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的浪漫寫不了淒涼的故事,但執著於泥濘中,不斷掙扎一攤慘不忍睹地妄想,卻可能成為陳腔濫調、眾所皆知的好題材。了無新意的邂逅,不過只是滿足許多寡情薄義、袖手旁觀,不時參雜些刺痛心扉的風涼話,羨慕卻妒恨不及的孤男怨女。

  我翻著那本內頁早已泛黃,卻是記憶猶新的書籍,特地把時間停留在由一片楓葉壓鎮,那一曾經翠綠蒼鬱的林蔭,足以令人再三留連的仙境。不敢思索也沒有勇氣追溯,葉脈上細密的羈絆,牽繫著現在與過去,我搖頭掩面,避免斗大的晶瑩淚珠,失足墜落這本永恆駐紮的懷念,映照出熟悉卻難以辨識的臉龐。模糊難辨的並非憂慮絞痛的心情,而是充滿矛盾和離愁的依依。

  季節有秩序的遞嬗,草木榮枯也僅是繁花過境後的點綴,而點綴狂羈放蕩,憑恃虛名睥睨一切,不知收斂自謙的我,只能悄悄旋過一身微風,任憑那輪微弱卻是澄淨異常的柔月,單獨懸垂遼闊無垠的銀空,無法在現實中再給予我馳騁豪情的空間。唯一遺憾的事實,紀錄於有過交集的那本書冊,繾綣深情満溢出有篇幅限制的書頁格式,只是無法確切拓印,那婉轉清脆的溫婉,以及一同嬉鬧,流瀉青春年華的燦爛愉悅。

  這是至今唯一令人撫掌大笑,讓周遭旁觀者逮到非議時機的最佳諷刺,我,拋下沉重卻甜蜜的包袱,獨自遠行異鄉,逃離是非和幸福交織的現實,壓迫感深深折磨著我,只能喘息過分陰鬱的氣氛,在佈滿清新空氣的天堂中,自私的瀰漫層層導來極雷的烏雲。

  什麼都不記得了,真是難以言述的罪孽,除了當初妳魯莽衝動撞上我的那股狠勁,關於妳的事蹟,我必須以精密的過濾系統,參雜著陣陣心酸將這殺傷力強大的病毒刪除,否則即使像我這般具備靈巧效能高的思絡,也可能逃不了神昏目眩,腦中分析「理智」的檔案毀損殆盡的危機,但似乎存有漏網之魚,就不是素有優柔寡斷形容的我,再如何擁有通天能耐,所洞燭先知的一項殘酷動作了。

  依稀記得,現今早已腐朽的殘緣,由那個充滿肅殺之氣的寂寥寒秋開始。如往常一般,若有所思,捧著本詩集在楓紅飄蕩中緩緩來回踱步的我,搖頭吟哦,彷彿與週遭環境融為一體,對外在發生的雞毛蒜事視若無睹,以頹廢作為中心指標進行漫遊,達到與萬物交心談意、遺世而獨立的境地。

  因此,當她氣喘吁吁,急忙奔跑,汗流浹背已經嚷著要我「讓開」,我卻不為所動的持續剛愎自用的愚昧,想當然爾,猛烈強力的衝撞,卻點燃起在剎那間可劇烈燃燒的緣分,痛徹心扉的疼痛,對她?還是渾然無所覺的我?這一撞非同小可,不僅給我惹來一身文謅謅批判的溫雅卻包藏諷刺的話語,還被撞進她那個充滿迷團的狹小生活圈。很恰巧的,她手中那本也是詩集,與我手持那本唯妙唯肖,冥冥中多了道枷鎖和寄託,只是當時駑鈍的我,僅是一股腦兒的據理力爭及冷言相譏罷了。

  所謂不打不相識,以往還譏笑那是無稽之談。而現今終於了解這難以破除的咒語的魔力。忙著數落垂掛妳三千烏絲上的雨滴,默默無言並肩走在淋漓冷冽中,這是妳所謂「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哲學,令我嘖嘖稱奇,冒著傷風的危險,這等蠢事,原先是我再如何想融入「古人歌詠風花雪月」情景,也不可能心甘情願,無怨無尤的行動。但在我認識妳不久之後,我就被妳開朗活潑又帶些迷糊的氣質吸引,只想徹底了解妳那鬼靈精怪的頭腦中,到底填充了什麼傲人之物。以守護者的身分靜靜看著妳恣肆踏著輕盈的步履,溫和的拾起飄落在泥土上,尚未腐蝕的楓葉,將它以手巾拭乾,放入妳那本珍藏的詩集中,對我解釋那是讓那位失去歸宿的流浪人,能有活下去的契機和希望。

  當時,我本欲以狂笑來表達我的不屑及嘲虐,但隨即正色,斂起冒瀆這寧靜的微笑,思索這高潔的憐憫和神聖,操心於一小片飄泊雨中的楓葉,並不是矯情造作,而是發自內心最動人的惆悵和慈悲吧!突然有股想緊緊擁著妳的心緒,那樣美麗飄邈的存在現今活生生躍於我的面前:聽我談話、聽我朗誦李商隱的詩歌、看我寫些不入流的爛詩、適時輕聲細語鼓勵我,令我不頹廢似同喪家之犬。我害怕這些美好終究只是場夢境,如同董永與七仙女一般淒涼的甜蜜,我狠心推測,也許妳是上蒼指派來的使者,奉命將我引離塵世,進入另一個滿庭芳萋,香氣濃郁,憂愁和痛苦的定律並行不被的仙境的那名,容光煥發,笑靨足以勾魂的窈窕仙女。企圖將我從這個污濁的世界提拔致另一境界,只是我寧願選擇墮落。

  逐漸為週遭過於平淡卻又輕狂的生活感到不安,與妳相處的歡樂,會不會只是我杜撰出來,憑空捏造的海市蜃樓?知悉我內心痛苦的妳,以我最畏懼的那純真、絲毫沒有瑕疵的笑容對我提了一個建議:在對方的詩集下留下痕跡,證明曾經以溫馨的氣氛處於相同時空中,那段不可能輕易被外在阻遏抹殺的回憶。我不懂妳說完這提議時,剎那間眼神流露出比深秋還要湛紅的愁緒,為的是什麼?是感傷我執著一人的愚蠢?還是擔憂未來可能發生的變幻?欣然接受,果斷且豪邁,我唯一感到沾沾自喜的反應,便是輕勾起妳纖細柔軟的手臂,在那本精美的書冊,寫下我用羞澀譜成的浪漫詩篇:「曇花一現的永恆,盡蘊於此不朽的寂靜,享受逍遙纏綿的落寞,不如挽著可能消逝的秋風。」

  妳當時不發一語,靜靜凝視著我飽受孤寂侵蝕的憔悴面容,不是試探性的注目,也並非無奈的乞憐,時間在那一瞬間停止了,妳用真誠信賴和滿腔關懷留下了綺夢在我的唇邊,那正是可能治癒我心傷,不需語言文字的清麗詩篇嗎?抱持著些許懷疑和幸福的餘溫,暫且寧願相信用兩行清淚貯存的悠久戀慕吧。只是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接受救贖,終究是要主動拋棄,那令我惴慄難受,偌大且不切實際,違反一切合理性,只是單純建構在虛無的幻想而已,儘管這幻想多麼真實、多麼刻骨銘心,在我潛意識的鄙視下,還是免不了如脫線的風箏一般,滿懷著悲憤遨遊在只剩下一人的蒼藍天空,就像我一樣,只能自虐式地接受這般殘無人道的新穎捉弄,只有我一人能夠獨享。

  冰雪聰慧,具有詠絮之才的妳,對我刻意遠行的因素自然瞭若指掌,妳還是那副漫不在乎,任真自得的模樣,沒有蹙眉不安,沒有嚎啕,甚至連動容的端倪也看不出,的確冷靜地令人打哆嗦,還是那是妳與生俱來的天賦:達觀閑靜?總之,妳遞還我那本牽絆彼此情愫的詩集,轉頭瀟灑離去,不帶走蕭瑟悵惘的哀秋,卻帶走了我沒有思想和靈魂的溫柔。

  「偶爾,請在夢中提煉我的笑容。也許,請詛咒笑容上的壓迫。」這是妳唯一記載在詩集上的句子,簡潔有力,使我大吃一驚,同樣彼此擦肩交錯過的遺憾,原來妳早已發覺,只是蒙在鼓裡的我,只懂得不斷咀嚼那些乏味的憂鬱話語,編織堅韌的絲繭綑綁自己而已。時過境遷,我無法刻意不提取妳的倩影,每每想起那首我為妳親身量身訂做的詩,不免想起那片獨自飄零的楓葉,為我的詩增添不少風采,畢竟是妳特意設計過的安排,我何嘗不是那片主動離群,寧願泣血任由無情風雨摧殘的楓葉呢?而妳正是在我九死一生時,將我從萬劫不復的地獄中,唯一對我微笑伸出雙手的人,就像妳珍惜那片楓葉一般,我只是在妳溫柔下呵護的稚子。但是我卻因自大狂妄的懦弱,選擇繼續飄零,選擇漫長無垠的黑夜漠野作伴,選擇迴避我所不能選擇的幸福,選擇蕭索的一條道路,路央有隻翩翩粉蝶,在我耳畔灑下,馨香依舊的氣息。

  也該停止沉溺過去,背起行囊,闔上書本,將回憶埋在風中,我只能徐徐輕步在杳無人跡的荒涼道路上,數著寂寞的飛舞,若有所思的露出一抹參雜無奈和釋然的微笑。向前繼續著我承諾的蜿蜒道路,背負著輕盈的回憶,成長的痕跡顯現於我逐漸穩重的鞋印,一陣風漠然拂來,吹走我未戴緊的陽帽,我看著飄然遠逝的它,嘴角顫抖了一下,想說些冷冽的話語,卻早已化為我走過的足跡,等待時間悄悄用落葉收拾,不露半點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