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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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契是從何衍生?宛若在打燈的夜裡,察覺影子的存在是必然且迅即,真切得令人深感虛幻難以捉摸、無從追尋。我卻能在關燈後擁抱擠身而來的夜為影;閉目亦同。這僅對應於我們。I,我和你。

  此刻,隔桌相對的你其實也偷覷著我,也知道我知道你視角的歇落於何。I,我頓然笑了。你同我相視一笑,為這無以湮滅的默契。畢竟默契是更寧靜悄然甚於影子。

  你愛影子。

  原因或許不那麼清楚明瞭,連自己也說不上來,但寧靜是列入其中的,寧靜如你。

  那日午寐後,震耳欲聾的上課鐘並響徹不了溽熱的睡意,只是攪和了一番,益發渾沌。你卻早已醒寤,書本文具皆待命桌上,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就緒。你的眼光定定地植在中庭那棵榕樹,起立敬禮就成了敷衍下的犧牲;心緒平緩祥和而殘忍,連上課內容也推入犧牲之中。

  終究會被老師提促,然而那時你真的發愣得過分,瞧也不瞧上她一眼,她遂直截了當地數落你,從沒看過她如此憤怒。你恐懼是必然,必然的總讓人恐懼。你開始揣測那些個必然,怔忡不已。

  好在她並不怎麼為難你,下了課告誡幾句,遂逕自離去。你彷彿自陰霾織就的囹圄釋出,這才步趨向走廊上,輕緩且溫柔地。俯貼著女兒牆,你的指尖牽著我的視線往下拋去。榕樹曳出的影子在地面唱出零落跳躍的單音,又紛紛化作光斑,迷幻而動人;一片榕葉蹁躚飄下,整個世界彷彿就在這一過程中凝止。你又默默步回教室,腳沉重得像拖著滿地的心事如落葉走回位置,趴在桌上緊閉雙目,緊緊地,不讓畫面自雙瞳遁逃。

  放學後,你撩了撩我及肩的長髮,「今晚留校自修吧!」你說。待天色全暗,我們一同走至玄關前,你笑了。

  校園內一盞黃橙色的照明燈將一株樹完整地拓印在牆上,隨風搖曳擺盪,每一片葉都曖昧地融入彼此私語。深怕打破這畫面,你連呢喃都柔緩:「這便是一幅水墨畫了……當妳凝視這一幅水墨畫,有什麼感覺?」我瞇起雙眼,想像該如何去詮釋一幅動態水墨畫帶出的感動。「好安靜。」你挾帶詩意地說。稍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宛若隔了一層玻璃帷幕,我們只能隔著去看彼端的世界,卻讓聲音被阻絕……」不再是詩意了,I,這次卻是莫名的失意。我們守在畫前一同拾取那分失意,以及反射出來的璀璨詩意,就這麼靜默著。

  那麼,I,容我自私地暗中以指尖在你與影之間模糊自己的辨識,好嗎?

  你開始幽幽說著某些必然,我聽著,影在面對黑夜時啜泣;然而聲音終是擱淺在彼端。I,但我看得見你,如是危惴,危惴得如擦弦過的高音。

  或許是寧靜使然,I,你總有一分獨特的成熟;不同於你,我卻往往是稍嫌稚氣的。隔日,我仍舊習慣同她們嬉戲,像呢喃細語地討論幸福,且在緋紅雙頰的瞬間戳醒所有愉悅的氛圍;你卻依然緘默,不發一語。I,聲音終是擱淺在彼端,但我看得見,真切得令人深感虛幻難以捉摸、無從追尋──那些個必然。

  I,後來及至他出現,我才真正知曉什麼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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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貼一部分,賣個關子。要投稿二中紅樓文藝的。

  午後,夕陽蒸騰起所有的情緒,我倚著窗,好似慵懶的貓一般,讓自己因熱而更顯疲憊的軀體斜癱,聽旋轉著的吊扇將蟬鳴割得凹凸起伏。教室內獨有你與我,安靜得過分而略顯詭譎,宛若所有的桌椅皆有生命似的,卻都只是在假寐,稍稍一響跫音,遂有千隻萬隻眼凝視。你坐著,不捨離開;然而早已放學了,我催促。I,你這才緩緩起身。我又如何不知,你一心浸溺於寧靜之中?我們一同走下樓,卻見一人朝我們招手,你迴避,獨留我接下他手中的信箋。

  起初我並不應允,關於追求,他卻義無反顧地寫信。早已忘了從何時起開始接納他,然而,I,你始終維持一貫的緘默;並且,無止境地迴避。彷彿每一個躲在今日之後的昨日,向後逃離每一個緊隨在後的明日,逝去得無聲無息。

  他更不同於你,I。他……

  他恆常探問我的生活,像護著孩子般地呵護得無微不至,不少時候會親暱地低嚷「傻瓜」,而我也像初春的一點綠,應答得如此羞澀。人群稀疏時,他習慣輕緩地觸碰我的指尖,而後牽著,甚至要算握著我的手,並且隱隱臆測彼此所想為何,宛若有電流於手牽著的半邊軀體竄流,麻木而僵硬,不敢動。其實是心繫彼此的,只是關懷未曾說出,手心卻已感受到彼此的關懷在遞嬗溫度。他總愛於課堂,在抽屜下方暗中翻閱小說。那些多是在書局中相推互擠的濫情網路小說。但他愛看。而他也如那些小說中的男主角一般,對女性溫文體貼。

  「只要妳快樂,我就快樂。」他常說。乍聽下或許令人嗤之以鼻,I,然而其中的真誠卻如何也難以摹擬,就真的這樣無怨無悔地付出。可是,I……

  一日,放學時,雨正急忙脫離灰得悒鬱的雲朵,落在玄關前的階梯,積水處一淪淪漣漪綻放開來,細碎而繁密,彷彿千隻手指彈著鋼琴,左右前後變幻不定,音符就這樣飄零出,令人如痴如醉。因為,I,因為他陪在身旁而令你消逝無蹤?雨中的我感受到莫名的孤寂,好似每個人皆是一滴雨,或許只為擁吻地面而不惜粉身碎骨,如此刻骨銘心;也或許,聽著眾雨喧嘩,自己卻這麼靜靜地、默默地落下,彷彿一個流浪的孩子想加入人群卻又徬徨無措。玄關是沒帶雨衣的人群,他們怨尤毫無預警的大雨。I,我尋你不著。你是哪滴雨?那時我深覺自己是滴雨,在自己臉上滾落,無以依附。

  後來他拿著一把傘朝我走來,遞給我的是傘柄上暖和的溫度,像牽手。然而我惦念的終究是你,I,彷彿秋日一群出走的落葉始終是樹的惦念。

  我陪著他,在人行道上靜默地走著。I,你竟出現了。

  他不懂你的出現為何,質問了你許多話。這遂是必然了?I。他絲微的不滿令你恐懼,你遂再次逃離。在人行道上的他,冷冷,我從未知曉他對於你的存在如此在意。人行道多長?竟與雨響徹的回音等長,彷彿費盡數個世紀方能走盡。

  I,當晚我聆聽你無聲的啜泣;看見你,如是危惴,危惴得如擦弦過的高音,輕輕一抖音符遂跌入自己最原始的寧靜悄然。你哭著不捨,說這即是必然的。夏夜的雨從不被嫌顫抖得過分,空氣中瀰漫的濕氣有你的無奈,你開始計畫旅行,暫時遠離我與他。

  雨水打濕的夜,同你共處這片獨立於雨的空間,久久不發一語。I,不同於你,我往往是稍嫌稚氣的,可那時我竟也能體會面對必然的恐懼。

  翌日清晨,溯我未乾的淚痕而上,輕闔的雙眼閉著,緊緊地,不讓一切自雙瞳遁逃,你卻仍舊無聲無息地出走。I,你已逕自走上旅程。窗外仍雨,滴在淚痕滿佈的窗上扣擊我失焦的惆悵,又滑落窗前而為行潦,流成透明的哀傷。

  他見了我依然是一貫親暱地喊著「傻瓜」,彷彿昨日下午的事如過往雲煙、如霧、如夢,夢醒無憑。可我怎麼也不明瞭,I,為何他對你如此不滿?此後我與他相處了一陣和平,他還是堅持男性該溫文體貼,像旋轉在吊扇的蟬鳴,燃燒起整個夏季方能令人心安。然而我卻深諳:他也因此無法接納你的存在。

  I,你其實毫未踏上旅程,只是就這麼躲著他。我又如何精準地肯定,你的旅行純粹是如昨日在逃避明日?默契的存在令人深感虛幻難以捉摸、無從追尋。我卻能在關燈後擁抱擠身而來的夜為影;閉目亦同。這僅對應於我們。I,我和你。

  你終究還是出現了,I。我輕笑。

  今晚稍早我與他一同走至玄關,那幅水墨畫依然拓印著。我強拉他看那影子,然而隔了玻璃帷幕,聲音終是擱淺在彼端,他看不到影子的危惴。我並不瞅睬他口中喃喃為何,只是靜默地看著你留與我的感動。I,你終究還是出現了。

  他遂不客氣地要你別再出現,從沒看過他如此憤怒。我恐懼是必然,必然的總讓人恐懼。我已深知那些個必然,怔忡不已。

  我們都是一滴雨,或許只為擁吻地面而不惜粉身碎骨,如此刻骨銘心;也或許,聽著眾雨喧嘩,自己卻這麼靜靜地、默默地落下,彷彿一個流浪的孩子想加入人群卻又徬徨無措。I,我不應允你獨自流浪。我遂這麼跑離他,像今日貼近明日,卻又捨不得昨日的離去而緊隨在後。

  I,你說,我們畢竟只能隔著玻璃帷幕去看彼端的世界,那些必然如黑夜般襲來,影在面對黑夜時啜泣,危惴如擦弦過的高音。你遂開始計劃更遙遠的旅行──關於死亡。I,這遂是必然?寧靜此刻更顯死寂。你說了許多事,或許是寧靜使然,總有一分獨特的成熟。I,這世界終是不應允你與他同存。於他而言,他認定我必然需要他的呵護,你那寧靜的成熟儼然是種多餘。我們走回玄關,他已不復在,你遂陪我靜默地繞過中庭那棵榕樹,聽榕樹的影子唱出零落跳躍的單音;聽玄關牆上每一片葉融入彼此的私語。

  最後我們走回教室,班上早已無人。我逐一扳開電燈開關,茫然即在燈管滲出的白光中亮著。教室內獨有你與我,安靜得過分而略顯詭譎,宛若所有的桌椅皆有生命似的,卻都只是在假寐,稍稍一響跫音,遂有千隻萬隻眼凝視。你坐著,不捨離開。此刻隔桌相對的你其實也偷覷著我,也知道我知道你視角的歇落於何。我們頓然笑了,為這無以湮滅的默契。畢竟默契是更寧靜悄然甚於影子。我們在回應彼此一笑後,又同時地哭了起來,彷彿陽光在知曉即將落雨前,光芒顯得格外明亮而刺眼。I,訣別吧!我說,你也說。你與我一同起身,回音有時很長有時很短。走廊多長?竟與擦弦過的高音的回音等長,彷彿輕輕一抖音符遂跌入自己最原始的寧靜悄然。你已展開旅行且走得好遠好遠。

  這一切皆是必然,必然的總讓人恐懼。I,一個男性化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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