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1月 08, 2005 10:33 am
流雲不留雲影，仰望慵懶的雲絮自眼前緩緩飄過，我突然萌起一個拙劣的幻想：倘若能夠展翼飛翔，那是多麼愜意，足以讓人在幸福中不斷懺悔的夢。我的身子逐漸輕盈了起來，脫離地心引力暴虐的糾纏，避開與鳥兒擦撞的誤會，我隨著泠冷的風漫無目的飄蕩，像一個枕起陽光的風箏，以四平八穩的角度切割著燦爛的光芒，逍遙到台灣最南端的一角，龍坑生態保護區。既不是杵於幻想的茫然，也非現實中迷迷糊糊的悵惘，溫煦宜人的氣溫未預警的攀上了我的手臂，悄悄撫摸了我敏感的寒毛，因而將我從臆想中的夢幻邀回洋溢生息的現實。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似乎還有夢的殘光黏附在虹膜裡，讓我恍惚了一會。抖擻精神披上外套，挺直短小的頸子，我開始以高速度掃描，這個空氣潮濕，聞起來有濃濃海水味的觀光勝地，並且偷偷撿拾一些沾滿泥污，大多人嗤之以鼻，宣稱會玷汙雙手的奇形怪狀的石頭群。
依然選擇遠離團體的政策，對我剛沉溺於心湖的一顆許願石有了共鳴。離目的地尚且有一公里，與因遲到或遺漏東西而來回奔波於學校與宿舍兩地相較，算是出乎意料的近，在目睹龍坑頗負盛名的珊瑚礁地形、壯闊雄偉的崩崖、深邃幽靜的峽谷前，何妨讓蜿蜒的沙地及沿途的景色，做為暫且壓抑興奮情緒的開胃小菜，隨著逐步踏出，烙印在沙上的深刻腳印並不長壽，不久後即將被海風攜沙覆蓋，由此可知留下足跡，是那樣困難，更何況是在他人的心中，留下難以抹滅，歷久彌新，甚至愈陳愈香的一段回憶？對夥伴猶疑的心情與偌大的挫折感不斷在我胸口燃燒著悲慘的焰，試圖要將我徹底灼解，爾後毫不留情的灰飛煙滅，剩下一個裝滿寂寞的軀殼以呆板的複製微笑生存著，我逐漸將自己推向絕望的崖，儘管艷陽高照如盛夏的美人那樣令人著迷，無法融化我心中終年嚴寒的冰原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段旅程將近尾聲，不希望以踉蹌悽涼的腳步結束，看著身旁不停搖曳的茂盛雜草，都能揮灑出屬於綠的清涼，我也掃除積鬱於心中的沉重，雖無法完全戒除嚴密的防備，至少試圖對同學說出隱藏在心底許久，關心慰問的話，可能是這趟旅途中，除了廣博的知識與愉快的心情外，難得解開的一個困惑我已久的謎團。龍坑整個地形，就像魚尾深入大海那般，掀起一濤濤洶湧的白浪。我站在魚尾之上，想達到最尾端想必還要花上些心思。姑且信步行走，看是否能搜索到獨特的影像？
習慣性的斜瞧左腕的石英錶，正狐疑著報時的機械錶聲為何沒有響起的同時，我發現是被畫眉鳥清脆柔和的鳴囀，以溫婉動人的旋律、高昂有朝氣的呼喚聲所掩蓋了。一隻小彎嘴以輕靈的姿態盤旋在遠空，畫出幾道弧線之後停在鄰近的樹枝，對我們這群外來的旅人毫無戒備，炫燿著自己明顯得純白眉斑與對比的黑色過眼線，彷彿是在向我們的歌喉宣戰，嬌小的身軀在一片落葉遭吹落之後，又拍起褐色的翅膀，翩翩然飛離我們傾身想一窺究竟的視線中，可說是來的匆匆，去也匆匆，如飛翔於夜空的流星一般，在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尚未吐露前，便急忙消失在眾人的嘆息間，推翻了曾經存在於眼底的短暫證明，而如今一樣，那隻小彎嘴還沒唱出撥動眾人心弦的節奏，便意識到所背負的無形沉重壓力，因而悄悄翼離，留下淡淡的爪痕，在那棵聳立不屈的土樟上，徒餘令人在夢中兀自繞樑的音韻與不斷猜想的遐思。
說到土樟，就不得不介紹在這條小徑上所看到的植物。土樟是恆春半島上的特有樹種，不但罕見稀有，而且葉表臘質反光，具有濃郁的芳香，予人深刻明瞭的印象，而不能忽略的是葉基三出的脈紋十分明顯，反光後的葉片耀眼奪人，刺得我眼睛睜不開，真想趁四下無人之時，偷摘幾片留念，並學習古裝劇的浪人，用葉片尖端搔搔鼻唇之間，故做瀟灑放蕩的姿態。拋下一切俗事，乾脆得讓自己懸浮在恬靜的空間中，聽著遙遠的海潮聲，漸漸腳步也開始明目張膽的跨大，豪邁的步伐搭配著輕狂的神智，兩旁的防風林抵禦不了我這陣狂野捲席起漫天飛沙的風，紛紛以垂首的委婉謙姿表達敬畏，而我也在這時間仔細端詳它們的真面目。聚合果狀似鳳梨的林投，是龍坑最為重要的灌叢，防風定砂的能力十分高超，支柱根發達且莖幹強韌，故能擔負起防風林的重任。類似鳳梨的橙紅色果實，在前端有黑色的尖刺，外層的長狀葉片有明顯的鋸齒，好奇的人可要小心，切莫因為一時情緒的高漲而慘遭扎傷的命運。
閒暇走來，在時間未曾領略咫尺與遙遠的差異前，某些奇特的植物，便以新奇的外貌脫穎出眾，博得我的眼光注目。草海桐是常見的海岸叢灌，果實核果狀成熟時由綠轉白，葉片反捲，似乎拱成一朵花的樣子，又類似雙手捧著一株蓮花那般優雅樸實，而成群的草海桐集聚，放眼望去宛如翠綠的花兒依偎著彼此，是蠻奇異的景象，令人盤桓留連，忘卻已被遠遠拋在後頭，猶自呆愣出神，茫茫然注視著不言語卻藉由溫柔含蓄的綠葉，傾吐淡薄卻醞釀久久不能揚離的清香。但是隨即映入眼簾的，卻是骯髒不堪，令人油然生厭，不忍目睹的凌亂景象。雖說紙屑與垃圾殘渣是那樣渺小微不足道，但每隔三五步就會看到未經妥善處理的漏網之魚，這是不是顯示國人在遊憩的當中，忽略保護大自然這難得的豐富資源，遺忘它們心靈匱乏時提供我們紓解沉重壓力的恩惠，反倒恩將仇報自詡為萬物之靈，而漫不在乎恣意拋擲不搭襯的塑膠、鋁箔包、穢紙等，更令人憤憤不平的是大部分都隸屬資源回收物的範疇，這怎能不教人痛心疾首呢？
無奈，一邊搖頭憐憫來訪遊客的昏瞶，一邊彎腰撿起路上破壞美景的碎屑，在發了不少牢騷，已經瀕臨了氣勢恢弘的海岸，迎面吹來潮溼且挾戴高鹽分的海風，令人張不開眼，渾身黏稠好不舒服，好似剛從糖漿堆裡撈出來，在那燥熱的早晨，心浮氣躁的腳步更加急促，硬是拖曳前一個人的影子，企圖製造漫長的觀光路線，也只是避免海風摧殘的消極抵抗。佈滿石礫與沙塵的蜿蜒步道中就在珊瑚礁台地的出現而宣告結束，高低不均的礁岩，坑坑洞洞呈現不規則的尖銳狀，顯示當地海浪、海風侵襲的威力猛烈異常。跨上專為遊客鋪設的棧道，沿著即將腐朽的階梯拾級而上，那才是真正刺激的開始。強烈的海風呼嘯襲來，將同學吹的東倒西歪，此時尖叫聲與抱怨聲相繼響起，形成另一幅奇景：一堆人手拉著手，宛如生命共同體，明明昨天還在互相鄙夷，打打鬧鬧，現今居然摒棄前嫌，同心協力度過難關，一階一階走向台灣的最南端，看著女生們不斷的尖叫，並且拿出紙巾持續擦抹臉頰上的鹽分，我忍著笑意遲遲不敢爆發，雖說我自己也搖搖晃晃，單手拿著數位相機拍攝遠方浪濤瀰天的壯景，雖擔憂濕潤的海風會毀損我的相機，但還是以不知何處萌生的勇氣，甘願殿後保護落單的女孩子。實質上則是在暗處看著女生花容失色的糗態，並且在第一時間浪費底片拍下受不了大自然撫慰的嬌生兒。
橢圓的鏡片沾染不少渾圓的水珠，那是蕭瑟輕狂的海風，所餽贈的擾亂視線的禮物，腳下的木棧濕滑不說，隨時有可能傾倒跌跤的危險，又加上一群人密密麻麻的排成一列，從視線緩緩離去的珊瑚礁岩靜靜看著我們這群步履蹣跚，狼狽不已的客人，遠方霧濛濛的，細雨霏霏，不斷湧起的白浪持續拍打著沿岸，大自然好像是命定的主宰，除了唆使強勁的海風為我們送上冷濕的見面禮，還不忘請了一團柔軟密集的雲團作為觀眾，欣賞在棧道上踽踽前行，間些參雜悲鳴，塗染著不同色彩，高矮不同的骨牌。我正等待著一陣更強勁的風，把前方帶領者毫不留情推倒，剩餘的人便一一懷著驚惶的表情，像不起眼的蟻粒紛紛滾落到乍似平靜，其實激昂不已的海中，起起伏伏像廉價的游泳圈，那才是奇景。
幻想總是要了人命，也許下一個跌進崩崖正是袖手冷觀的我。壯闊高聳的崩崖原是堆砌整齊地珊瑚礁台地，但由於海浪長年累月的侵蝕，雨水沿著細縫趁虛滲入，進行溶蝕而產生更大裂縫，將兩塊岩塊的距離拉得更遠，外側的岩塊因受重力的拖引而不由自主的墜落，因而形成壯觀卻也險峻，可以俯身窺看不斷洶湧而來的巨浪，以柔軟的破壞力漸次摩娑堅硬的岩石，那強悍的衝擊力所造成的巨大影響，令我浩嘆大海的生命力，堅韌且具有無限壽命的岩石在它眼中，簡直不堪一擊，甭提嬌弱不堪的人類，以肉體之軀便想瞻仰美景的那般迂腐，因此我可以原諒自己的渺小無知，正因微不足道，才能傲慢地領略那蔚藍的蒼天，藉由眼下的氤氳霧氣，是如何嘲笑我們孤陋寡聞，卻要裝成眼光犀利，滿懷好奇的快樂神情，那樣無敬於天地雄偉的猥瑣姿態。
遭鹽分灼痛的雙眼幾乎睜不開，微瞇著遠方矗立於海上，孤傲的承接巨浪侵擾的基隆石，這段旅程也將畫上刪節號，而非抹銷一切的句點。刪節號像是起起伏伏的礁岩，無時無刻提取深蘊於腦海的記憶，提醒在曲折的棧道上，曾經有我們凌亂的腳印，而礁岩之中的孔縫將會清晰複製起哪一個女生清脆柔和的尖叫，或是哪個男生眼鏡遭海風吹落的怒斥聲，只能留待緩緩自眼前升起的彩虹橋，連接一個無立足地的虛空，讓人墜入渺茫的雲霞間，隨著浪濤滾滾，寧靜的湮沒在海峽之中，無聲無息，一朵流雲撫著峭壁絕崖的同時，只有一頂褐黃色的草帽，在濕鹹的海風中漂泊著旅行的跡象。
我實在無法克制自己，嚮往那逍遙天地的愜意不斷自胸膛湧出，若哪天放下一切枷鎖，腳步便不再沉重，不再踏下陰鬱的痕跡，影響下一個尋跡前來，卻敗興而返的遊人。曾幾何時，像一縷清煙漫無目的遊盪在天光水色中，接受旭日蒸烤，淋沐甘醇的雨水，經由厚重的海風洗禮或是切割，裁出一片片適合飛翔的紙絮，順著風勢游移，最後落在峽谷中杳如人跡的角落，等待著與人們的重逢，被某個性好山水的遊客尋獲，以興高采烈的心情寫下他自己的名字，然後遺忘在他包包的深層，這就足夠我綺麗虛幻，卻也十分悠閒的渺小奢求。
依然選擇遠離團體的政策，對我剛沉溺於心湖的一顆許願石有了共鳴。離目的地尚且有一公里，與因遲到或遺漏東西而來回奔波於學校與宿舍兩地相較，算是出乎意料的近，在目睹龍坑頗負盛名的珊瑚礁地形、壯闊雄偉的崩崖、深邃幽靜的峽谷前，何妨讓蜿蜒的沙地及沿途的景色，做為暫且壓抑興奮情緒的開胃小菜，隨著逐步踏出，烙印在沙上的深刻腳印並不長壽，不久後即將被海風攜沙覆蓋，由此可知留下足跡，是那樣困難，更何況是在他人的心中，留下難以抹滅，歷久彌新，甚至愈陳愈香的一段回憶？對夥伴猶疑的心情與偌大的挫折感不斷在我胸口燃燒著悲慘的焰，試圖要將我徹底灼解，爾後毫不留情的灰飛煙滅，剩下一個裝滿寂寞的軀殼以呆板的複製微笑生存著，我逐漸將自己推向絕望的崖，儘管艷陽高照如盛夏的美人那樣令人著迷，無法融化我心中終年嚴寒的冰原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段旅程將近尾聲，不希望以踉蹌悽涼的腳步結束，看著身旁不停搖曳的茂盛雜草，都能揮灑出屬於綠的清涼，我也掃除積鬱於心中的沉重，雖無法完全戒除嚴密的防備，至少試圖對同學說出隱藏在心底許久，關心慰問的話，可能是這趟旅途中，除了廣博的知識與愉快的心情外，難得解開的一個困惑我已久的謎團。龍坑整個地形，就像魚尾深入大海那般，掀起一濤濤洶湧的白浪。我站在魚尾之上，想達到最尾端想必還要花上些心思。姑且信步行走，看是否能搜索到獨特的影像？
習慣性的斜瞧左腕的石英錶，正狐疑著報時的機械錶聲為何沒有響起的同時，我發現是被畫眉鳥清脆柔和的鳴囀，以溫婉動人的旋律、高昂有朝氣的呼喚聲所掩蓋了。一隻小彎嘴以輕靈的姿態盤旋在遠空，畫出幾道弧線之後停在鄰近的樹枝，對我們這群外來的旅人毫無戒備，炫燿著自己明顯得純白眉斑與對比的黑色過眼線，彷彿是在向我們的歌喉宣戰，嬌小的身軀在一片落葉遭吹落之後，又拍起褐色的翅膀，翩翩然飛離我們傾身想一窺究竟的視線中，可說是來的匆匆，去也匆匆，如飛翔於夜空的流星一般，在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尚未吐露前，便急忙消失在眾人的嘆息間，推翻了曾經存在於眼底的短暫證明，而如今一樣，那隻小彎嘴還沒唱出撥動眾人心弦的節奏，便意識到所背負的無形沉重壓力，因而悄悄翼離，留下淡淡的爪痕，在那棵聳立不屈的土樟上，徒餘令人在夢中兀自繞樑的音韻與不斷猜想的遐思。
說到土樟，就不得不介紹在這條小徑上所看到的植物。土樟是恆春半島上的特有樹種，不但罕見稀有，而且葉表臘質反光，具有濃郁的芳香，予人深刻明瞭的印象，而不能忽略的是葉基三出的脈紋十分明顯，反光後的葉片耀眼奪人，刺得我眼睛睜不開，真想趁四下無人之時，偷摘幾片留念，並學習古裝劇的浪人，用葉片尖端搔搔鼻唇之間，故做瀟灑放蕩的姿態。拋下一切俗事，乾脆得讓自己懸浮在恬靜的空間中，聽著遙遠的海潮聲，漸漸腳步也開始明目張膽的跨大，豪邁的步伐搭配著輕狂的神智，兩旁的防風林抵禦不了我這陣狂野捲席起漫天飛沙的風，紛紛以垂首的委婉謙姿表達敬畏，而我也在這時間仔細端詳它們的真面目。聚合果狀似鳳梨的林投，是龍坑最為重要的灌叢，防風定砂的能力十分高超，支柱根發達且莖幹強韌，故能擔負起防風林的重任。類似鳳梨的橙紅色果實，在前端有黑色的尖刺，外層的長狀葉片有明顯的鋸齒，好奇的人可要小心，切莫因為一時情緒的高漲而慘遭扎傷的命運。
閒暇走來，在時間未曾領略咫尺與遙遠的差異前，某些奇特的植物，便以新奇的外貌脫穎出眾，博得我的眼光注目。草海桐是常見的海岸叢灌，果實核果狀成熟時由綠轉白，葉片反捲，似乎拱成一朵花的樣子，又類似雙手捧著一株蓮花那般優雅樸實，而成群的草海桐集聚，放眼望去宛如翠綠的花兒依偎著彼此，是蠻奇異的景象，令人盤桓留連，忘卻已被遠遠拋在後頭，猶自呆愣出神，茫茫然注視著不言語卻藉由溫柔含蓄的綠葉，傾吐淡薄卻醞釀久久不能揚離的清香。但是隨即映入眼簾的，卻是骯髒不堪，令人油然生厭，不忍目睹的凌亂景象。雖說紙屑與垃圾殘渣是那樣渺小微不足道，但每隔三五步就會看到未經妥善處理的漏網之魚，這是不是顯示國人在遊憩的當中，忽略保護大自然這難得的豐富資源，遺忘它們心靈匱乏時提供我們紓解沉重壓力的恩惠，反倒恩將仇報自詡為萬物之靈，而漫不在乎恣意拋擲不搭襯的塑膠、鋁箔包、穢紙等，更令人憤憤不平的是大部分都隸屬資源回收物的範疇，這怎能不教人痛心疾首呢？
無奈，一邊搖頭憐憫來訪遊客的昏瞶，一邊彎腰撿起路上破壞美景的碎屑，在發了不少牢騷，已經瀕臨了氣勢恢弘的海岸，迎面吹來潮溼且挾戴高鹽分的海風，令人張不開眼，渾身黏稠好不舒服，好似剛從糖漿堆裡撈出來，在那燥熱的早晨，心浮氣躁的腳步更加急促，硬是拖曳前一個人的影子，企圖製造漫長的觀光路線，也只是避免海風摧殘的消極抵抗。佈滿石礫與沙塵的蜿蜒步道中就在珊瑚礁台地的出現而宣告結束，高低不均的礁岩，坑坑洞洞呈現不規則的尖銳狀，顯示當地海浪、海風侵襲的威力猛烈異常。跨上專為遊客鋪設的棧道，沿著即將腐朽的階梯拾級而上，那才是真正刺激的開始。強烈的海風呼嘯襲來，將同學吹的東倒西歪，此時尖叫聲與抱怨聲相繼響起，形成另一幅奇景：一堆人手拉著手，宛如生命共同體，明明昨天還在互相鄙夷，打打鬧鬧，現今居然摒棄前嫌，同心協力度過難關，一階一階走向台灣的最南端，看著女生們不斷的尖叫，並且拿出紙巾持續擦抹臉頰上的鹽分，我忍著笑意遲遲不敢爆發，雖說我自己也搖搖晃晃，單手拿著數位相機拍攝遠方浪濤瀰天的壯景，雖擔憂濕潤的海風會毀損我的相機，但還是以不知何處萌生的勇氣，甘願殿後保護落單的女孩子。實質上則是在暗處看著女生花容失色的糗態，並且在第一時間浪費底片拍下受不了大自然撫慰的嬌生兒。
橢圓的鏡片沾染不少渾圓的水珠，那是蕭瑟輕狂的海風，所餽贈的擾亂視線的禮物，腳下的木棧濕滑不說，隨時有可能傾倒跌跤的危險，又加上一群人密密麻麻的排成一列，從視線緩緩離去的珊瑚礁岩靜靜看著我們這群步履蹣跚，狼狽不已的客人，遠方霧濛濛的，細雨霏霏，不斷湧起的白浪持續拍打著沿岸，大自然好像是命定的主宰，除了唆使強勁的海風為我們送上冷濕的見面禮，還不忘請了一團柔軟密集的雲團作為觀眾，欣賞在棧道上踽踽前行，間些參雜悲鳴，塗染著不同色彩，高矮不同的骨牌。我正等待著一陣更強勁的風，把前方帶領者毫不留情推倒，剩餘的人便一一懷著驚惶的表情，像不起眼的蟻粒紛紛滾落到乍似平靜，其實激昂不已的海中，起起伏伏像廉價的游泳圈，那才是奇景。
幻想總是要了人命，也許下一個跌進崩崖正是袖手冷觀的我。壯闊高聳的崩崖原是堆砌整齊地珊瑚礁台地，但由於海浪長年累月的侵蝕，雨水沿著細縫趁虛滲入，進行溶蝕而產生更大裂縫，將兩塊岩塊的距離拉得更遠，外側的岩塊因受重力的拖引而不由自主的墜落，因而形成壯觀卻也險峻，可以俯身窺看不斷洶湧而來的巨浪，以柔軟的破壞力漸次摩娑堅硬的岩石，那強悍的衝擊力所造成的巨大影響，令我浩嘆大海的生命力，堅韌且具有無限壽命的岩石在它眼中，簡直不堪一擊，甭提嬌弱不堪的人類，以肉體之軀便想瞻仰美景的那般迂腐，因此我可以原諒自己的渺小無知，正因微不足道，才能傲慢地領略那蔚藍的蒼天，藉由眼下的氤氳霧氣，是如何嘲笑我們孤陋寡聞，卻要裝成眼光犀利，滿懷好奇的快樂神情，那樣無敬於天地雄偉的猥瑣姿態。
遭鹽分灼痛的雙眼幾乎睜不開，微瞇著遠方矗立於海上，孤傲的承接巨浪侵擾的基隆石，這段旅程也將畫上刪節號，而非抹銷一切的句點。刪節號像是起起伏伏的礁岩，無時無刻提取深蘊於腦海的記憶，提醒在曲折的棧道上，曾經有我們凌亂的腳印，而礁岩之中的孔縫將會清晰複製起哪一個女生清脆柔和的尖叫，或是哪個男生眼鏡遭海風吹落的怒斥聲，只能留待緩緩自眼前升起的彩虹橋，連接一個無立足地的虛空，讓人墜入渺茫的雲霞間，隨著浪濤滾滾，寧靜的湮沒在海峽之中，無聲無息，一朵流雲撫著峭壁絕崖的同時，只有一頂褐黃色的草帽，在濕鹹的海風中漂泊著旅行的跡象。
我實在無法克制自己，嚮往那逍遙天地的愜意不斷自胸膛湧出，若哪天放下一切枷鎖，腳步便不再沉重，不再踏下陰鬱的痕跡，影響下一個尋跡前來，卻敗興而返的遊人。曾幾何時，像一縷清煙漫無目的遊盪在天光水色中，接受旭日蒸烤，淋沐甘醇的雨水，經由厚重的海風洗禮或是切割，裁出一片片適合飛翔的紙絮，順著風勢游移，最後落在峽谷中杳如人跡的角落，等待著與人們的重逢，被某個性好山水的遊客尋獲，以興高采烈的心情寫下他自己的名字，然後遺忘在他包包的深層，這就足夠我綺麗虛幻，卻也十分悠閒的渺小奢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