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7月 07, 2005 12:49 pm
（五）
當我們走過百姓廟的時候，昔日的恐懼都在暖烘烘的秋陽下蒸發了，嘻嘻哈哈的笑鬧聲驚起樹上歇息的雀鳥。頭頂著天，腳踩著地，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妖魔鬼怪的，恐怕除了換來一頓謾罵嘲笑，是不會有人當真的。
我們像從前一樣，穿過搖曳生姿的芒草叢，從葉桿上折下一穗一穗的的芒花，一束一束的用細藤綁起來，縛在乾枯折斷的樹枝上。蕾秋說，這是巫婆掃把，可以把它掛在破爛屋的外牆上，看起來會更有氣氛。
還有，蕾秋翻開書包，拿出一大捲烤箱用的鋁箔紙，她說，把這些鋁箔紙折成星星月亮太陽的形狀，用雙面膠布固定在牆上，不管是白天晚上都會反射出亮晃晃的光，鐵定會把那些小鬼頭嚇得半死。
白天的破爛屋看起來沒有那麼可怕，大概就像隨處可見的老舊房子一樣。屋牆上的磚瓦石塊好像被蟲咬過啃過一樣，稍一碰撞，就會有細細的粉屑掉下來；不甘寂寞的窗戶門板，在歲月的拉扯之下，都稍稍脫離了原位，危危顫顫的掛在半空中，一有風吹草動就咿咿呀呀的唱起歌來。
「嘻嘻，實在是太正點了！這下子，我要多準備幾個口袋，不然，我們的口袋會不夠裝錢耶！」萬達樂得嘻嘻笑，口水都要滴下來，好像口袋裡的錢已經多的裝不下。
「慢著，別高興得太早，我們還需要準備一些道具。」蕾秋說。
「還缺什麼？」戴著眼鏡的萬達不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麼聰明，傻傻的問。
「笨呆瓜！當然是南瓜燈，沒有南瓜那個齜牙裂嘴的醜臉，怎麼叫做萬聖節的鬼屋大驚奇？難不成要我剁下你的腦袋瓜來擺嗎？可惜喲可惜，你那一張俊俏的小白臉長得不夠嚇人，給我，我都不要。」蕾秋用一根手指頭指著萬達的腦袋瓜，一面搖頭說。
「謝謝你不要我的頭！」萬達挨了罵，還是笑嘻嘻的說。
「而且，我們自己還得打扮，對不對？不然，別人怎會覺得好玩，對不對？」萬利也說。
「還有一件事，你們怎麼都忘記了？」聽他們胡拼瞎湊的想一些嚇人的小把戲，卻忘了重要的事，我忍不住說：「蕾秋的傳單上怎麼寫的？『骷、髏、萬、聖、節』，請問『骷髏』在哪裡？如果只有鬼屋，沒有骷髏，會不會有人要退錢？」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事，除了把自己弄成妖魔鬼怪以外，就是做『南瓜燈』和『骷髏』這兩件事。」蕾秋腦袋清楚的分配工作：「我和千秋做南瓜燈，萬達和萬利做骷髏。」
「不行，不行，我不會做骷髏，」萬利搶著說：「我根本不知道人的身上有幾根骨頭！」
萬達也說：「我也不會做骷髏，再說，南瓜比較重，刻南瓜也很費力，不如讓我和萬利做南瓜燈，而且，我們男生力氣大，我們還可以多刻幾個南瓜燈，你們兩個就做輕鬆一點的骷髏嘛！」萬達雖然遲鈍，還不算太笨，絕對不會搬磚塊砸自己的腳，自找麻煩。
「好吧！」蕾秋賊兮兮的抿著嘴角笑，深怕被人識破似的，趕緊岔開話題。「會議到此結束，我們得趕緊回家準備所有的材料，然後把握明天的時間做最後的宣傳。我們一定要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把我們社區裡面那些小鬼唬得一愣一愣的，被我們嚇得半死，還要乖乖掏出口袋裡的錢，跟我們說謝謝。」蕾秋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每一個人的臉，好像錢已經放進口袋一樣，非常有自信。
忙了個大半天，天，開始黑了。地上的陰影隨著夕陽斜落越拉越長，屋後竹林的黑影壓過破爛屋，像黑夜的魔爪一樣直直伸向我們的背；一群歸巢的烏鴉從竹林中竄出，飛過破爛屋的屋頂，嘎呀嘎呀的飛向天際最後的光明。
「我們該回家了吧？天都要黑了！」萬達怯怯的朝破爛屋睨了一眼。
「哎喲，別怕！裡面除了破桌爛椅，什麼也沒有，沒什麼好怕的啦！」蕾秋眼珠子一轉，一眼就看穿萬達的心事。「不然，我們現在進去看。」
「不……不用麻煩啦，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我們明天再來好了。」
萬達趕緊背上書包，拉著萬利往回頭路走。我也不想落在最後，緊接著萬利後面，也往芒草叢裡鑽。好一會兒，我才發現蕾秋並沒有跟上來。
「哎喲，救命啊！誰拉了我的腳，我走不動啦！哎喲，救命啊！」
蕾秋淒厲的喊叫聲像劃破夜空的閃電，撼動我們每一根細微的神經。我們像一群慌了手腳的無頭蒼蠅，慌不擇路的隨處亂鑽。萬達是第一個跑出芒草叢的，我也想跑得和萬達一樣快，但是……蕾秋怎麼辦？我一向和她作對、拌嘴、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但是，就算我不怎麼喜歡蕾秋，她也是和我同一個父母生的姊妹；就算我不怎麼喜歡蕾秋，我也不能把丟下她一個人跑掉呀！
我的腦袋像一堆糊爛的碎豆腐，根本沒有能力思考，幾乎是連想都沒有想就做了選擇：雖然只差一步就可以跑出芒草叢，我還是倒轉一百八十度，往蕾秋發出慘叫的地方跑去……快呀！快呀！千萬別發生什麼事才好。雖然我常常詛咒蕾秋，那也是一時氣話，千千萬萬不能當真哪！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得一顆心都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我也不敢停。
天色才濛濛黑，但是，在草比人高的芒草叢中，視線卻比在草叢外更加得昏暗不明。我看不見前面，也看不見後面，慌得一顆心鯁在喉嚨裡，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我在芒草叢中橫衝直撞，像走不出迷宮的白老鼠，越跑越急，越急越亂，亂到後來就失去方向，就像上回迷路一樣……。
「哎喲！」這回慘叫的換成是我，我不知道撞上什麼，一屁股跌坐在草堆上。屁股還好，下面有草堆墊底，痛的是我的頭，噢！我的眼前像夜晚的天空，滿滿的小星星，一眨一眨的。等到我的眼睛可以看得清楚的時候，我幾乎沒有辦法決定我的臉部表情，哦呀哦的老半天，最後忍不住哭了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蕾秋看我哭得滿臉鼻涕，連忙抱住我，手心搭在我的背上，像是哄小嬰兒一樣：「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嗎？」
我實在是氣急了，忍不住咒罵起來：「死蕾秋、臭蕾秋、爛蕾秋，嚇死人不償命啊！給我記住，下次你要是真的被鬼抓走，看我救不救你！」
「你放心，我的肉又臭又爛，鬼才不會挑上我咧！倒是你，又香又好吃，你才要小心呢！不過你放心，如果被鬼抓走的是你的話，我一定會救你的。誰叫你是我的好姊妹嘛！」
蕾秋實在很惡劣，扮成放羊的小孩來耍弄我，害得我又是擔心又是害怕，又是跌跤又是滿頭疱，竟然還幸災樂禍的調侃我。我止住了哭聲，也下定了決心，我一定一定不要再被騙。這個死蕾秋、臭蕾秋、爛蕾秋，嚇死人不償命的惡毒傢伙，我一定不會、絕對不會再被這個滿肚子刀槍棍劍的壞傢伙作弄。
我掙脫她的手，站起來就往外走，蕾秋也跟在我後面，一起走出芒草叢。萬達萬利正蹲在百姓廟前的路燈下等我們，我越過他們，一個招呼也不打，氣呼呼的就往回走。
「你怎麼啦？鬼吼鬼叫的？」
「她怎麼啦？眼睛紅紅的？」
萬達和萬利一個人提一個問題，我沒聽見蕾秋怎麼回答，這是她惹出來的，叫她自己說去！我才不要理她呢，老是欺負我，就算我投錯胎好了，再怎麼樣也不能因為我是她妹妹，就得這麼活該倒楣呀！
我實在是氣不過，一路上，腦袋裡的螺絲像是沒轉緊似的，每個零件都在腦袋裡面滾來滾去，所有的新仇舊恨全部都在瞬間湧上心頭，整個胸口像是灌飽了氣的氣球，脹得呼吸困難。可惜我不能學氣球飛上天，只走好噼哩啪拉的一頓咒罵，像個瘋子一樣喃喃自語，邊罵邊走回家。（待續）
當我們走過百姓廟的時候，昔日的恐懼都在暖烘烘的秋陽下蒸發了，嘻嘻哈哈的笑鬧聲驚起樹上歇息的雀鳥。頭頂著天，腳踩著地，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妖魔鬼怪的，恐怕除了換來一頓謾罵嘲笑，是不會有人當真的。
我們像從前一樣，穿過搖曳生姿的芒草叢，從葉桿上折下一穗一穗的的芒花，一束一束的用細藤綁起來，縛在乾枯折斷的樹枝上。蕾秋說，這是巫婆掃把，可以把它掛在破爛屋的外牆上，看起來會更有氣氛。
還有，蕾秋翻開書包，拿出一大捲烤箱用的鋁箔紙，她說，把這些鋁箔紙折成星星月亮太陽的形狀，用雙面膠布固定在牆上，不管是白天晚上都會反射出亮晃晃的光，鐵定會把那些小鬼頭嚇得半死。
白天的破爛屋看起來沒有那麼可怕，大概就像隨處可見的老舊房子一樣。屋牆上的磚瓦石塊好像被蟲咬過啃過一樣，稍一碰撞，就會有細細的粉屑掉下來；不甘寂寞的窗戶門板，在歲月的拉扯之下，都稍稍脫離了原位，危危顫顫的掛在半空中，一有風吹草動就咿咿呀呀的唱起歌來。
「嘻嘻，實在是太正點了！這下子，我要多準備幾個口袋，不然，我們的口袋會不夠裝錢耶！」萬達樂得嘻嘻笑，口水都要滴下來，好像口袋裡的錢已經多的裝不下。
「慢著，別高興得太早，我們還需要準備一些道具。」蕾秋說。
「還缺什麼？」戴著眼鏡的萬達不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麼聰明，傻傻的問。
「笨呆瓜！當然是南瓜燈，沒有南瓜那個齜牙裂嘴的醜臉，怎麼叫做萬聖節的鬼屋大驚奇？難不成要我剁下你的腦袋瓜來擺嗎？可惜喲可惜，你那一張俊俏的小白臉長得不夠嚇人，給我，我都不要。」蕾秋用一根手指頭指著萬達的腦袋瓜，一面搖頭說。
「謝謝你不要我的頭！」萬達挨了罵，還是笑嘻嘻的說。
「而且，我們自己還得打扮，對不對？不然，別人怎會覺得好玩，對不對？」萬利也說。
「還有一件事，你們怎麼都忘記了？」聽他們胡拼瞎湊的想一些嚇人的小把戲，卻忘了重要的事，我忍不住說：「蕾秋的傳單上怎麼寫的？『骷、髏、萬、聖、節』，請問『骷髏』在哪裡？如果只有鬼屋，沒有骷髏，會不會有人要退錢？」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事，除了把自己弄成妖魔鬼怪以外，就是做『南瓜燈』和『骷髏』這兩件事。」蕾秋腦袋清楚的分配工作：「我和千秋做南瓜燈，萬達和萬利做骷髏。」
「不行，不行，我不會做骷髏，」萬利搶著說：「我根本不知道人的身上有幾根骨頭！」
萬達也說：「我也不會做骷髏，再說，南瓜比較重，刻南瓜也很費力，不如讓我和萬利做南瓜燈，而且，我們男生力氣大，我們還可以多刻幾個南瓜燈，你們兩個就做輕鬆一點的骷髏嘛！」萬達雖然遲鈍，還不算太笨，絕對不會搬磚塊砸自己的腳，自找麻煩。
「好吧！」蕾秋賊兮兮的抿著嘴角笑，深怕被人識破似的，趕緊岔開話題。「會議到此結束，我們得趕緊回家準備所有的材料，然後把握明天的時間做最後的宣傳。我們一定要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把我們社區裡面那些小鬼唬得一愣一愣的，被我們嚇得半死，還要乖乖掏出口袋裡的錢，跟我們說謝謝。」蕾秋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每一個人的臉，好像錢已經放進口袋一樣，非常有自信。
忙了個大半天，天，開始黑了。地上的陰影隨著夕陽斜落越拉越長，屋後竹林的黑影壓過破爛屋，像黑夜的魔爪一樣直直伸向我們的背；一群歸巢的烏鴉從竹林中竄出，飛過破爛屋的屋頂，嘎呀嘎呀的飛向天際最後的光明。
「我們該回家了吧？天都要黑了！」萬達怯怯的朝破爛屋睨了一眼。
「哎喲，別怕！裡面除了破桌爛椅，什麼也沒有，沒什麼好怕的啦！」蕾秋眼珠子一轉，一眼就看穿萬達的心事。「不然，我們現在進去看。」
「不……不用麻煩啦，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我們明天再來好了。」
萬達趕緊背上書包，拉著萬利往回頭路走。我也不想落在最後，緊接著萬利後面，也往芒草叢裡鑽。好一會兒，我才發現蕾秋並沒有跟上來。
「哎喲，救命啊！誰拉了我的腳，我走不動啦！哎喲，救命啊！」
蕾秋淒厲的喊叫聲像劃破夜空的閃電，撼動我們每一根細微的神經。我們像一群慌了手腳的無頭蒼蠅，慌不擇路的隨處亂鑽。萬達是第一個跑出芒草叢的，我也想跑得和萬達一樣快，但是……蕾秋怎麼辦？我一向和她作對、拌嘴、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但是，就算我不怎麼喜歡蕾秋，她也是和我同一個父母生的姊妹；就算我不怎麼喜歡蕾秋，我也不能把丟下她一個人跑掉呀！
我的腦袋像一堆糊爛的碎豆腐，根本沒有能力思考，幾乎是連想都沒有想就做了選擇：雖然只差一步就可以跑出芒草叢，我還是倒轉一百八十度，往蕾秋發出慘叫的地方跑去……快呀！快呀！千萬別發生什麼事才好。雖然我常常詛咒蕾秋，那也是一時氣話，千千萬萬不能當真哪！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得一顆心都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我也不敢停。
天色才濛濛黑，但是，在草比人高的芒草叢中，視線卻比在草叢外更加得昏暗不明。我看不見前面，也看不見後面，慌得一顆心鯁在喉嚨裡，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我在芒草叢中橫衝直撞，像走不出迷宮的白老鼠，越跑越急，越急越亂，亂到後來就失去方向，就像上回迷路一樣……。
「哎喲！」這回慘叫的換成是我，我不知道撞上什麼，一屁股跌坐在草堆上。屁股還好，下面有草堆墊底，痛的是我的頭，噢！我的眼前像夜晚的天空，滿滿的小星星，一眨一眨的。等到我的眼睛可以看得清楚的時候，我幾乎沒有辦法決定我的臉部表情，哦呀哦的老半天，最後忍不住哭了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蕾秋看我哭得滿臉鼻涕，連忙抱住我，手心搭在我的背上，像是哄小嬰兒一樣：「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嗎？」
我實在是氣急了，忍不住咒罵起來：「死蕾秋、臭蕾秋、爛蕾秋，嚇死人不償命啊！給我記住，下次你要是真的被鬼抓走，看我救不救你！」
「你放心，我的肉又臭又爛，鬼才不會挑上我咧！倒是你，又香又好吃，你才要小心呢！不過你放心，如果被鬼抓走的是你的話，我一定會救你的。誰叫你是我的好姊妹嘛！」
蕾秋實在很惡劣，扮成放羊的小孩來耍弄我，害得我又是擔心又是害怕，又是跌跤又是滿頭疱，竟然還幸災樂禍的調侃我。我止住了哭聲，也下定了決心，我一定一定不要再被騙。這個死蕾秋、臭蕾秋、爛蕾秋，嚇死人不償命的惡毒傢伙，我一定不會、絕對不會再被這個滿肚子刀槍棍劍的壞傢伙作弄。
我掙脫她的手，站起來就往外走，蕾秋也跟在我後面，一起走出芒草叢。萬達萬利正蹲在百姓廟前的路燈下等我們，我越過他們，一個招呼也不打，氣呼呼的就往回走。
「你怎麼啦？鬼吼鬼叫的？」
「她怎麼啦？眼睛紅紅的？」
萬達和萬利一個人提一個問題，我沒聽見蕾秋怎麼回答，這是她惹出來的，叫她自己說去！我才不要理她呢，老是欺負我，就算我投錯胎好了，再怎麼樣也不能因為我是她妹妹，就得這麼活該倒楣呀！
我實在是氣不過，一路上，腦袋裡的螺絲像是沒轉緊似的，每個零件都在腦袋裡面滾來滾去，所有的新仇舊恨全部都在瞬間湧上心頭，整個胸口像是灌飽了氣的氣球，脹得呼吸困難。可惜我不能學氣球飛上天，只走好噼哩啪拉的一頓咒罵，像個瘋子一樣喃喃自語，邊罵邊走回家。（待續）
我繼續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