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中國新詩經過八十多年的實驗、移植、培養、融合已漸臻為成熟,而詩的特殊性與經典性一直都因時間的推移而繼續擴展著。詩與其他文體之異在於意象與意境的塑造,以散文、小說為例:散文講求理念的傳輸以及語言的中性化、『傳達意符而不再造意符』(藍笙);小說則是偏重於故事性,總使現今已有詩歌小說化、詩歌散文化的傾向,但詩重含蓄、重意象意境的塑造之原則仍不會改變。對於前者(詩歌小說化),私下認為其為一種尚可開發的領域,當然此領域並非近年來才出現,早在三、四十年代便開始風行,詩壇稱其為「戲劇化」手法,甚至二十年代聞一多的詩已稍可窺見「戲劇化」的蹤跡,而後有詩人卞之琳自稱受其影響。詩的散文化我想是一種詩學的大眾文學化,『因要求明朗化的矯枉過正所形成詩的散文化』(洛夫),以下引洛夫於其詩集魔歌自序中的一段話以做釋解:『一般讀者不能欣賞詩,主要原因乃在他們素來習慣散文的讀法;直達作者的堂奧,既暢快又方便,迂迴轉折則太費心神,更不要一徑通幽的象徵或暗示了』、『他們讀的詩文法清晰,結構無不邏輯』、『為了大眾化,勢必散文化,唯其散文化,始能大眾化,於是便形成一種惡性循環』。以上這些,我想可以作為未來推展或思考國民詩內涵、技巧的方向,同時這也是此篇文章的目的之ㄧ──試圖為國民詩撥開薄霧,在不斷的辨證中,嘗試為之下最貼切的定義與分析。

【詩的特殊性、經典性】

詩,自古以來表現自我、反映時代,簡而言之,即是詩人情感經驗的傳達,其特殊性為其藝術價值,此建構在意象、技巧、形式、色彩、言語、題材、思想、內容、情緒之上,詩之精鍊使其以有限表達無限,詩之含蓄使其充滿吸引力,而以上這兩點對目前現有「國民詩」來說是背倒而馳的,在此我不否認「國民詩」的散文化與過度的明朗化,但「國民詩」之生活性、質樸性是讓目前大眾能重新接受新詩的一大契機,如何在詩之傳統內涵與大眾接受度上作取捨,將是未來「國民詩」需要面對的一大課題。

我們要談詩的特殊性與經典性會對「國民詩」現有發展造成什麼影響之前,我們至少必須了解「意象的捕捉」、「技巧的運用」以及「精鍊」、「含蓄」對「國民詩」將造成什麼程度的影響,首先,何謂意象?意象一詞在心理學上是心靈的再造,指涉一種內在經驗的型態,簡政珍在<意象和敘述>一文中提到:「意像是現實世界裡客體的轉移,文學將外在的客體內在化,意識將自然物轉化成作品內的意象,便使真實物騰升為美感物」但「意象絕非只再現於現實,而是反映意識」簡單來說,「意」即為創作者所欲表達之本質,也就是思想、情緒的感覺,「象」則是創作者所選擇之外露的事實、現象與物質,換句話說,意象實是形象空間靜態的轉型,是一種個人意識的表現。

而所謂「意境」,其實是「意象經營」最終的審美效果,每一種意境都是我們心靈之中雋永經驗的呈現。蘭格爾(Susanne K.Langer)說:「藝術創造的就是意象,這是藝術的本質」或許對意象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主客體的交融,簡政珍所言:「詩的意境就是抓取主客交互凝視的瞬間」詩正是在這一瞬間獲得「意象」從而挽留的時間,使時間停留在空間中。

那麼,「意象」到底會為「國民詩」帶來什麼樣的影響?茲錄許世旭在其所著新詩論中<中國詩人,必須中國>一段文字來做引導。「今天的現代詩,雖然放棄了格律,但並不表示放棄任何形式,最起碼需要疾疾有致、抑揚頓挫的聲調,而且她的章法句法,可以散,而必須經過適當的結構,使她和諧﹔她的語言,可以淺白,而必須意象化,這樣才能使人感受某種美感。」一般的詩作,只注意到詩句的流暢和音調的鏗鏘,而未深切地注意於意象的創造,詩缺少意象的呈現,便成為情意的說明。散文式的直接說明,其詩質較為薄弱。

張默認為「美是詩的條件之一,意象是美的成因」,國民詩的挑戰即在此「如何在創造時兼顧到讀者」,大眾文學之所以受大眾歡迎,即在於其淺白、明朗、內容同質性高,但在其內容深度、語言運用上,卻不盡理想。今天所推廣的國民詩,強調「書寫國民生活,開拓讀詩人口」當然,其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否考慮到往後所可能發生的效應,例如雖開拓了讀詩的人口,卻也降低了詩作本質的藝術性,甚至剛開始讀詩的「大眾」認為「詩」就是該如此,先前提到「詩可以淺白,但至少要意象化」,這也是我對目前「國民詩」創作者最深切的盼望。

「國民詩」在書寫國民生活,此種下探民生疾苦的創作方式是值得稱揚的,甚至可以大力鼓吹,但「國民詩」要拓展讀詩人口,我想固然有所成效,但要使詩成為「大眾文學」要面對與突破的困難和問題必是波濤洶湧,首先受到爭議的就是「國民詩」散文化的問題以及「國民詩」是否就是白話口語詩,這與過去詩講求精鍊的觀念相悖逆,其二,辨識「國民詩」敘述化、淺白化對傳統詩學的意象運用、技巧(象徵、譬喻、聯想)以及含蓄所造成的影響。首先我們必須理解,現代詩之所以讓人感到晦澀,除了作者的「表現方式」外,還有讀者本身對於詩的理解度,詩中的象徵、比喻、暗示、聯想是構成一首詩的基本修辭條件,個人思考、經驗、智識不同,當然對同一首詩的見解會不同。

就詩的構成而言,晦澀因素甚多,諸凡暗喻、象徵、暗示以及形而上的與禪詩等,都是造成程度不等的晦澀原因,另外讀者對於詩的接受,層次各有不同,有的追求詩中的散文意象、有的僅求感通、有的偏好詩中的玄想,故詩的「可欣賞性」往往因讀者而異。「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者,若水月鏡花,勿泥其跡可也」(謝茂秦)許多讀者只愛淺白、明朗、一看即懂的新詩,這難免溺愛出一些散文化詩的創作者,不僅降低原新詩的技巧度,甚至新詩慢慢遺失去其原有之特殊性;僅成為一篇低劣的散文,當然,我將此視為必然,有刺激才有更好的發展、才能震盪出新的文學觀、詩觀,我不刻意去談讀者本身的問題,因為我對於「國民詩」尚有某種程度的要求(堅持)--那便是詩的意象不容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