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6月 08, 2005 11:51 am
81.
「老先生，你還好吧？」交通警察引導我們停到路邊，狐疑的問著。
「我很好，只是車子突然拋錨一下，才停在路口。警察先生，你辛苦了。」
看著劉伯說話的樣子，還是那樣和藹可親；若沒聽了剛才那些話時，誰也不知他會瘋成那樣。
「小姐妳呢？我看妳臉色慘白，是不舒服嗎？」警察突然問著我。
這一問，我當真不知如何回答。
我該說，我正在聽一隻貓，講著狗的故事嗎？我要從魏晉講起，還是聊「文藝復興」？
也罷。
「我…我沒事。」我只有說沒事，事情才不會越搞越複雜。
「『社區改善』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車一啟動，劉伯便又開了口。
除了一股執著的熱情、理性的遠景、百折不撓的耐心、統籌分工的細膩，還有許許多多磨人心力交瘁的細微瑣事；這些都可以說是考驗你對這計畫是否無怨無悔的完全投入；你必須通過這層層的試煉後才能締造出完美無缺的「理想國」。
為何古人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為何可魯在千年過後，會被潮流時勢所惑，如浮萍隨波漂流？
時下年輕人講「愛」，這「愛」又是如何？當對方背叛遠離、當對方不再愛自己；他們對「愛」的執著便鬆垮了，他們對「愛」的存在就否定了！這種將自己的信仰建築在他人的影子上頭，當白天不見後，信仰也就消失了。
可魯就是如此！他的變隨著聆沁、葛雷斯而變，他的信仰便無法由自己控制；當你無法成就超人的意志時，就會走火入魔、指鹿為馬；就會像為愛殉情的人，認為世上沒了希望。
82.
那夜，我反覆不停的做著夢。夢裡的D，化身於盤據遠古的青銅器皿；那銅鐵合金溶鑄成的身軀，將一雙欲飛脫而出的眼神監禁在五爪金龍裡。我看得出神，突然聽見他無聲的悲鳴；那種無聲轉為有形的低吟。
忽然，青銅器開始形變，如液態合金。在瞬間轉換成彩虹般的七彩顏色後；仰天長鳴，然後竄入海中，成浪裡白條。浪濤如南亞海嘯，波波如巨靈神掌拍將過來，又如熱帶巨莽，張開血盆大口無盡吞噬著海龍身影。
「D！」
驚醒時，時針指著早上八點。窗外的天氣，似乎又回到灰暗的色系。
這一絲光明，果真求來不易？這漫長黑夜，何時才能重見光明？
鈴鈴鈴。
「胡黎小姐！快點來局裡！D出現異常啦！」話筒那端，傳來王警官急促的聲音。
我胡亂的披了外套，急忙的趕下樓去，我變得不再猶疑。或許D說的對；其實，一件事情的存在，包括著許多虛與實。我分不清，那麼，就一直走下去吧！最後，我終將走完這路，還原事情的原貌。
出大門時，冬季慣有的東北季風，加上強烈冷氣團的侵襲；這天氣，一直讓我錯覺這是核戰後的台北廢墟。好幾次我望向矗立在信義區的101大樓；這座號稱世界最高的商業大樓，我卻從未見識到她的真面目。是因為被低沉的烏雲遮蔽嗎？還是被日益混濁的空氣掩蓋？還是，五光十色的商業大樓，從未進駐我寡欲的生活領域裡？
或許吧！像D說的，沒了意義後，這存在的假設便不成立。我站在捷運的車廂裡，這些車廂裡的人們，面無表情的沉默不語；有些人望著窗外的雨景，有些人看著報紙、看著書籍。什麼是吸引他們的焦距呢？又是什麼事情，讓每個人若有所思的掛著凝重的表情。
連我也是。
轉搭上南下的巴士時，又接到王警官再次的催促。
「胡黎小姐！妳出門了嗎？請趕快來台南一趟！」王警官緊張又急促的催著。
怎麼快呢？坐在前座，我偷偷的看著司機先生的儀表版，時速已經是120公里了。盤據在台北盆地上空的烏雲，像魔蠍大帝裡的地獄軍團，黑壓壓的一片尾隨著巴士而來。然後，像隻潛伏在地底的巨大藍鯨，悄悄的張開大口，快速的吸盡高速公路上的微弱陽光。
當地獄軍團似的烏雲像禿鷹飛過巴士前方時，一大片暗黑的戰國旌旗，就這樣硬生生的將白天掩蓋變成黑夜，一群流星隕石似的雨滴，則直落落的撞擊在巴士的擋風玻璃裡，一如神風特攻的瘋狂行為。
「我到台南了。」
當王警官打來第三通電話時，巴士的頭燈正好照在高速公路旁的路標上。
熱情的台南；此刻，竟也籠罩在層層黑暗大帝的勢力範圍裡。才下交流道，便發覺暴漲的雨水已使得車子如路上行舟，整條省道擠得水洩不通。
「D，我來了！即使這是個瘋狂地帶，我將與你同在！」
83.
入警局進了地下二樓，狂風暴雨的噪音頓時被隔離在另一個空間。
「胡黎小姐，聽說你帶一個老人來過？」馬警官似乎耐著怒火問著。
「馬警官，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劉伯會做出那種出人意料的舉動，這些都跟王警官無關的，請你不要怪罪他。」我看著王警官噤若寒蟬，一付大難臨頭、等待宣判的表情。忍不住趕忙為他解釋。
「馬警官，真的很抱歉！希望沒影響你們測試的過程。」
「妳說呢？胡黎小姐。」馬警官指著單面鏡那頭的D說著。
透過鏡子，D看起來已經恢復血色，不再是冷系的墨綠色。難道昨天劉伯的攪局，當真害注射入D體內的催化液失效？我這未經報備突如其來的探訪，當真害馬警官整個測試過程出了紕漏？
「馬警官…。」
「妳這臭三八！竟壞了我的好事！」
「馬警官…我。」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罵，愣得不知如何回應。這馬警官，怎突然瘋了起來？
「還有你這白痴員警。」馬警官轉身，用手背在王警官頭上敲了一下。
我第一次看見死亡的進行式，以近乎特寫鏡頭的距離。被敲了一下額頭的王警官，表情突然僵住；接著，整個臉腫脹的青筋暴露，雙眼，像承受極大腦壓似的凸了出來。那表情，像被人掐住脖子導致缺氧的嚴重黑紫；然後，王警官咳了一聲，一灘血就這樣吐了出來。
王警官吃力的看著馬警官，用著很莫名其妙的表情；然後，看著旁邊的小柔，小柔卻報他以一個微笑。然後，用著複雜的眼光看著我；像是怨恨、求救，或是還另藏其他意義。
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王警官就癱軟在地上，七孔流血。
「馬警官！你瘋了嗎！」我歇斯底里的大叫著。天啊！王警官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禍，需要被處此極刑？！
「咈咈咈，該死的不只他一個。」馬警官不慍不火的陰笑著。
「那個老人呢？咈咈咈，該說是食古不化的老酸貓吧！此刻想必也掛啦！咈咈咈。」
不茍言笑的馬警官，此刻倒真成了名副其實陰沉鬼譎的瘋馬了！
「咈咈咈，臭三八，打個電話關心一下那個老頭吧。」瘋馬警官持續陰笑著，彷若未卜先知的鐵口直斷。
「嘟嘟嘟……喂！」響了二十幾聲後，話筒那端傳來一聲女音。
「請問劉伯在嗎？」我怯怯的問著。
「劉先生，他昨天回來後，就心肌梗塞死了。」我集中精神的聽著，將聽力集中在話筒上。電話的那端，傳來陣陣和尚念經的梵咒聲。
我很訝異，這次，我居然沒半點驚嚇惶恐。這似乎如同看著一齣外語片，你只能看著表情動作揣摩情節。但是，你只要按下「語言模式」的按鍵，轉換成自己的母語，這一切的情節，就明白的昭然若揭。
D之前跟我說了很多，劉伯之後又補充不少，我只要輕易的按下思考轉換鍵；這光怪陸離的羅生門事件，就變得很容易了解。也或許如此，在聽到劉伯的死訊，我卻沒受到很大的衝擊。
「你是百步蛇！」我突然恍然大悟。
「咈咈咈，我是百步蛇，我是葛雷斯，我也是李德裕，更是洪秀全。你猜對了，卻也不竟然完全。咈咈咈。」
84.
「你不是死了嗎？」我吃驚的問著。
「咈咈咈，生命可以是很脆弱，像這笨員警。」瘋馬警官踢了一下王警官的屍體。
「生命，也可以活得像我這麼強韌。」瘋馬警官自戀的照著鏡子，拉拉領帶。
「生命，竟然也有像老酸貓這麼愚蠢的！咈咈咈。學什麼捨生取義呢？這年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咈咈咈。」
「這老貓不是死於心肌梗塞的！這老貓將延命丹給了D轉世還魂、起死回生。這貓想必當年被萬年雪凍壞了頭殼，竟學人當起了超凡入聖。反倒這老狗，入世久了，學起當人，還當真人模人樣。咈咈咈。」
「你不是死了嗎？」我不死心的問著。
「咈咈咈。就讓你死個明白吧！我也想看看，吃了延命丹的D轉變成的第八型『八面玲瓏』，到底有何神通之處。」
那是在2004年的五月，藍凌死的那天。
藍凌的死，對我來說，像是關閉了純真的童年。
那天在醫院裡，當醫生雙手蓋上白布在藍凌的臉上，我終於徹徹底底的明白，什麼道德、什麼安分守己，那都是養尊處優、不食煙火的司馬衷之流。我激動得血液逆流、渾亂得情緒暴漲，我一直一直不停的推翻以前的道德倫理、不停不停的撕扯從小篤信的因果輪迴。
壞人會有報應嗎？好人為何會不長命？
那天，我把自己關在醫院的廁所裡，像隻發瘋的野獸怒吼狂叫。我叫得聲嘶力竭，用最原始的狂野本性；我吼出如猛獸出匣的情緒宣洩，再也不理會所謂的人制法規。
突然，我感覺背後一道冷氣在遊走。望著鏡子，這百步蛇圖騰，居然從背後游移到胸前。突然的睜開雙眼，冒出一絲冷光。
蛇眼開了。
什麼人制社會？我有自己的法規！
在誅殺海漚的那天午後，我已經抱著豁出去的決心。我不想再去顧忌什麼了，處處替人著想，只是徒增自己的綁手綁腳；這冷酷的社會，便是一直在灌輸我這個觀念。
那晚，我當真殺紅了眼，而徹底解放的野性，讓我的殺氣提升到極點。隱約感覺我的雙臂化成了螳螂鋸齒狀的鐮刀，發狂旋轉的跳著死亡之舞。我只想殺，殺光阻礙我前進道路的障礙物。
那是一種著魔的恍惚狀態，我一路追著海漚，我看著身上插著幾隻刀鞘，我亢奮又麻木的持續跑著；肉體的痛處，已經遠遠的被精神力所蓋住。
肉體再度產生知覺時，是在我躍上廢棄大樓的三樓，海漚冷不防的開了一槍。那感覺是帶點真實又虛幻的；真實的是，我看著子彈沿著彈道以螺旋狀的方式前進而來。我感覺子彈像香檳開瓶器，慢慢的轉著轉著，像螺絲釘轉進我的身體。我感覺一陣炙熱，像野火在體內四處竄燒。虛幻的是，我居然沒有一絲痛椘的感覺。
我拔起插在身上的一隻柴刀，像丟飛鏢往海漚丟去。咈咈咈，蛇影無蹤，百步封喉；這海漚的喉，我倒割的乾淨俐落。
「警察！別動！」
電影情節演的，警察總是在最後收尾時出現。可笑的是，這情節現在正在上演。
「百步蛇，我知道你殺的都是黑道，也或許你殺人都有苦衷；我敬你是條漢子，棄械投降，別再做無謂的纏鬥。樓下有幾百名警力跟維安部隊，你逃不掉的！」瘋馬警官在樓下喊話著。
突然，我看見一束紅光射在我的臉上，我下意識的拔起插在身上的一隻匕首，往紅外線的發光源處射去。
「啊！」
「歹徒反擊了！丟震撼彈！」
「我就這麼死了嗎？」強烈的意志鞏固著靈魂；但，我發現，它卻無法掩護平凡的臭皮囊。
85.
維安部隊衝上來的時候，我想，今天我或許將命喪九泉；雖然我很不甘願，如此平凡的死去。我知道我還能做很多事，我也知道，很多事等著我去執行。於是，我凝聚內力，將體內的血液從傷口逼出，然後，往那群維安警察灑去。
這墨綠色的血，除了具腐蝕性還兼有神經毒。在這狹隘的三樓空間裡，幾乎所有的警察無一倖免。我看著面具跟防彈背心被腐蝕的冒出陣陣白煙，我聽見面具背後的哀嚎聲音，想像他們最後面臨死亡的心情。我有點為他們感到同情；他們爲正義而戰、他們置死生於度外、他們會因此獲得一筆龐大的撫恤金、但他們的家庭將陷入永無止盡的悲哀。
但是，在面臨生死存亡時；很抱歉，我必須選擇自己的未來。
滴盡了最後一滴血液時，支撐著我站起來的，是一股很強勁的意志力。這感覺很怪異，好像異型入侵體內，重新指揮我殘敗的軀體。
「你這瘋子！殺了這麼多警察！」
當我拖著身體準備離去時，門口出現一個人影斥喝著。
「警官，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百步蛇，我敬你是個英雄，只殺無惡不赦之匪徒；但現在，你居然連警察都殺！你簡直比那些歹徒還凶惡！我也不必對你心軟！」
說時遲那時快，警官一個箭步便飛奔到我面前，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一記地堂掃腿，「喀啦」一聲，掃斷了我的腿骨。
靠意志支撐的我，如同操縱著一台積體電路完全失靈的機器人。被這強力一掃，整個人便倒了下去，像具無用的廢鐵一般。我又變成凡人了嗎？儘管想像力多豐富、儘管意志力多堅強，這沒用的軀殼一倒下時，全部還是會被終結。
「故事不會就此終止的！」我強烈的喚著脆弱的軀殼，勉強站了起來。
「我必須活下去！」當警官一記手刀往我脖子砍來時，我使盡全力抓住他的手掌，大聲的對他說著。
故事，當真就如此延續下去！
時間又開始變慢，慢到幾乎停止。
我發覺緊抓住警官的右手開始變得異常冰冷、變得非常墨綠、甚至，我的手掌也變成了蛇頭。抓住警官的手掌的我的手，此刻，居然變成一隻墨綠色的蛇頭，蛇嘴，緊緊的咬住警官的手掌。
原來不知何時，這圖騰已經游移到手臂；而我整隻右手，此刻已經變成一條百步蛇。
我看著警官的臉驚恐的開始變形，而時間還是緩慢的進行、聲音也突然消聲匿跡。蛇嘴一直往前的吞著警官的手臂，蛇尾巴則似乎牽著我的靈魂往前移動；我發覺我的靈魂被牽引著慢慢的脫離身體，跟著蛇頭，往警官的身體移去。
「瘋馬警官，你還好吧？！」
我轉身疑惑的看著衝進來的警察，再回頭疑惑的看著自己躺在地上的身體。
「咈咈咈，我很好！我很好！哈哈哈哈！」也不管那些員警的眼光，我只是覺得渾身充滿前所未有的通體舒暢；像猴孫吃了人蔘果、像網路加裝了超級寬頻。總之，瘋馬警官的軀殼，賦予我強韌的意志力，一個非常舒適的最佳硬體。
「你附身到瘋馬警官身上？ 」我詫異的問著。
「咈咈咈，該這麼說吧。我吃了瘋馬警官的靈魂，佔據了他的軀體。」
「像賽魯吃了17號跟18號然後變身？」我發覺，我是不是陷入七龍珠的卡通劇情裡；然後，看著這些人一再的變來變去。
「咈咈咈，胡黎小姐，很難令妳相信吧！畢竟，膚淺的妳太過高估自己的想像能力了。也因此，當這些看似怪誕的事件發生時，會讓妳如此難以接受。」
宋朝時期發明的沖天炮，一直到二十世紀才造出可突破大氣層的太空梭、遠古時期的結繩紀事，演變到算盤、到計算機、到決戰千里的超級電腦。人類的知識以十倍速在前進，人類的智慧也以加速度在累積；也因此，在可魯老狗再次遇見我時，他也嚇了一跳。
「老先生，你還好吧？」交通警察引導我們停到路邊，狐疑的問著。
「我很好，只是車子突然拋錨一下，才停在路口。警察先生，你辛苦了。」
看著劉伯說話的樣子，還是那樣和藹可親；若沒聽了剛才那些話時，誰也不知他會瘋成那樣。
「小姐妳呢？我看妳臉色慘白，是不舒服嗎？」警察突然問著我。
這一問，我當真不知如何回答。
我該說，我正在聽一隻貓，講著狗的故事嗎？我要從魏晉講起，還是聊「文藝復興」？
也罷。
「我…我沒事。」我只有說沒事，事情才不會越搞越複雜。
「『社區改善』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車一啟動，劉伯便又開了口。
除了一股執著的熱情、理性的遠景、百折不撓的耐心、統籌分工的細膩，還有許許多多磨人心力交瘁的細微瑣事；這些都可以說是考驗你對這計畫是否無怨無悔的完全投入；你必須通過這層層的試煉後才能締造出完美無缺的「理想國」。
為何古人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為何可魯在千年過後，會被潮流時勢所惑，如浮萍隨波漂流？
時下年輕人講「愛」，這「愛」又是如何？當對方背叛遠離、當對方不再愛自己；他們對「愛」的執著便鬆垮了，他們對「愛」的存在就否定了！這種將自己的信仰建築在他人的影子上頭，當白天不見後，信仰也就消失了。
可魯就是如此！他的變隨著聆沁、葛雷斯而變，他的信仰便無法由自己控制；當你無法成就超人的意志時，就會走火入魔、指鹿為馬；就會像為愛殉情的人，認為世上沒了希望。
82.
那夜，我反覆不停的做著夢。夢裡的D，化身於盤據遠古的青銅器皿；那銅鐵合金溶鑄成的身軀，將一雙欲飛脫而出的眼神監禁在五爪金龍裡。我看得出神，突然聽見他無聲的悲鳴；那種無聲轉為有形的低吟。
忽然，青銅器開始形變，如液態合金。在瞬間轉換成彩虹般的七彩顏色後；仰天長鳴，然後竄入海中，成浪裡白條。浪濤如南亞海嘯，波波如巨靈神掌拍將過來，又如熱帶巨莽，張開血盆大口無盡吞噬著海龍身影。
「D！」
驚醒時，時針指著早上八點。窗外的天氣，似乎又回到灰暗的色系。
這一絲光明，果真求來不易？這漫長黑夜，何時才能重見光明？
鈴鈴鈴。
「胡黎小姐！快點來局裡！D出現異常啦！」話筒那端，傳來王警官急促的聲音。
我胡亂的披了外套，急忙的趕下樓去，我變得不再猶疑。或許D說的對；其實，一件事情的存在，包括著許多虛與實。我分不清，那麼，就一直走下去吧！最後，我終將走完這路，還原事情的原貌。
出大門時，冬季慣有的東北季風，加上強烈冷氣團的侵襲；這天氣，一直讓我錯覺這是核戰後的台北廢墟。好幾次我望向矗立在信義區的101大樓；這座號稱世界最高的商業大樓，我卻從未見識到她的真面目。是因為被低沉的烏雲遮蔽嗎？還是被日益混濁的空氣掩蓋？還是，五光十色的商業大樓，從未進駐我寡欲的生活領域裡？
或許吧！像D說的，沒了意義後，這存在的假設便不成立。我站在捷運的車廂裡，這些車廂裡的人們，面無表情的沉默不語；有些人望著窗外的雨景，有些人看著報紙、看著書籍。什麼是吸引他們的焦距呢？又是什麼事情，讓每個人若有所思的掛著凝重的表情。
連我也是。
轉搭上南下的巴士時，又接到王警官再次的催促。
「胡黎小姐！妳出門了嗎？請趕快來台南一趟！」王警官緊張又急促的催著。
怎麼快呢？坐在前座，我偷偷的看著司機先生的儀表版，時速已經是120公里了。盤據在台北盆地上空的烏雲，像魔蠍大帝裡的地獄軍團，黑壓壓的一片尾隨著巴士而來。然後，像隻潛伏在地底的巨大藍鯨，悄悄的張開大口，快速的吸盡高速公路上的微弱陽光。
當地獄軍團似的烏雲像禿鷹飛過巴士前方時，一大片暗黑的戰國旌旗，就這樣硬生生的將白天掩蓋變成黑夜，一群流星隕石似的雨滴，則直落落的撞擊在巴士的擋風玻璃裡，一如神風特攻的瘋狂行為。
「我到台南了。」
當王警官打來第三通電話時，巴士的頭燈正好照在高速公路旁的路標上。
熱情的台南；此刻，竟也籠罩在層層黑暗大帝的勢力範圍裡。才下交流道，便發覺暴漲的雨水已使得車子如路上行舟，整條省道擠得水洩不通。
「D，我來了！即使這是個瘋狂地帶，我將與你同在！」
83.
入警局進了地下二樓，狂風暴雨的噪音頓時被隔離在另一個空間。
「胡黎小姐，聽說你帶一個老人來過？」馬警官似乎耐著怒火問著。
「馬警官，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劉伯會做出那種出人意料的舉動，這些都跟王警官無關的，請你不要怪罪他。」我看著王警官噤若寒蟬，一付大難臨頭、等待宣判的表情。忍不住趕忙為他解釋。
「馬警官，真的很抱歉！希望沒影響你們測試的過程。」
「妳說呢？胡黎小姐。」馬警官指著單面鏡那頭的D說著。
透過鏡子，D看起來已經恢復血色，不再是冷系的墨綠色。難道昨天劉伯的攪局，當真害注射入D體內的催化液失效？我這未經報備突如其來的探訪，當真害馬警官整個測試過程出了紕漏？
「馬警官…。」
「妳這臭三八！竟壞了我的好事！」
「馬警官…我。」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罵，愣得不知如何回應。這馬警官，怎突然瘋了起來？
「還有你這白痴員警。」馬警官轉身，用手背在王警官頭上敲了一下。
我第一次看見死亡的進行式，以近乎特寫鏡頭的距離。被敲了一下額頭的王警官，表情突然僵住；接著，整個臉腫脹的青筋暴露，雙眼，像承受極大腦壓似的凸了出來。那表情，像被人掐住脖子導致缺氧的嚴重黑紫；然後，王警官咳了一聲，一灘血就這樣吐了出來。
王警官吃力的看著馬警官，用著很莫名其妙的表情；然後，看著旁邊的小柔，小柔卻報他以一個微笑。然後，用著複雜的眼光看著我；像是怨恨、求救，或是還另藏其他意義。
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王警官就癱軟在地上，七孔流血。
「馬警官！你瘋了嗎！」我歇斯底里的大叫著。天啊！王警官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禍，需要被處此極刑？！
「咈咈咈，該死的不只他一個。」馬警官不慍不火的陰笑著。
「那個老人呢？咈咈咈，該說是食古不化的老酸貓吧！此刻想必也掛啦！咈咈咈。」
不茍言笑的馬警官，此刻倒真成了名副其實陰沉鬼譎的瘋馬了！
「咈咈咈，臭三八，打個電話關心一下那個老頭吧。」瘋馬警官持續陰笑著，彷若未卜先知的鐵口直斷。
「嘟嘟嘟……喂！」響了二十幾聲後，話筒那端傳來一聲女音。
「請問劉伯在嗎？」我怯怯的問著。
「劉先生，他昨天回來後，就心肌梗塞死了。」我集中精神的聽著，將聽力集中在話筒上。電話的那端，傳來陣陣和尚念經的梵咒聲。
我很訝異，這次，我居然沒半點驚嚇惶恐。這似乎如同看著一齣外語片，你只能看著表情動作揣摩情節。但是，你只要按下「語言模式」的按鍵，轉換成自己的母語，這一切的情節，就明白的昭然若揭。
D之前跟我說了很多，劉伯之後又補充不少，我只要輕易的按下思考轉換鍵；這光怪陸離的羅生門事件，就變得很容易了解。也或許如此，在聽到劉伯的死訊，我卻沒受到很大的衝擊。
「你是百步蛇！」我突然恍然大悟。
「咈咈咈，我是百步蛇，我是葛雷斯，我也是李德裕，更是洪秀全。你猜對了，卻也不竟然完全。咈咈咈。」
84.
「你不是死了嗎？」我吃驚的問著。
「咈咈咈，生命可以是很脆弱，像這笨員警。」瘋馬警官踢了一下王警官的屍體。
「生命，也可以活得像我這麼強韌。」瘋馬警官自戀的照著鏡子，拉拉領帶。
「生命，竟然也有像老酸貓這麼愚蠢的！咈咈咈。學什麼捨生取義呢？這年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咈咈咈。」
「這老貓不是死於心肌梗塞的！這老貓將延命丹給了D轉世還魂、起死回生。這貓想必當年被萬年雪凍壞了頭殼，竟學人當起了超凡入聖。反倒這老狗，入世久了，學起當人，還當真人模人樣。咈咈咈。」
「你不是死了嗎？」我不死心的問著。
「咈咈咈。就讓你死個明白吧！我也想看看，吃了延命丹的D轉變成的第八型『八面玲瓏』，到底有何神通之處。」
那是在2004年的五月，藍凌死的那天。
藍凌的死，對我來說，像是關閉了純真的童年。
那天在醫院裡，當醫生雙手蓋上白布在藍凌的臉上，我終於徹徹底底的明白，什麼道德、什麼安分守己，那都是養尊處優、不食煙火的司馬衷之流。我激動得血液逆流、渾亂得情緒暴漲，我一直一直不停的推翻以前的道德倫理、不停不停的撕扯從小篤信的因果輪迴。
壞人會有報應嗎？好人為何會不長命？
那天，我把自己關在醫院的廁所裡，像隻發瘋的野獸怒吼狂叫。我叫得聲嘶力竭，用最原始的狂野本性；我吼出如猛獸出匣的情緒宣洩，再也不理會所謂的人制法規。
突然，我感覺背後一道冷氣在遊走。望著鏡子，這百步蛇圖騰，居然從背後游移到胸前。突然的睜開雙眼，冒出一絲冷光。
蛇眼開了。
什麼人制社會？我有自己的法規！
在誅殺海漚的那天午後，我已經抱著豁出去的決心。我不想再去顧忌什麼了，處處替人著想，只是徒增自己的綁手綁腳；這冷酷的社會，便是一直在灌輸我這個觀念。
那晚，我當真殺紅了眼，而徹底解放的野性，讓我的殺氣提升到極點。隱約感覺我的雙臂化成了螳螂鋸齒狀的鐮刀，發狂旋轉的跳著死亡之舞。我只想殺，殺光阻礙我前進道路的障礙物。
那是一種著魔的恍惚狀態，我一路追著海漚，我看著身上插著幾隻刀鞘，我亢奮又麻木的持續跑著；肉體的痛處，已經遠遠的被精神力所蓋住。
肉體再度產生知覺時，是在我躍上廢棄大樓的三樓，海漚冷不防的開了一槍。那感覺是帶點真實又虛幻的；真實的是，我看著子彈沿著彈道以螺旋狀的方式前進而來。我感覺子彈像香檳開瓶器，慢慢的轉著轉著，像螺絲釘轉進我的身體。我感覺一陣炙熱，像野火在體內四處竄燒。虛幻的是，我居然沒有一絲痛椘的感覺。
我拔起插在身上的一隻柴刀，像丟飛鏢往海漚丟去。咈咈咈，蛇影無蹤，百步封喉；這海漚的喉，我倒割的乾淨俐落。
「警察！別動！」
電影情節演的，警察總是在最後收尾時出現。可笑的是，這情節現在正在上演。
「百步蛇，我知道你殺的都是黑道，也或許你殺人都有苦衷；我敬你是條漢子，棄械投降，別再做無謂的纏鬥。樓下有幾百名警力跟維安部隊，你逃不掉的！」瘋馬警官在樓下喊話著。
突然，我看見一束紅光射在我的臉上，我下意識的拔起插在身上的一隻匕首，往紅外線的發光源處射去。
「啊！」
「歹徒反擊了！丟震撼彈！」
「我就這麼死了嗎？」強烈的意志鞏固著靈魂；但，我發現，它卻無法掩護平凡的臭皮囊。
85.
維安部隊衝上來的時候，我想，今天我或許將命喪九泉；雖然我很不甘願，如此平凡的死去。我知道我還能做很多事，我也知道，很多事等著我去執行。於是，我凝聚內力，將體內的血液從傷口逼出，然後，往那群維安警察灑去。
這墨綠色的血，除了具腐蝕性還兼有神經毒。在這狹隘的三樓空間裡，幾乎所有的警察無一倖免。我看著面具跟防彈背心被腐蝕的冒出陣陣白煙，我聽見面具背後的哀嚎聲音，想像他們最後面臨死亡的心情。我有點為他們感到同情；他們爲正義而戰、他們置死生於度外、他們會因此獲得一筆龐大的撫恤金、但他們的家庭將陷入永無止盡的悲哀。
但是，在面臨生死存亡時；很抱歉，我必須選擇自己的未來。
滴盡了最後一滴血液時，支撐著我站起來的，是一股很強勁的意志力。這感覺很怪異，好像異型入侵體內，重新指揮我殘敗的軀體。
「你這瘋子！殺了這麼多警察！」
當我拖著身體準備離去時，門口出現一個人影斥喝著。
「警官，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百步蛇，我敬你是個英雄，只殺無惡不赦之匪徒；但現在，你居然連警察都殺！你簡直比那些歹徒還凶惡！我也不必對你心軟！」
說時遲那時快，警官一個箭步便飛奔到我面前，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一記地堂掃腿，「喀啦」一聲，掃斷了我的腿骨。
靠意志支撐的我，如同操縱著一台積體電路完全失靈的機器人。被這強力一掃，整個人便倒了下去，像具無用的廢鐵一般。我又變成凡人了嗎？儘管想像力多豐富、儘管意志力多堅強，這沒用的軀殼一倒下時，全部還是會被終結。
「故事不會就此終止的！」我強烈的喚著脆弱的軀殼，勉強站了起來。
「我必須活下去！」當警官一記手刀往我脖子砍來時，我使盡全力抓住他的手掌，大聲的對他說著。
故事，當真就如此延續下去！
時間又開始變慢，慢到幾乎停止。
我發覺緊抓住警官的右手開始變得異常冰冷、變得非常墨綠、甚至，我的手掌也變成了蛇頭。抓住警官的手掌的我的手，此刻，居然變成一隻墨綠色的蛇頭，蛇嘴，緊緊的咬住警官的手掌。
原來不知何時，這圖騰已經游移到手臂；而我整隻右手，此刻已經變成一條百步蛇。
我看著警官的臉驚恐的開始變形，而時間還是緩慢的進行、聲音也突然消聲匿跡。蛇嘴一直往前的吞著警官的手臂，蛇尾巴則似乎牽著我的靈魂往前移動；我發覺我的靈魂被牽引著慢慢的脫離身體，跟著蛇頭，往警官的身體移去。
「瘋馬警官，你還好吧？！」
我轉身疑惑的看著衝進來的警察，再回頭疑惑的看著自己躺在地上的身體。
「咈咈咈，我很好！我很好！哈哈哈哈！」也不管那些員警的眼光，我只是覺得渾身充滿前所未有的通體舒暢；像猴孫吃了人蔘果、像網路加裝了超級寬頻。總之，瘋馬警官的軀殼，賦予我強韌的意志力，一個非常舒適的最佳硬體。
「你附身到瘋馬警官身上？ 」我詫異的問著。
「咈咈咈，該這麼說吧。我吃了瘋馬警官的靈魂，佔據了他的軀體。」
「像賽魯吃了17號跟18號然後變身？」我發覺，我是不是陷入七龍珠的卡通劇情裡；然後，看著這些人一再的變來變去。
「咈咈咈，胡黎小姐，很難令妳相信吧！畢竟，膚淺的妳太過高估自己的想像能力了。也因此，當這些看似怪誕的事件發生時，會讓妳如此難以接受。」
宋朝時期發明的沖天炮，一直到二十世紀才造出可突破大氣層的太空梭、遠古時期的結繩紀事，演變到算盤、到計算機、到決戰千里的超級電腦。人類的知識以十倍速在前進，人類的智慧也以加速度在累積；也因此，在可魯老狗再次遇見我時，他也嚇了一跳。
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