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9月 03, 2005 10:14 pm
「來來來，把孩子給我。」老人從我手上搶過孩子，高高舉在賓客面前：「他叫一夢。你們看，是不是很可愛？」
賓客們手拿著飲料，笑得很不自然，有些人甚至藉故離開跑到廚房吃東西。老人並不以為意，呵護地抱著孩子走到方才祭拜好的神壇面前。神壇的地上的米篩已經放置十幾樣物品：書、印章、筆墨、計算機、錢幣、雞腿、豬肉、尺、蔥、芹菜、蒜、稻草、刀劍、聽筒……等。老人讓孩子坐在米篩中央，「小寶貝，來抓你喜歡的東西吧。」孩子嗚嗚啊啊興奮地叫嚷起來，將蔥蒜抓在手裡搖晃。老人一臉慈祥，「這孩子聰明又會算計，以後不會吃虧，很好很好。」孩子把玩完蔥蒜，又轉向抓取玩具刀和聽筒。老人喜出望外，「真好，這孩子以後不是軍官就是醫生呢。我們葉家以後可風光啦！哈哈。」
我站在客廳的一角，默默地喝著方才買來的豬血湯。看著老人自導自演的戲碼，心中不禁冷哼。從小到大我沒看過他這麼得意的樣子。或許是重男輕女吧？我從來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所謂的愛。即使母親過世，家姐們相繼離開家出外工作，和他相依為命的我也從未感受到他的一絲關懷。他在我印象裡，除了暴力外，別無其他。
盛宴舉行了一晚，賓客酒酣耳熱地告退。我在房裡為孩子換尿布，老人走了進來：「小日，今晚別回去了，睡家裡吧。」
「不了。」我抱起孩子，果決地說。老人向前拉住我的手，「妳啊！和妳那些姊姊一樣，翅膀長硬了會頂嘴了是吧？」我奮力地甩開他的糾纏，拉扯之間，孩子驚恐地哭了。
老人趕緊放開我的手，安慰起哭得臉蛋漲紅的孩子，「好，不哭不哭，一夢乖喔。」我趁他鬆手之際，緊抱著孩子，沒命地跑出房子。
「小日……」老人在身後嘶啞的喊，我頭也不回，一直跑、一直跑。
回到簡陋的宿舍，我放下襁褓中的孩子。經過一夜的勞頓他已經睡得很沉，我撫著他那不似我的面孔，突然升起一陣厭惡感。原本撫著孩子臉蛋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掐起他肥嫩的脖子。孩子突然從睡夢中驚醒，手腳驚愕地揮動，小嘴吐出「呃呃」的掙扎聲。聽見他無助的呻吟聲，我從恍神的狀態轉醒，發覺自己竟然傷害了孩子，便抱起孩子放聲大哭。孩子在我懷裡哭著哭著也餓了，開始吸吮我的手指。「傻小夢，不是這個喔。」我從孩子口中拔出右手食指，拿起床頭櫃上密封的針包，從針包上抽出一根尖銳的長針，用消毒紙巾擦拭我的手腕和長針後，拿著長針，瞬間刺向手腕。
鮮血從小孔中慢慢湧出，我用手指按壓肘內的血管，已經佈滿舊針孔的前臂上結滿了厚繭，鮮血流出的速度有些緩慢。「小夢，將就點吧。」我將手腕覆在小夢的小嘴上，他啾啾地吸吮起來。手腕上的刺痛感伴隨小夢的咬扯而來，我忍著痛麻的感覺，撫著小夢汗濕的瀏海。「小夢，你長大一定要會算計喔，不然容易吃虧的。」暈眩之際我恍然進入夢鄉，夢裡小夢是個軍醫，身掛聽筒手持劍，意氣風發地對我微笑著。我盯著他英氣勃發的眉宇，笑著流下了淚。
小夢相當爭氣，從小到大的生活都很獨立，從來不用我操心。小夢考上大學那年，老人為他辦了一場慶祝會，開席三桌，比抓周宴會還要鋪張。
老人高高舉起一張紙，在賓客間大聲嚷嚷：「大家看，這是我們一夢的入學通知單，是醫學院呢，很厲害吧？真沒想到我們葉家也會出個醫生哩。」
賓客們有的拍手，有的朝小夢比起大拇指，小夢坐在我的身旁，很含蓄地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我的手。
老人得意地笑，走到神壇前打開底下的木櫃，從裡頭拿出一個篩子，裡面是小夢當年抓周的東西。老人從篩子上挑出玩具刀和聽筒，朝神明磕了幾個響頭，喃喃地不知唸什麼。完成類似謝神的儀式後，走過來小夢身邊，將玩具刀和聽筒塞到小夢手上。
「一夢啊，這可是你抓周時選的東西喔。我當初就說你一定會當軍官或是醫生，果然讓你考上醫學院了。呵呵，這給你留著做紀念。」
小夢接下，「謝謝。」
凌晨時分，賓客一一離開。老人纏著小夢喝酒，一邊數落坐在客廳一角的我：「你媽當初不聽我的話，國中就在外面亂搞，高一時挺著大肚子回來哭。當時你阿姨們都離家了，要不是我的照顧，妳和妳媽不知道會流落到哪裡去哩。」
小夢為老人斟酒，沒答腔。
「你媽懷你的時候家裡很窮，一天還得打三份工，動不動就鬧肚子痛。好幾次醫生都說你不保了，幸好有我看顧你媽，不然我們葉家早絕後了。」
小夢微笑著，默默撥著花生殼。
老人拍著小夢的肩膀，「一夢啊，你可得好好為我們葉家爭一口氣哩。」
小夢點點頭，不發一句地站起來。
「是的，外公。」
原本在小夢手上的玩具刀劍已經插入老人的腦門。老人瞪大了眼，佈滿血絲的濃濁的眼睛驚駭地暴了出來。
「外公，忘了告訴你，我七個月大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那入學通知隨便印的你也信？」
「啪啪啪」我坐在客廳角落，輕輕地拍起手， 「很好，小夢，很好。我沒有白養你啊，小夢。」
我冷冷地看著乍倒在地不斷抽搐的老人，那是，我們的父親。
賓客們手拿著飲料，笑得很不自然，有些人甚至藉故離開跑到廚房吃東西。老人並不以為意，呵護地抱著孩子走到方才祭拜好的神壇面前。神壇的地上的米篩已經放置十幾樣物品：書、印章、筆墨、計算機、錢幣、雞腿、豬肉、尺、蔥、芹菜、蒜、稻草、刀劍、聽筒……等。老人讓孩子坐在米篩中央，「小寶貝，來抓你喜歡的東西吧。」孩子嗚嗚啊啊興奮地叫嚷起來，將蔥蒜抓在手裡搖晃。老人一臉慈祥，「這孩子聰明又會算計，以後不會吃虧，很好很好。」孩子把玩完蔥蒜，又轉向抓取玩具刀和聽筒。老人喜出望外，「真好，這孩子以後不是軍官就是醫生呢。我們葉家以後可風光啦！哈哈。」
我站在客廳的一角，默默地喝著方才買來的豬血湯。看著老人自導自演的戲碼，心中不禁冷哼。從小到大我沒看過他這麼得意的樣子。或許是重男輕女吧？我從來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所謂的愛。即使母親過世，家姐們相繼離開家出外工作，和他相依為命的我也從未感受到他的一絲關懷。他在我印象裡，除了暴力外，別無其他。
盛宴舉行了一晚，賓客酒酣耳熱地告退。我在房裡為孩子換尿布，老人走了進來：「小日，今晚別回去了，睡家裡吧。」
「不了。」我抱起孩子，果決地說。老人向前拉住我的手，「妳啊！和妳那些姊姊一樣，翅膀長硬了會頂嘴了是吧？」我奮力地甩開他的糾纏，拉扯之間，孩子驚恐地哭了。
老人趕緊放開我的手，安慰起哭得臉蛋漲紅的孩子，「好，不哭不哭，一夢乖喔。」我趁他鬆手之際，緊抱著孩子，沒命地跑出房子。
「小日……」老人在身後嘶啞的喊，我頭也不回，一直跑、一直跑。
回到簡陋的宿舍，我放下襁褓中的孩子。經過一夜的勞頓他已經睡得很沉，我撫著他那不似我的面孔，突然升起一陣厭惡感。原本撫著孩子臉蛋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掐起他肥嫩的脖子。孩子突然從睡夢中驚醒，手腳驚愕地揮動，小嘴吐出「呃呃」的掙扎聲。聽見他無助的呻吟聲，我從恍神的狀態轉醒，發覺自己竟然傷害了孩子，便抱起孩子放聲大哭。孩子在我懷裡哭著哭著也餓了，開始吸吮我的手指。「傻小夢，不是這個喔。」我從孩子口中拔出右手食指，拿起床頭櫃上密封的針包，從針包上抽出一根尖銳的長針，用消毒紙巾擦拭我的手腕和長針後，拿著長針，瞬間刺向手腕。
鮮血從小孔中慢慢湧出，我用手指按壓肘內的血管，已經佈滿舊針孔的前臂上結滿了厚繭，鮮血流出的速度有些緩慢。「小夢，將就點吧。」我將手腕覆在小夢的小嘴上，他啾啾地吸吮起來。手腕上的刺痛感伴隨小夢的咬扯而來，我忍著痛麻的感覺，撫著小夢汗濕的瀏海。「小夢，你長大一定要會算計喔，不然容易吃虧的。」暈眩之際我恍然進入夢鄉，夢裡小夢是個軍醫，身掛聽筒手持劍，意氣風發地對我微笑著。我盯著他英氣勃發的眉宇，笑著流下了淚。
小夢相當爭氣，從小到大的生活都很獨立，從來不用我操心。小夢考上大學那年，老人為他辦了一場慶祝會，開席三桌，比抓周宴會還要鋪張。
老人高高舉起一張紙，在賓客間大聲嚷嚷：「大家看，這是我們一夢的入學通知單，是醫學院呢，很厲害吧？真沒想到我們葉家也會出個醫生哩。」
賓客們有的拍手，有的朝小夢比起大拇指，小夢坐在我的身旁，很含蓄地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我的手。
老人得意地笑，走到神壇前打開底下的木櫃，從裡頭拿出一個篩子，裡面是小夢當年抓周的東西。老人從篩子上挑出玩具刀和聽筒，朝神明磕了幾個響頭，喃喃地不知唸什麼。完成類似謝神的儀式後，走過來小夢身邊，將玩具刀和聽筒塞到小夢手上。
「一夢啊，這可是你抓周時選的東西喔。我當初就說你一定會當軍官或是醫生，果然讓你考上醫學院了。呵呵，這給你留著做紀念。」
小夢接下，「謝謝。」
凌晨時分，賓客一一離開。老人纏著小夢喝酒，一邊數落坐在客廳一角的我：「你媽當初不聽我的話，國中就在外面亂搞，高一時挺著大肚子回來哭。當時你阿姨們都離家了，要不是我的照顧，妳和妳媽不知道會流落到哪裡去哩。」
小夢為老人斟酒，沒答腔。
「你媽懷你的時候家裡很窮，一天還得打三份工，動不動就鬧肚子痛。好幾次醫生都說你不保了，幸好有我看顧你媽，不然我們葉家早絕後了。」
小夢微笑著，默默撥著花生殼。
老人拍著小夢的肩膀，「一夢啊，你可得好好為我們葉家爭一口氣哩。」
小夢點點頭，不發一句地站起來。
「是的，外公。」
原本在小夢手上的玩具刀劍已經插入老人的腦門。老人瞪大了眼，佈滿血絲的濃濁的眼睛驚駭地暴了出來。
「外公，忘了告訴你，我七個月大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那入學通知隨便印的你也信？」
「啪啪啪」我坐在客廳角落，輕輕地拍起手， 「很好，小夢，很好。我沒有白養你啊，小夢。」
我冷冷地看著乍倒在地不斷抽搐的老人，那是，我們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