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在<閑話閑說>:「中文裡的頹廢,是先要有物質、文化的底子的,在這底子上沉溺,養成敏感乃至大廢不起,精緻到欲語無言,賞心悅目把玩終日卻涕泗忽至。」我頹廢在《小城之春》裡,無言以對。

二零零四年,我在城牆內寫《小城之春》,對影片不再有太多感覺,麻木。我是戴禮言,廢。周玉紋的主敘式觀點,我聽見了,卻像投進腦海卻無漣漪,停止,一直到現在。由於沒有感覺到寫出文字,我參閱了相關文章,是可以以我的論點來寫了,但我想,心中所充滿的抽象意念是因為文字而非影片了,這樣的解釋有點悲哀,與後來重拍《小城之春》的田壯壯所言:「我認為電影是不能聊的--電影是看的,如果聊電影的話,就非常沒意思了。」有點矛盾,卻又不是這麼矛盾,畢竟還是自《小城之春》所引發出來的。如此似進又退,欲罷不能,心有所糾纏,電影連結著許多有形的東西無形的概念,寫不完的,於是我還是縮在城牆內寫《小城之春》,說到這,我開始覺得其實我是周玉紋了。

也許費穆在當時《一江春水向東流》史詩片當道下選擇不合時宜的愛情劇情片,他藉由周玉紋的主敘式觀點,煽情的道出顯性的愛情與隱性的文化省思,在當時這樣的劇情片是被蹋伐的,費穆這樣的舉動,無論是不是那個年代的我都是心喜的,畢竟,愛情是很個人的事,而人又是感性的動物,無論政府一再強調國家意識,心中的情感也不會消失。就現今的台灣而言,隱性因子高於顯性因子的劇情片,是被台灣觀眾漠視的,台灣觀眾喜歡煽情的劇情片,我覺得很有趣的是這樣曖昧不明的費穆版《小城之春》其實也算是煽情的了,反倒是比後來田壯壯版的《小城之春》畫面美了點,對白少了點。如此說來,費穆很能抓到人的心,不過不一樣的是費穆並不喜歡好萊塢的古典敘事。我們在費穆的女兒費明儀曾經記錄了這樣一段父親和她的對話能夠發現:「劇本還在我(費穆)腦子里,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我希望用最快的速度把它拍好,要拍得很美、很詩意。」
「片名呢?內容呢?」
「片名是《小城之春》,內容是以江南的一個小城為背景,將關於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故事。」
「戀愛故事!是三角戀愛?」
「咳,你看好萊塢電影看得太多了,名詞用得那麼順口。戀愛,你懂得戀愛是什麼嗎?在一起的男女不一定會相愛,相愛的男女,未必在一起,你能明白嗎?」《小城之春》的時代背景裡的人物,風不動心動,壓抑的情緒,藉由費穆拍出的電影浮現,二十一世紀初呢?不是說現代人完全沒有人文省思,也許是不願面對,這樣的壓抑的表現是更沉重的,如果說文字是符號,那我實在是不知如何把我心中抽象的意義表現,如此說來,心中的壓抑是比這篇壓抑的符號還壓抑,我該如何在這篇文章的範疇中,表露我的壓抑與《小城之春》的曖昧?

就人物而言,我想章志忱只是過客,周玉紋生命中的過客,有人說,人的一生中會認識四個人,第一個是自己,第二個是你愛的人,第三個是愛你的人,第四個是共度一生的人,有時候後面三個人不是同一個,不過世上總也有人很幸運。周玉紋就不是這麼幸運了,中國的女人似乎又特別容易如此,許多人相信宿命,多少人做的不是自己,感覺起來好心酸,父母所許配的婚姻,沒有愛情,更或者是為了錢。周玉紋看著章志忱的眼神閃爍,無奈發乎情,止乎禮。一直在人倫與人中找尋平衡點,在《小城之春》電影所壓縮的時間裡裏,我看到了周玉紋情緒的宣泄,章志忱是懦弱的男人,然而在愛情的世界裡常常是盲目的。中國的男人總以為真正的中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遠不會過了時。美,是男人眼中的美;不會過時,只因女人無論任何時候都要依從男人定下的標準。也許,周玉紋也是幸運的,因為戴禮言是會為他著想的。三個人物在這場風波當中,都對自己過去的行為有了重新的考慮。最終周玉紋的愛情也不算是有結局。

在看完中國第五代導演田壯壯翻拍了一次《小城之春》,我想我還是喜歡費穆拍的,田版裡面沒有了周玉紋的主觀敘事觀點後,美麗的畫面依舊,卻不再引起我心中的漣漪,如同中國其他第五代導演與台灣新浪潮導演都不再引發我的興趣,但費穆可以,我驚嘆他的先知,我喜歡他把觀眾當普通人。喜歡男人表達女人的細膩,像是田版的《小城之春》就太過以男人的觀點說故事。

1948年,費穆和他的《小城之春》在中國電影史上的敘事是超前的。
2004年,費穆的《小城之春》再次出現在我眼前,他在我心中的份量還是超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