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按捺不住，起身離開座位走向牆角的櫥櫃，拿出一瓶未開封的陳年高梁，又向一旁的杯架上拿了兩只相似的玻璃杯；朝牆上的鏡子順了順頭髮以空餘的手指。

　　「你很像我。」他驟然回首盯著起身處對面，一位白髮皤皤不失整齊的老者。「你很像我。」老者再次以沙啞無力的聲音說，含著欣悅。

　　中年男子走回位置坐下，陰冷地道：「像你？啐！外貌上罷了！」隨即扯著酒瓶上的膠條。

　　老者漫不經心地說：「成就上啊，」中年男子狠狠地扯出聲響，「還有酒品低劣，卻總是愛喝。」

　　中年男子忿忿將酒瓶提起重錘桌面，老者頓時嚇得縮回椅背中。「少囉唆！」中年男子邊扭開瓶蓋邊說。

　　著實過了一段黏膩的沉寂，老者在酒汗味中側了側自己汗水斑駁的背脊，直望中年男子，片刻未將視角調開。

　　中年男子愈喝，愈覺老者炯然的雙眼將他的臉灼得發紅發燙。他回瞪一眼，說：「窮老頭，你還想我叫你一聲『爸』？呸！」啜了一口酒，又續道：「只憑苦力在外面賺錢，賺得少又不懂教育我，沒前途也葬送我的前途！」他大吼著猛力拍自己胸脯。

　　「你爺爺也如此對我。」彷彿早已習慣這種對話，老者依舊悠閒以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也是做工的。你不也是？」

　　「屁！那是你們害的！」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動，喘息，瞳孔一片火網網住所有理性的聲音。他轉而擎起酒瓶伴隨箭步，「都是你們害我！害我跟你們一樣，一樣……」他的聲音岔得過分的高了，詞窮之下更顯窘態百出，索性狂野地亂砸！

　　一種凄烈悲碩的紅染遍老者白得陰森的髮絲，並順流而下，下沉至荒涼絕望的深淵；亦濺及中年男子的雙手以至整身。「我擺脫你了，死老頭！我不用再認你作老子了！」他的思緒彷彿被時間與茫然拓延得過長，在深淵中傳為緩冗喑啞的回音。

　　他攫取兩只玻璃杯至杯架前，毫不踟躕地放回，卻瞬忽收手抽回。他憎惡老者，即便只是玻璃杯，他仍急欲分辨，不容許老者的一切與他沾上關係且一視同仇。中年男子確認無誤後，再次置回杯子；又放錯位置。拿起，放錯；拿起，放錯；拿起，放錯……

　　試了數十次，不知怎的，即使心裡再怎麼想放回，彷彿手有了意志──極欲背叛他而去承認老者──他竟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手將杯子放對地方！酒意混著慍意，他惡狠狠地摜擲兩只玻璃杯，一陣脆響後他猛然抬頭；老者宛若年輕了三十歲立於他背後並投射在鏡中。中年男子驚惶起來，在鏡中卻尋覓不到自己存在，即刻發現那是自己，才大喊：「我不會像那個死老頭，也不是他兒子！絕對不！」

　　他又急忙俯身撥剔玻璃碎片，咆哮道：「為什麼分不開？為什麼那麼像？」他的手指都因而滲血，與方才老者的血和在一起。他倏地發現它們都是凄烈悲碩的紅，同時想到一句「血濃於水」。中年男子絕望地哀嚎一聲，跌入深淵中。

　　他昏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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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學會丟臉也是好的。

Superego與 Id，還有舞台性，總讓我心神為之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