空,一臉的茫然無助。
那天,他去縣上參加了考試。考試的內容比較簡單,考後他感到很滿意。聽好些人都說很滿意。也就是說,考試並沒有把距離拉開,好象是搞的一個形式。並且考試的成績是不對外公佈的。這就更讓人不好把握了。這就形成了考後大家都在拼命跑各種關係的局面。
他在考試後不久跑出去一看,把他嚇了一跳。有的跑上,有的跑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動用著各種關係,真是五花八門。送這送那的,那數額大得驚人。好象都認准了要把功夫花在考試外。他還聽有的說法是,其實那些名額早已內定了。還說有的人都吃到了定心湯元。各種說法真是莫衷一是。他跑了幾天回來,不是心裏沒底了,心裏簡直就是恐慌了。這樣幹,他能比得過誰呢?就指靠公社的那個遊書記,該送的也送了。只是他感到自己送得也許是很少的。但他已作了最大的努力。
他還感到很擔憂的,這回在黃園還有個黃天龍跟他競爭著。最近又傳說是黃園可能分了一個名額,要真是那樣,他還有啥希望呢?他咋拼得過那個黃天龍?誰都知道遊書記跟他們的關係。就是憑送,他有人家出得那麽大的手麽?事情很緊迫了,爲了證實一下這方面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又到了蓉表嫂那裏問情況。對上黃園那方面的一些動向和情況,他只有到蓉表嫂那裏才能瞭解到一些。
最近的灰心失望和煩燥不安,彭躍東把自己搞得很狼狽,那天晚上坐在蓉表嫂面前,自己也感到沒有了往常的豪氣,陰鬱著一張臉說:“蓉表嫂,最近你還好吧?”
蓉表嫂說:“還不就那個樣子啊。”
他說:“最近那個人來過麽?”
蓉表嫂知道他說個那個人是誰,默默地點了點頭。彭躍東知道,蓉表嫂是不願意提那個人的,但他要向她瞭解一些情況,就不好忌諱了,說:“他最近來說過啥麽?”
蓉表嫂無啥表情說:“他很高興的樣子,說是去參加了考試,他馬上要出去當國家幹部了。”
彭躍東的心裏格登了一下,很不是滋味的說:“他那麽肯定麽?”
蓉表嫂說:“他說這事基本上已經定了。說是黃園分配了一個名額,那姓遊的說了讓他去,已經向他們父子通了氣。躍東老表,你也不是去參加了考試麽,是沒有那個人考得好麽?你書讀得多,我以爲你這次會有好機會的。”
聽到這樣壞的消息,彭躍東心裏好恐慌,臉色都變了,但他強忍著說:“你咋認爲我沒那個人考得好呢?”
蓉表嫂說:“爲啥他要走了,你就不能走呢?”
彭躍東感歎說:“蓉表嫂,你說那是憑考試就能走得了麽?你不知道公社那個姓遊的跟他們是啥樣的關係麽?”
蓉表嫂說:“好象聽那個人說,那姓遊的是要留你下來當黃園的書記的。”
彭躍東一下子氣憤起來說:“爲啥要把我留下來,要讓那個人出去呢?那個人連小學都沒讀好,我肯定比他考得好,這不公平啊!”
蓉表嫂說:“我也感到這很不公平的,你各方面都比那個人行,比他有本事,又是很好的一個人,應該讓你出去奔好前程的,倒讓那個啥本事也沒有的惡棍出去了。躍東老表,你不要灰心,再去爭取一下吧?”
彭躍東一臉的苦楚說:“蓉表嫂,你叫我哭都哭得起來啊。我沒爭取麽?我求爹爹拜奶奶,到處去找人借,東拼西湊的,好不容易湊到三千元也送出去了,你叫我還有啥辦法啊?”
蓉表嫂說:“躍東老表,再想點辦法去努力一下吧,這事恐怕也還沒有最後定,許多事也不知道是真真假假,要是還有點希望呢?你積極幹了這麽多年,又是有一身本事的人,不跳出去奔個好前程,真是可惜了。”
彭躍東對蓉表嫂充滿感激說:“蓉表嫂,你以爲我不想麽?我白天想,黑夜想,做夢都在想啊!我才不會甘心就這樣在黃園的泥巴裏滾打一輩子。我能做的啥樣的努力都做了,現在很難的問題擺在面前了,你叫我咋辦啊?這輩子啥也沒把我難倒過,就那個‘錢’字把我難倒了。到處都借過了,還有啥辦法呢?剩下的就只有賣這副骨頭了。”
蓉表嫂說:“要不,這樣吧,我這裏還有一點積蓄,你再去想辦法借一點,再去送些跑跑關係爭取下子。”
彭躍東感激的說:“蓉表嫂,讓我再用你的錢,真讓我不好意思啊!這麽多年,我一直對你沒啥幫助,太對不起你了,我真是枉爲一個男子漢啊!再說你們母子也很難的。”
蓉表嫂說:“現在不說這些了,快拿去辦大事要緊。我們母子好過的,你不用擔心。”他說完就要去拿錢。
彭躍東忙站起來阻止她說:“蓉表嫂,你別忙去拿,等我去別的地方想到了辦法再來拿。”說完,禁不住伸手去抱住了可愛的蓉表嫂,往那張清純美麗的臉上吻去,吻得那麽投入那麽深情,直吻得自己滿臉都是眼淚。——這是一個大男人很愧疚的眼淚啊!蓉表嫂在他懷裏掙著,拒絕著,好心地勸著他。他充滿愧意深情地呼喊了一聲蓉表嫂,便毅然地放開她走了。他恐怕是從跟蓉表嫂交往以來,這是頭一次來了沒有堅持強同她作愛。也許他是太灰心太狼狽,或者是太慚愧吧?
那晚從蓉表嫂那裏回來後,他被鼓舞著又開始了借錢的艱難之旅。這借錢實在是世上一個最難的差事,不僅要讓別人爲難,自己往往也會感到爲難。他又鼓著勇氣,也可以說是厚著一張臉皮,又把許多親戚朋友都借了一遍。本村裏好些的人家又去借了一次。真有些搜刮的意味。結果可想而知,借到的比上一次還要少,才湊了幾百塊錢。這幾百塊錢,還是大家盡力要幫他才湊成的。就象本村裏的王二通王二爸,最近身體出了毛病,老伴抱了只老母雞去街上賣了,又賣了一些別的,才湊成了二三十塊錢,結果他上門去,王二爸便叫老伴把那二三十塊錢借給他。老伴遲疑的說要給他看病的,王二爸對老伴把眼睛一鼓,老伴便不敢再說啥,規規矩矩把錢借了他。他當時接那錢的手在發抖,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啊!大家這些情,他好久才還得了?
僅湊了幾百塊錢咋辦呢?自己愛人那裏也不能再去爲難她了,上次的一兩千元,也是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湊來的,那些錢啥時候能還過去還是個遙遙無期的未知數。沒辦法可想,無路可走了,剩下就只有喊天了。
昨天他急得在家裏困了一天,苦苦想了一天的辦法,仍然一籌莫展。到了下午,他跑去看看自家圈裏那兩隻長到了半大的豬,想家裏就只有這能值些錢了,其於再沒有能賣錢的東西了。但是,他心裏很清楚,現在家裏就只有這點家產了,可以說是全家人的命根子。也是母親千瓢食子萬瓢糠喂大起來的。這行嗎?但想到自己的前途,想到只要自己有了出頭之路,這個家就會好起來的。那麽現在作出這樣的犧牲就值得。
於是,他去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聽了嚇一大跳。這麽大的事她也不敢作主,就去把這事告訴了他父親,跟他商量。他們父子倆的矛盾本來就存在了許多年不可調和了,父親最看不慣的就是他的不安分,最煩的就是他成天在外邊東奔西跑不務正業。特別是最近,這矛盾又鬧得更加尖銳,父親一聽就陰黑了一張臉大發雷霆:
“已成家立業的人了還不安分麽?快三十歲的人了你還在想啥子?你還在昏啊?當一輩子農民就不活人了?這天底下那麽多的農民不活人了?”
父親就是這樣的一種思想,你能跟他說清麽?他只得很無奈地打消了賣掉家裏那點家產的念頭。
路已走到絕處,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開,這些天日夜裏那痛苦的折磨可想而知,憔悴得人形都變了。
彭躍東這時候面窗而立,剛才又跟小妹鬧了一出,把心情弄得壞到極點,這時候沖出去跳河跳岩的決心都有了。他渾身發熱頭腦要爆裂般的脹痛,象生生要被急瘋了的一樣。
他對著那深不可測的高遠天空,兩眼突然噴出憤怒的火來。他突然很恨起這世上那些當官的來。很恨起那些掌握著別人命運的人來。他娘的,那些當官的爲啥那麽貪呢?爲啥那麽可惡地吃人不吐骨頭啊?逼得人傾家蕩產也難辦成事。他想起過去有人說的啥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清知府還那樣,那麽貪知府呢?不真是要刮地三尺了?現今世道,好象還是那樣子,僅僅是一個公社書記,才是多大的官呢?別的不說,就說這回招幹的事,他會貪了多少有誰說得清呢?上邊那些當官的又會貪多少呢?官場中有那麽多的好事,難怪從古到今,那麽多的人削尖腦袋往裏鑽,趨之若騖啊!這世界就是這個樣子,誰也把它沒辦法的。有啥辦法呢?不跑不送,就只有一條路:等著困死。他現在跑不動送不動了,不就成了一頭困獸麽?不就只有坐以待斃麽?
不行,他還要掙扎,還要去拼一場,就算是垂死掙扎吧,就算去拼了這條命,他也不願就這麽被困死!他這樣想,便無所顧忌了,就象個亡命徒樣的要赤膊上陣了。大有不成功則成仁的氣概。這時候他想到了古槐鎮農機廠的那個老同學,那個流氓廠長陳松,去向他開個口。雖然他很驕橫傲慢,對他態度很不友好的,但只有他才是有錢的財神爺,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去碰碰。
彭躍東現在把陳松看成了自己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成敗也就在此一舉了。
他騎著那輛笨重的破車,急急蹬到古懷鎮,在農機廠的辦公室裏找到陳松,正悠閒自得的陳松一見了他就哈哈大笑起來。他本來底氣就不足的,被這一笑,就更虛了,詫眉詫眼的說:
“老同學,你笑啥?”
陳松很開心的說:“你他媽那個灰頭土臉的樣子,我以爲突然闖來了一頭大狗熊呢。你龜兒子這黴渣渣的樣子,是他媽沒睡醒麽?”
彭躍東叫苦連天說:“實話對老同學說,我這向是睡不著啊。”
陳松完全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拿他取樂說:“你小子睡不著在想啥子?得相思病了?亂球想把人也整瘦了,精神也不振,灰溜溜象條被人攆出來的野狗。”
彭躍東對他咋罵咋損也忍了,因爲他有大事要求他,仍舊苦著一張臉說:“老同學,你不要拿我取樂了,眼目前的大事情都把我愁死了,還有心思去得那樣的怪病麽?還敢去亂想啥啊?我今天是來向老同學求助的,你都看到把我整慘成這個樣子了,還望老同學一定能拉一把啊?”
陳松大不以爲然的說:“我他媽能拉你啥子?老子還要人拉呢。”
彭躍東急得不知咋樣是好,恨不得撲去重重地向他磕幾個響頭了,他站他面前儘量卑躬屈膝的說:“老同學,我現在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來向你求救的啊!你曉得我這次去參加了縣上的招幹考試,下來以後,你也曉得這功夫全在考外,考下來後大家都在跑關係,我就難了,沒啥關係也沒後臺。借錢去跑又借不到,只有來向你老同學開口了?”他那個誠懇、甚至近乎乞求的可憐巴巴的樣子,真象一個站在審判臺上的囚犯在等著大法官對他開恩。又象一個叫花子在等著人向他施捨。
陳松一聽睜大了眼睛說:“啥子呢?你來找我借錢?你龜兒整拐沒有?我這是辦企業,不是開銀行?更不是啥慈善機構。我他媽辦企業還要向人貸款呢!”
彭躍東一臉慘然的樣子,差不多要哭起來了,竭力求他說:“老同學,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你一定要幫幫我啊?我彭某有朝一日能翻身得勢,一定不會忘了你的,一定會加倍地還你的。”
陳松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笑死球人了,看你龜兒子那個長相也能得勢麽?你看你那個樣子咋長起的?渾身不帶個富貴相。你那黃泥巴腳杆洗乾淨沒有?你家的祖墳園裏長有彎彎樹麽?你能得勢還能等到今天麽?你他媽那個窮酸樣子那副落魄相,要得勢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你都能翻過來,我他媽手板心頭煎魚給你吃!”
彭躍東見他真是把人挖苦到家了,有些不服氣的說:“陰溝裏頭的篾片,不是還有翻身的時候麽?”
陳松說:“我把你龜兒批死了,你這爛篾片就一輩子翻不了身。現在的行情,你他媽那個窮鬼樣子能爭得過誰?你有啥球的本事?就借一點錢去跑也只能打水漂,你有人家出得那麽大的手?不要做那些好夢了,你他媽還是老老實實回去把你的牛尻子吆好。生爲龍上天,生爲蟲下地,這人生來啥子命就是啥子命,你不能不服氣。你這輩子就只有老老實實當你的農二哥了。”
彭躍東還不死心說:“老同學,就算我求你了,你就幫我一下借一點吧?真的二天我會加倍還你的。賣血我也不會欠你的。”
陳松笑道:“哈哈,你他媽拿啥還我?你一個農二哥,一年到頭在泥裏滾,吆牛尻子能弄出幾個錢來?把你x嘴糊到就不錯了。你還賣血,你那二兩狗血能賣幾個錢?”說完,扔下他嘻嘻哈哈地揚場而去。
彭躍東完全氣昏了,烏青了臉差點一頭栽倒下去斃命。他大氣喘喘,兩眼噴火,氣得直翻著白眼,恨不得撲上去活剝了狗日的。沖那一路大笑而去的背影在心裏狠狠地罵道:狗日的,老子有朝一日能得勢翻過來,讓你雜種在地上學狗爬!讓你舔老子的腳!
彭躍東被氣得昏天黑地,咋樣離開農機廠的都不曉得,出來騎上車子就是一陣猛蹬。出來面對這白晃晃的世界,回到這殘酷的現實裏來,經風一吹,清醒了一些,他才感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憑啥去得勢呢?有啥可能翻身呢?不禁一陣惡火攻心,頓時是天塌地陷的感覺,只覺得眼前一黑,車子搖晃幾下,“撲通”地連人帶車栽到河裏去了。
“有人跳水了——”
不知誰一聲呐喊,滿街裏嘩嘩啦啦跑來許多人看熱鬧。
彭躍東哪里是跳水呢?他要想不通尋短路,也犯不著在這大街市上丟人現眼。況且他還沒有往那方面去想,只不過很絕望被氣昏頭了,慌亂之中失控掉到河裏去的。掉到水裏受了一大驚嚇,他很快清醒了,知道自己又幹了大笨事了,給人留下了笑話柄,趕緊拖了車子從河裏爬起來。圍觀的人看到不是尋短路的而是落水的,於是就爆發了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開心得象看馬戲表演。
彭躍東難堪之極,也顧不得一身的水流水滴,騎上車象個落水鬼樣狼狽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