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7月 28, 2005 10:25 pm
散步者
那天我特別高興，大概是想通了一個多日來縈繞於心的疑難問題，這使我差一點沒笑出聲來。於是，我決定去海邊走走。
我家到海邊大約還有幾百米長的一段路，這段路的中間部分是村裏最熱鬧的地點之一。路的兩邊有超市、飯店、賓館、停車場、菜市場、住宅小區。還有好幾家工廠，它們是冷凍廠、電器廠、服裝廠、文具廠；另外還有一個海洋漁業公司和一所水産學校。
我從沒出過遠門，可以說至今沒有離開過家門一步，對那些過年回家的人總是抱有一種莫名的向往，我很想品嘗一下諸如那種“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以及“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之類的滋味。由於我很少走出家門，成天只把自己關在家裏，因此村裏人對我的情況基本上一無所知，他們不知道我呆在家裏到底幹些什麽，對我充滿了好奇之心，他們對我既熟悉又陌生。此刻當我從他們面前走過時，他們只是盯著我看，沒有誰過來跟我打招呼。那個買蔬菜的老太太雙手擺弄著胯下的番茄和茄子，一對小眼睛一直眯著我看，忽然她很大聲地喊叫起來，我聽到的卻是她在喊我母親的名字，而且還在我母親名字的後面加了個大姆這樣的稱呼，她看上去可要比我母親年長多了。因爲我心裏高興，臉上肯定流露著喜悅的表情，因此我對那個老婦人報以甜蜜的微笑。當我經過那幾家美容院門口時，我看見裏面的小姐們隔著櫥窗拼命地在向我招手，有幾個幾乎就要跳起來似的。
美容院旁邊幾個打桌球的小青年按捺不住好奇心，湊過來輕聲地問我：“你幹什麽去呀？”
我想都沒想，就回答了他們：“散步去！”
“哇，他散步去？散步去噢！”
他們聚到一個角落裏，嘴巴張得老大老大，眼睛裏鼓滿了笑意，緊接著，他們幾乎同時飛快地轉過身子，捂住嘴巴彎下腰發出一陣竭力壓制的竊笑聲。
那個又肥又高的小青年提著球杆，眼睛盯著桌球，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散步去，散步去。。。。”他走到我身邊時，用肩膀撞了我一下，然後又吐了一個——散步去。只聽見“啪”的一聲響，他一杆擊出，桌球被打得四處亂飛。這小子我認得，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正像他們認得我但同樣叫不出我的名字一樣。
我來到海邊，一艘遊輪泊在碼頭上，遊客們好像都上船了。因爲我沒有看到懸出漂亮弧度的錨鏈，也沒有看見系在纜柱上的短繩索，看來就要啓航了——遊客們正做著與岸上的親人或朋友告別的動作，幾個看上去氣質不錯的小婦人懷裏抱著小狗不知向誰熱情有力地抛著飛吻。汽笛正在鳴響。我卻無心欣賞這一切，便轉過身子背對著遊輪。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村裏一座古廟，幾個老年人坐在牆根的石凳上無聲無息地曬著太陽。他們仿佛存在已久，看上去與廟牆和石凳連成了一個整體。他們的目光就像村裏的舊式木結構那樣還不算古老。他們猶如一本萬年曆，紙張發黃卻依然使用，並且知曉千年的事情。他們身體內還殘留著荷爾蒙之類的東西。他們身影捲曲目光模糊，似乎可以被遺忘與忽略。他們年輕時一定在某個城市的街頭或公園尋找過別人接吻或親熱的場面，現在他們只能靜靜守候，等待那種激動人心的場面出現，他們比那些年輕人更需要這種表演。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靜靜坐在海邊，守護著自己最後的一點激素，期待著情侶們當衆擁抱接吻的精彩場面出現。
關於散步，村子裏有好幾種說法。我粗略想了一下，大概有這麽幾種：走走，搞搞，騷騷，蕩蕩。當我回答那幾個小夥子去散步的時候，我發覺他們的臉上一下子沒了表情，有那麽一點失落，就像打出去的桌球沒有回彈回來心裏的期待忽然飛走了似的。我甚至聽見一陣低頭歎息的聲音。路上不斷有村裏人經過，他們總是那麽步履緊張，顯得行色匆匆，好像有什麽天大的事情等著他們去幹。那個胖小子走到我的跟前，擋住我的去路，居高臨下地斜睨著我，嘴裏反復念叨著——散步去——這幾個字，然後側身走了過去，並且好像不經意似地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我走了一段路之後，心裏想著剛才的事情，覺得那些傢夥在挑釁我。於是就踅了回去，走到那個又肥又胖的小子前面，對他說：“你剛才侮辱了我，你向我道歉！”他很是吃驚地看著我，說：“道歉？道什麽歉，誰侮辱你了？”他的同伴這時候擁了過來，把我圍在中間。那個傢夥馬上又搶著說：“道你媽個逼，侮辱你又怎麽了？”我說：“我要你向我道歉！”緊接著，他伸手推了我一把，我當然也回推了他一下。於是我們就幹了起來。他們人多，結果我被打得頭破血流。我按著血流不止的額角對他們說：“你們等著，我一定會殺了你們，不把你們殺了我不是人！”他們哈哈笑著踢了我幾腳後揚長而去，根本就沒把我的話放在心裏。我的尊嚴在那一刻消失殆盡，不過我還是去了海邊。
領航飛機領著遊輪安全地駛出了港灣。海水恢復平靜。我走到碼頭邊伸手摸了一下海水，嗵的一聲跳進海裏。我沿著海岸遊過去，繞到村子後面，然後爬上岸選一條路回家，那條路上將不會碰見任何一個村裏人。那天晚上我真的就把他們殺了，只是殺到最後一個時，忽然想起自己竟然沒搞清楚——白天的時候——圍揍我的那些傢夥到底是哪幾個人？
那天我特別高興，大概是想通了一個多日來縈繞於心的疑難問題，這使我差一點沒笑出聲來。於是，我決定去海邊走走。
我家到海邊大約還有幾百米長的一段路，這段路的中間部分是村裏最熱鬧的地點之一。路的兩邊有超市、飯店、賓館、停車場、菜市場、住宅小區。還有好幾家工廠，它們是冷凍廠、電器廠、服裝廠、文具廠；另外還有一個海洋漁業公司和一所水産學校。
我從沒出過遠門，可以說至今沒有離開過家門一步，對那些過年回家的人總是抱有一種莫名的向往，我很想品嘗一下諸如那種“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以及“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之類的滋味。由於我很少走出家門，成天只把自己關在家裏，因此村裏人對我的情況基本上一無所知，他們不知道我呆在家裏到底幹些什麽，對我充滿了好奇之心，他們對我既熟悉又陌生。此刻當我從他們面前走過時，他們只是盯著我看，沒有誰過來跟我打招呼。那個買蔬菜的老太太雙手擺弄著胯下的番茄和茄子，一對小眼睛一直眯著我看，忽然她很大聲地喊叫起來，我聽到的卻是她在喊我母親的名字，而且還在我母親名字的後面加了個大姆這樣的稱呼，她看上去可要比我母親年長多了。因爲我心裏高興，臉上肯定流露著喜悅的表情，因此我對那個老婦人報以甜蜜的微笑。當我經過那幾家美容院門口時，我看見裏面的小姐們隔著櫥窗拼命地在向我招手，有幾個幾乎就要跳起來似的。
美容院旁邊幾個打桌球的小青年按捺不住好奇心，湊過來輕聲地問我：“你幹什麽去呀？”
我想都沒想，就回答了他們：“散步去！”
“哇，他散步去？散步去噢！”
他們聚到一個角落裏，嘴巴張得老大老大，眼睛裏鼓滿了笑意，緊接著，他們幾乎同時飛快地轉過身子，捂住嘴巴彎下腰發出一陣竭力壓制的竊笑聲。
那個又肥又高的小青年提著球杆，眼睛盯著桌球，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散步去，散步去。。。。”他走到我身邊時，用肩膀撞了我一下，然後又吐了一個——散步去。只聽見“啪”的一聲響，他一杆擊出，桌球被打得四處亂飛。這小子我認得，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正像他們認得我但同樣叫不出我的名字一樣。
我來到海邊，一艘遊輪泊在碼頭上，遊客們好像都上船了。因爲我沒有看到懸出漂亮弧度的錨鏈，也沒有看見系在纜柱上的短繩索，看來就要啓航了——遊客們正做著與岸上的親人或朋友告別的動作，幾個看上去氣質不錯的小婦人懷裏抱著小狗不知向誰熱情有力地抛著飛吻。汽笛正在鳴響。我卻無心欣賞這一切，便轉過身子背對著遊輪。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村裏一座古廟，幾個老年人坐在牆根的石凳上無聲無息地曬著太陽。他們仿佛存在已久，看上去與廟牆和石凳連成了一個整體。他們的目光就像村裏的舊式木結構那樣還不算古老。他們猶如一本萬年曆，紙張發黃卻依然使用，並且知曉千年的事情。他們身體內還殘留著荷爾蒙之類的東西。他們身影捲曲目光模糊，似乎可以被遺忘與忽略。他們年輕時一定在某個城市的街頭或公園尋找過別人接吻或親熱的場面，現在他們只能靜靜守候，等待那種激動人心的場面出現，他們比那些年輕人更需要這種表演。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靜靜坐在海邊，守護著自己最後的一點激素，期待著情侶們當衆擁抱接吻的精彩場面出現。
關於散步，村子裏有好幾種說法。我粗略想了一下，大概有這麽幾種：走走，搞搞，騷騷，蕩蕩。當我回答那幾個小夥子去散步的時候，我發覺他們的臉上一下子沒了表情，有那麽一點失落，就像打出去的桌球沒有回彈回來心裏的期待忽然飛走了似的。我甚至聽見一陣低頭歎息的聲音。路上不斷有村裏人經過，他們總是那麽步履緊張，顯得行色匆匆，好像有什麽天大的事情等著他們去幹。那個胖小子走到我的跟前，擋住我的去路，居高臨下地斜睨著我，嘴裏反復念叨著——散步去——這幾個字，然後側身走了過去，並且好像不經意似地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我走了一段路之後，心裏想著剛才的事情，覺得那些傢夥在挑釁我。於是就踅了回去，走到那個又肥又胖的小子前面，對他說：“你剛才侮辱了我，你向我道歉！”他很是吃驚地看著我，說：“道歉？道什麽歉，誰侮辱你了？”他的同伴這時候擁了過來，把我圍在中間。那個傢夥馬上又搶著說：“道你媽個逼，侮辱你又怎麽了？”我說：“我要你向我道歉！”緊接著，他伸手推了我一把，我當然也回推了他一下。於是我們就幹了起來。他們人多，結果我被打得頭破血流。我按著血流不止的額角對他們說：“你們等著，我一定會殺了你們，不把你們殺了我不是人！”他們哈哈笑著踢了我幾腳後揚長而去，根本就沒把我的話放在心裏。我的尊嚴在那一刻消失殆盡，不過我還是去了海邊。
領航飛機領著遊輪安全地駛出了港灣。海水恢復平靜。我走到碼頭邊伸手摸了一下海水，嗵的一聲跳進海裏。我沿著海岸遊過去，繞到村子後面，然後爬上岸選一條路回家，那條路上將不會碰見任何一個村裏人。那天晚上我真的就把他們殺了，只是殺到最後一個時，忽然想起自己竟然沒搞清楚——白天的時候——圍揍我的那些傢夥到底是哪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