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天涯—— 在墨脱徒步的十四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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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瓊寒茶花小屋

先介绍下墨脱:
  
  在西藏东南,喜玛拉雅山脉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将墨脱县藏在一片雪山的怀抱之中。丰饶的土地,多样的气候,令这里成为世界最大的动植物基因库,有“藏地西双版纳”的美誉。同时,环绕的雪山也将这里与世隔绝,使墨脱成为中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险峻的雪山、频发的泥石流、森林中的毒蛇猛兽,令“波密-墨脱-派乡”这条近300公里长的横穿墨脱之路,一度被称为“死亡之路”,成为当地人的噩梦、探险者的天堂。

  墨脱,致命的诱惑
  
  动身之前,已听多了关于这条路的种种传言:
  在每年长达7个多月的大雪封山期中,想进出墨脱无疑于自杀;7月迎来开山季节,但雨季随之来临,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几乎每天都在发生;8月至10月,是墨脱交通的黄金季节,全县一年的生活物质,大部分都在这3个月运进来;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之后,又将进入漫长的封山期。每年,都有至少十余人被这条路吞噬掉性命,有冻死的,有失足跌下悬崖的,有掉入激流中被冲走的,有丧命于毒蛇猛兽之口的,更多人死于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但对于热爱自然的背包客,墨脱的诱惑任何危险都不可阻挡:其境内有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有气势惊人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有充满远古神秘的门巴人村落。更神奇的是,墨脱既有世界第十五大高峰——海拔7722米的南迦巴瓦峰,又有西藏最低点——海拔仅500米的西让谷地,从雪山到谷地,你一天可穿越寒带、温带、热带三种气候与植被,然后坐在热带雨林里欣赏雪山雄姿。
  早在大学时代,去墨脱就是我的一大梦想。动机简单得有些好笑:一是想体验它道路的艰险,二是受它名字的蛊惑——墨脱在藏语中的意思是“秘境中的莲花”,而我最喜欢的花,就恰恰是莲花。
  
  墨脱通公路了?!
  
  2004年7月16日,在一名藏族姑娘的热情带领下,我来到位于波密县郊的墨脱办事处,想找当地人结伴进山。在这里,我惊讶的获悉,以“不通公路”闻名的墨脱居然通公路了。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波密往墨脱曾经通过一次公路。为何说“一次”呢?因为耗费三亿巨资的公路修好后,墨脱县城有史以来终于开进第一辆汽车,但由于公路随即被山洪冲毁,那辆车再也没能开出来。这条公路却有个意外的贡献:给波密-墨脱之间的原始森林带来了很多地名,路上仅有的几处客栈,离波密县城有多少公里就叫多少K。譬如路上最大的物质中转站离波密县城有80公里,地名就叫80K。
  办事处的贡嘎扎西大叔(门巴族)告诉我,波密-墨脱的公路在弃置一段时间后,人们终于找到利用它的新办法:每年8月中旬雨季末期,先将被泥石流冲毁的道路修复到80K;到了12月,已修复的“寒带”路段被大雪封堵,80K到墨脱的“温、热带”路段却刚刚告别雨季,于是抓紧抢修,滞留在80K、由百辆汽车组成的车队就可以浩浩荡荡开到墨脱县城。这100多公里的路一走就是半年,而且每年为这一趟都要投入无数的劳力和300万的巨款修路。但比起以往全县动员肩背马驮运物质,这些付出还是值得的。
  
  还没出发,钱包就空了
  
  听到我要进墨脱,贡嘎扎西劝告我,现在阴雨连绵、山洪不断,不是进山的好季节,还是等到8月下旬坐车到80K再徒步到墨脱,不但少走两天的路,遇到泥石流的机率也大大减少。吾非闲人,岂能等得?这时门巴司机尼玛凑过来,说明天一早有二十来人进山,我可与他们结伴。我欣喜若狂地应允了。
  回到旅社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却发现两大问题:一是去墨脱必需的边防证波密办不了,只能到靠近派乡的八一去办;二是在我的无度挥霍下,身上现金只余两百元。想去找建设银行取钱,当地人告诉我,建设银行倒是有,不过还没建设好。
  由于交通运输问题,墨脱物价奇高,这一趟至少要走十来天,两百元怎么行?我慌忙给走过墨脱的朋友打电话。朋友建议改变计划,坐车到八一,从墨脱之路的另一端进,从波密出来。理由有三:一、可以到八一办理边防证,墨脱处与中印边境,是军事敏感地带,边防证必不可少;二、八一有建行可以取钱,门巴人有下毒杀人的习俗,所以一定要带够干粮和钱,不要到当地人家中吃饭;三、从派乡进墨脱一路下坡较多,而从波密进则反之,难度太大。
  何去何从?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熬到深夜,我最终决定:就带着这两百元,明天进墨脱。理由也有三:一、去八一至少要浪费两天,时间耗不起;二、既然冲着路的艰险来的,当然要选最难走的走法;三、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地走在中国物价最高的地方,绝对是一种另类体验。
  

    
  爬嘎隆拉,疲惫中出现幻觉
  
  凌晨5点,我背着30斤左右的背囊挤上开往24K的解放卡车。刚出县城,卡车就开始爬山,路面上都是大石头,大卡车像醉汉跳舞颠簸得我晕头涨脑。最不幸的是下起雨来,在一片湿滑的乱石坡,车上的小伙子们还不得不下来冒雨推车。三个小时后,雨停了,一抹朝阳抹在不远处的雪山上,令整个山头闪耀着红金一样灿烂的光辉。湿冷的空气凝成雨雾,在路边的草地、松林和灰白的冰川之间游动。卡车在溪边一栋简陋的木板房边停下,24K到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两百公里山路,我只能用脚上这双18块钱买的解放鞋去丈量。
  匆匆啃了两口压缩饼干,便紧跟着当地人离开公路,踩着冰川向上攀爬。今天是徒步的第一天,我就面临最大的挑战,翻越行程中的至高点——海拔4800米的嘎隆拉。拉,在门巴语中就是山口的意思。
  和我一起翻山的当地人中,大部分都是穿着迷彩服、背着几十到上百斤货物的背夫,混在其中的居然还有四个外乡人打扮的女孩,一问才知道是去墨脱县城打工的川妹子。原来由于条件苦、物价高,在墨脱的工资标准要比西藏其他地方高两三倍。
  我原以为雪山就是不毛之地的代名词,没想到爬过一条长长的冰川,脚下仍有青青的草地和零星的野花。可惜当时我已无力去感慨生命的神奇,平生第一次在爬这么高的山,感觉像被仍到陆地上的鱼,张大口拼命喘气依然觉得胸闷。心脏跳得空前有力,太阳穴似乎也在随之跳动。走了一个小时,脑门开始隐隐作痛。我心脏并不十分健康,所以对轻微的高山反应症状都不敢怠慢,马上席地休息,并用葡萄糖水服用了两粒抑制高山反应的特效药——红景天胶囊。
  就这样走走歇歇,身体居然很快适应过来,头痛胸闷的症状逐渐消失,但神志却有些不清了,感觉随时可能晕到。脚下所谓的路,就是陡峭的山坡上被踩出的狭窄印迹而已,我尽量将身子靠近山体,以防突然晕倒滚下山坡。
  走了两个多小时,看到山顶五彩经幡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母亲在呼唤我的小名,声音很真切,但母亲明明远在数千公里之外。于是不加理睬,全副精力应付脚下险峻的山路。
  
  进入山体塌方区
  
  在山顶休息了二十分钟,开始感觉到寒冷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于是不敢久留,裹紧衣服开始下山。下山要轻松很多,使我得以留心植被的变化:从寸草不生的冰雪和裸石,到稀疏的小草,再到绿油油的大片草甸、低矮的灌木从、高大茂盛的冷杉林,植被的变化十分明显。
  中午十二点多到达52K的招待所,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有些人当即表示今天就在这儿休息,不走了。门巴小伙子次仁江增往狭窄的条凳上一躺就呼呼入睡。我吃了两块压缩饼干,觉得体力恢复很快。想想如果才中午就要投宿的话,那要猴年马月才能到墨脱呀!这时次仁江增一觉醒来,两人便相约结伴同行,到62K投宿。
  虽然所谓的公路不过是将乱石小道稍加修整拓宽,但比较平坦很多,走起来比较轻松。雨时下时停,清澈的山泉在公路是四处流淌,衣服和鞋子很快被水浸透。
  走没多远,只见几头牛悠然地挡在道路上。次仁江增很紧张,说当地曾发生过牛顶死人的事件,而我又背红色背包、穿红色雨衣。但道路狭窄,又无法绕行,我只好解开背包的胸带和腰带,面对着牛缓缓通过,一边讨好地对着牛微笑,一边作好随时弃包逃命的准备。
  还好,牛儿们只是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就不再理睬。这时一个门巴小伙子赶上我们,次仁江增用门巴话叽哩咕噜一通聊,一脸钦佩地告诉我,这个小伙子早上从80K走到波密,现在又要从波密走会80K。由于走得轻松,我和江增一时斗志大发,自不量力地决定追随小伙子一鼓作气赶往80K。
  小伙子个头不高,但脚力奇快,我和江增常常要小跑才能跟上。走了两三公里,前面突然没有路了,斗大的惨白石头铺了几百米,被山洪冲倒的冷杉横七竖八地躺在乱石之间——不用说,已经到了泥石流肆虐的区域了。
  手脚并用地爬过倒地的巨树躯干,前方一条四五米宽的激流轰鸣着截断道路,只有一根稍粗于碗口的树木架在激流上。虽然我平衡能力不错,时常对朋友吹嘘说我学生时代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单杠上漫步。但面对这湿滑的独木桥还是不敢掉于轻心,一旦失足可能几秒钟内就会被冲到崖下的雅鲁藏布江支流中去。
  有惊有险地通过独木桥,追着门巴小伙儿继续急行军。渴了都来不及从背包上取下水壶,只能匆匆地接两捧山泉喝。一路上山泉和瀑布特别多,有时一个座两百米宽的山头上同时挂了三条瀑布。几年前一位朋友走墨脱的时候曾经留心数过路上的瀑布,但数到八十条就数不下去了,因为实在太多。
  
  
  远处传来塌方声
  与门巴小伙子同行了五六公里,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与江增渐渐都体力不支,不得不放弃当夜走到80K的狂想。小伙子甩掉我们这两个包袱,一眨眼就消失在拐角处。
  正当我与江增坐在路边的朽木上休息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雷鸣般的“咯嚓”声。江增一惊,说前面山体滑坡了,搞不好今天就无法通过了。如果今天到不了62K,只能就地露宿,而我们却没带任何露宿用品。要知道这片原始森林可是毒蛇、蚂蝗和野兽的领地,有黑熊、孟加拉虎和羚牛等猛兽出没。
  还好,前方的山体滑坡发生在河对岸。我们一路上穿越的塌方区,大部分都是前几天的泥石流造成的,往返的当地人已经在上面踩出一条隐约可见的小径。江增告诉我,在山体滑坡的现场,你能清楚地闻到石头碰撞产生的火药味儿。通过这些塌方区的时候,要注意观察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如果水是混浊的,那随时可能发生新的塌方或者有滚石飞落,通过时一定要万分小心;如果水清澈透亮,证明情况已经趋于稳定,但依然要注意观察,小心飞石。
  下午六点多,几栋木板房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62K到了。
  
  走到墨脱“重镇”80K
  
  7月19日,我在背夫起床的骚乱声中醒来。掐指一算整整昏睡了12个小时。
  通往80K的路更加难走,塌方的地方更多。很多地方都是踩着泥水、扶着石头一步一滑地蹭过去的。
  今天照例是与次仁江增同行。江增是土生土长的门巴人,父亲是墨脱县帮辛乡的乡长,母亲是教师,所以江增才有幸没有像大部分门巴人那样上到小学便被迫辍学。由于交通问题,上大学三年多来一直没有回过家,这次是想趁着毕业实习之前回家看看。江增说他对城里组织的各种探险活动毫无兴趣,因为那些所谓的探险比起他回趟家可要安全、容易得太多了。他还告诉我,很多外人都认为门巴人是从藏族中分离出来的一个民族,但门巴人认为自己来自中国的临国——不丹,因为门巴话和藏语完全不同,却和电台里的不丹话相差无几。
  路上闲暇时候,我想向江增打听门巴人投毒杀人的情况,却不好意思开口。便拐弯抹角地试探:“听说你们门巴人都会巫术?”次仁江增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解释道:门巴人分上门巴和下门巴,他是下门巴人,而投毒的是米日村、墨脱村等地的上门巴人。一些上门巴人一出生,便知道自己要在何时下毒杀人,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没杀人,便会给家人甚至族人带来灾难。下毒者以女人居多,不一定只杀外地人,有时候下毒的对象就是隔壁家的孩子。如果有人被毒死,村里人大都能猜出是谁干的,但没有人去责怪追究,更不会有人报复。江增的母亲曾经在上门巴人的村庄教过书,对于当地人送来的食物和酒都悄悄地扔掉,向来不敢入口。这个风俗至今还在沿袭,所以千万不能在上门巴人家里吃饭,当地人的黄酒更是万万喝不得——除非是在当地干部家里。
  我默默把江增的劝告记在心里,继续匆匆赶路。为贪图便利,当地人常常喜欢绕些小路。小路的确近很多,但十分陡峭崎岖。很多时候都是顺溪而行,脚一直都要泡在冰凉的溪水里。走这种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别往布满青苔的石头上踩。在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里,摔得满身满口泥是小事,万一伤筋动骨,很难有人能帮得上你,后果如何自己考虑吧。
  从满是泥浆的小路爬上公路,以外地发现了一辆大卡车。原来从这里往80K的近10公里路还没有被冲毁,卡车司机过来接他弟弟。于是谈好价钱,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爬上卡车。但车一启动,很快大家就笑不出来了:由大块石头组成的路面,令卡车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簸箕,将我们像簸麦子一样抛起来又摔下来,大家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不一会儿便全部东倒西歪挤作一团。江增一向喜欢坐车害怕徒步,此刻也苦着脸对我说:还不如下来走呢。
  这样的剧烈颠簸持续了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看到了一大片木头房子——起码有一、二十户人家。在当地人好奇而又有些呆滞的目光中,我们终于抵达了墨脱路上最大的物质中转站——80K。江增和其他几位当地人从这里就要和我们分手,前往自己的村庄。继续往墨脱去的已不足十个人。
  


  
  一天睡了十五个小时
  
  找到住的地方后,我与江增来到一家四川阿姨开的饭馆,发现饭馆里只有一种青菜——就是我从来不肯吃的青椒。而且不论是炒青椒还是青椒面条,至少十元一份。怎么办?已经连啃了两天压缩饼干了,好歹犒劳一下自己,吃点青菜。于是每人要了一碗青椒面条,我居然也吃得挺香。高兴起来又要了一小瓶二锅头,喝了一口发现是假的。
  吃饭的时候,阿姨告诉我们,前几个月大雪还在封山,几个当地人结伙强行过嘎隆拉,结果有两人被活活冻死。看到我感慨的表情,江增说这算什么?每年都有人冻死,尸体即使找到了,也只能等到开山后才由村里人背下来。刚刚我们经过的一块石头后面还放着一具白骨,都死了好几年了。
  吃完饭才中午一点,我用热水泡了个脚,倒头便睡。醒来已是黄昏,冒雨换了家饭店,青菜依然只有一种,不过是白萝卜。于是吃了份十元的清炒萝卜饭,然后一边烤湿漉漉的鞋子一边和店里的门巴女孩聊天。女孩不肯告诉我名字,说她们的习惯是不随便告诉陌生人名字,还说她们村子里的孩子都是十二岁左右结婚,十四、五岁就有孩子了,她不喜欢,所以现在都十五了还没结婚。和绝大部分门巴孩子一样,她也是小学毕业就辍学了,连海南岛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告诉她,海南岛在中国很南很南的地方,四面都是海,还有很多椰子树。
  鞋子烤干了,回去继续昏睡。第二天在一片鸟鸣声中醒来,已是清晨6点。自昨天午饭后,我一共睡了近15个小时。
  
  悬崖上的“生命接力”
  
  未到80K之前,就有很多人警告我:80K到118K是泥石流、山体滑坡最多的地方,几处最大的塌方区都在这里,是整条路危险性、难度最高的一段,千万不能一个人走:过塌方区要大家协作,先留下一个人观察,其他人跑步通过——当然大部分塌方区走都困难,别说跑了——通过时如果出现滚石,留下来的人要大声提醒。其他人通过后,留下的人再在大家的观察下通过。
  80K的清晨很美,山上的植被已经很接近海南的雨林。林中各种婉转的鸟鸣此起彼伏,山上云雾蒸腾,似乎在暗示我继穿越寒带、温带森林之后,已进入亚热带气候区。刚出发不久,我突然发现身上爬了五、六多条黑色的软体动物——原来,这里已进入了墨脱路上臭名昭著的蚂蝗区。无处不在的吸血蚂蝗便是这里的主人,每个过路的人都必须以鲜血向它们“纳税”,无人能够例外。
  蚂蝗我在海南山区的丛林中见多了,所以并不紧张。在它们紧缩身体时将它们一一弹去,然后检查了一下绑腿和袖口是否扎紧。等忙完抬头看时,不由吃了一惊——这片刻工夫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大部队”已不知所踪。我加快脚步走了两百多米,发现前面的路被山洪冲出一个大沟,根本无法通过。再仔细观察了一下,有发现脚下的脚印除了我的之外全是旧的,也就是说“大部队”根本没走这条路。
  我慌乱起来,一个人过塌方区太危险,更何况还很容易迷路。如果追不上“大部队”,我恐怕只能返回80K再等下一批去墨脱的人,谁知道要等几天呢?我一边提醒自己不要着急,一边折回头寻找新鲜的脚印。终于在我捉蚂蝗的地方附近,看到一行脚印走入一条极不起眼的上山小路。我紧追着钻入密密的树丛中,终于看到正在休息的“大部队”。
  往118K的路果然名不虚传:很多时候,只能在溪水中踩着湿滑松动的石头手脚并用地爬过陡峭的山坡,还必须上防头顶滚石,下防脚下松滑,只有在休息时才有时间用烟头烫掉身上的蚂蝗。
  虽然路上经过了很多塌方区,但当真正大的塌方区呈现在我眼前时,我依然目瞪口呆:山体宛若被一把巨大的刀切去皮肤,长、宽均达数百米的山体上,到处都是灰白的泥浆和石头,那是大山裸露的血肉。至于公路,根本看不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大自然的破坏力真令人惊叹。
  除了规模,这段路塌方之频繁也前所未有,有时两个塌方区只隔几十米。最险的一处塌方,泥石流生生在道路上冲出一道十来米深的悬崖,峭壁与谷地90度垂直。背夫们只能先放下八、九十斤重的货物,先在峭壁上踩出几处可放脚的支点,再把我们这些“菜鸟”们手递手地接过去,上演了一出悬崖上的“生命接力”,最后才返回来背货物。
  


  
  最最痛苦的感觉:谗
  
  在背夫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安全地通过一个个险象环生的塌方区,中午顺利抵达90K。
  同行的一个女孩子坐下来休息时一翻裤子,发现袜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再翻开袜子,一只吸得圆滚滚的蚂蝗便掉了出来。女孩吓得大哭。我立即拿出食盐抹在她的伤口上,告诉她伤口必须在没有结痂前抹盐,否则会持续痒半年。
  除了蚂蝗,我们还必须忍受另一种折磨,这折磨来自于路上随处可见的一种叶缘多刺的植物,只要不小心碰到它的叶子,皮肤就会红肿一片、又痒又痛,两小时后才好转。后来才知道这是种有毒的植物,学名叫荨(qian)麻。
  又到了午饭时间,这是我最最痛苦的时候。过了80K,路上就没有饭店了,背夫们拿出一路上背来的米和菜,叮叮咣咣片刻就饭菜飘香,而我只有干咽口水的份儿。由于路途辛苦,背夫背的口粮都是勉强够吃,我哪好意思去蹭饭?
  绕着下厨的背夫看了半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讨了几根生萝卜丝,轻轻放入口中,幸福得快要晕倒。最终咬咬牙,从空空的口袋掏出十块钱买了盒方便面,算是对自己连日吃压缩饼干的又一次犒劳。至于商店货架上清一色十元以上的啤酒和饮料,我也只有过眼瘾的份了。
  后来总结这趟墨脱之行,我发现最大的痛苦不是累,而是谗。徒步全程8天(在县城呆的6天除外)24顿饭,大部分都是以压缩饼干来打发的。青菜已经罕有,肉更难得一见。所以我在路上发誓:回海口一定连吃三天肯德基!回海口后我果然暴食了两个星期,吃啥啥香,一顿吃平时两顿的量。去西藏一个月消瘦的两斤肉,回家两星期后全长回来了。



  
  到墨脱那天竟是我生日
  
  走到118K,雨渐渐下大了。我冒雨问了几家旅店都没买到饭菜,路过一家商店发现居然有五元一袋的方便面买,虽然份量较少且包装简陋,依然欢欢喜喜地买了一袋回去,吃完就睡,以防睡晚了肚子再饿起来。
  7月21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冒雨出发。我心情舒畅,因为最危险的路已经过去,不出意外的话当天下午就能到墨脱县城。届时我就可以等候汇款,汇款一到就有酒喝有青菜吃,说不定还有花生米给我下酒!就这样我一路幻想一路流口水地走到米日村,正啃压缩饼干的时候,看到对面走来一个背包客——这可是我从波密至今四天多以来碰到的第一个旅行者,顿感亲切无比。聊天中得知,这位仁兄一个人从派乡进墨脱,路上倒是碰到几个走墨脱的背包族,但没有一个是从波密进派乡出的。正聊着,又有三个背包客从墨脱方向走来,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彼此上路。
  在米日村,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地人下毒杀人的习俗。一位四川大姐告诉我,门巴人下毒主要是针对外地人,认为毒死外地人就能留住他的运气和智慧等。而且这毒要等到两三年后才会发作,七窍流血而死。另一个门巴人告诉我,上门巴人下的毒是以蛇毒和臭鸡蛋配制而成,没有解药。
  也许是心情比较好的缘故,下午我脚力奇佳。在同行的大部分人都感到双脚酸痛、举步维艰时,我迈着大步把他们甩在了后面。一口气走了三个多小时,我终于为我的急行冒进付出了代价,双腿变得沉重不堪,每迈出一步都感到肌肉酸痛,而墨脱依然不见踪影。
  和大部分偏远地区的居民一样,当地门巴人对时间和距离的概念十分模糊。我遇到的第一个当地人告诉我,再走一个小时就能到墨脱。一小时后我问另外一个砍柴的当地人,他告诉我还要再走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终于看到了雅鲁藏布江旁边的墨脱县城,但事实上之后我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踏入墨脱县城的街道。真是望山跑死马!是时我已经累得几乎晕倒,买了一瓶“澳的利”饮料一口气灌了个底朝天,又坐在地上歇了十多分钟,才有力气重新站起来。
  墨脱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新”。一进县城迎面就是兴建中的中心广场,广场中央有一朵简陋的莲花塑像。再往前走是商业街,水泥路面和两排整齐的两层楼房都是崭新的,可惜商业街开门的店铺不到四分之一。
  走进县城最气派的建筑群——县委县政府大院,找到全县城唯一的一家招待所——县委招待所,发现真的如驴友所说的那样,价格奇高(40元/床·晚)而条件还不如路上住的10元一晚的通铺。招待所的负责人自称是县委办公室的,看了我的采访证后表示不能给予任何折扣和帮助。我捏了捏兜里仅剩的几十元钱,只好另找住处。连问了好几家商店,终于有一位开饭馆的四川汉子表示,我可以住在他的仓库里,每晚15元。
  安顿好住处,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跑出来找电话。墨脱县城和县里其他地方一样,手机是没有信号的(离开墨脱一周后,我在《拉萨晚报》上看到中国移动信号覆盖墨脱县城的新闻),电话也全部是去年才接通的卫星电话,往哪儿打都是1元/分钟(国际长途不能打)。
  阿琨在电话中告诉我,早上我妈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是我二十三岁生日。是吗?我不由惊喜交加:在我二十三岁生日当天,我又实现了一个多年的梦想——徒步到墨脱。莫非冥冥中真有神助?!
  
  
  受困六日
  
  在去墨脱之前,我曾设想过我被困的种种可能:譬如泥石流啦、山洪啦、受伤啦等等,却没想到我在县城中受困了六天,却是因为——没钱。
  到墨脱的第二天赶上星期五,县邮电局一下午都无人上班,周末两天想取钱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四川饭馆的老板并不催我交房钱,还表示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饭,等钱汇到了再一块算账。
  老板姓赵,因为开了县城唯一一家馒头店,得绰号叫赵馒头。店里有一个16岁的门巴小姑娘做帮手,小姑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旺姆。圆脸盘、大眼睛的旺姆长得十分漂亮可爱,可惜小学毕业就辍学了。旺姆很害羞,平时很少说话。有一次聊天中,她告诉我,村子里像她这么大的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小孩了,她不想。她想读书,但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过不久可能会去日喀则亲戚那里打工。
  旺姆的话令我很感慨。墨脱县有着3.4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相当于大半个海南岛。在中国政府管辖的1万多平方公里(有2.4万平方公里被印度非法占领)土地上,生活的人口只有9900多人。一直以来,低出生率、高死亡率都是困扰着门巴人的一大问题,由此才派生出了独特的生殖崇拜文化。随着现代文明的入侵,人口的流失问题恐怕不久也将被提上日程。但,谁又有资格去阻拦一个少女追求幸福生活的梦想呢?
  赵馒头曾告诉我,这里的女人叫吴姬(音),男人叫锅达。每天天一黑小锅达就会带着吴姬去喝黄酒、“耍朋友”。这就是他们生活中很大的乐趣了。
  由于和当地人难以沟通,我在墨脱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写日记和闲逛。闲逛中我发现墨脱县城之小真可以用袖珍来形容:县城的核心就是县委县政府大院,围着大院有一条“环城公路”,即使以散步的速度,不出二十分钟也能环城一周。商业街是“环城公路”中唯一不是土路的一段,只稀稀拉拉开了几间杂货店和发廊。县城西北角的土坡下,是全县唯一一所初中,另外县里还有35所小学,没有高中,墨脱全县的教师有95人,其中有24名是代课老师。
  终于等到星期一,我满怀希望地去邮电局取钱,却被告知没有这笔汇款。怎么可能?!这几天来普通汇款也该到了,何况是加急的?第二天,我又去问,结果还是一样。我真的着急了,催着邮局的人帮我查一查是怎么回事。一查才知道,原来阿琨给我汇的是一小时特快,汇款一个小时内就到了林芝地区,但由于是凭密码支取的,所以汇不到墨脱来,只能到八一去取。老天,在网络时代还存在着这种事,真是不可思议。
  邮局的工作人员叫高永生,他看到我取不到钱似乎比我还急,一个劲打电话到八一去问:怎么办呀?人家急着用钱呢,有没有别的办法?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迟疑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先借你900块钱,等你到了八一取了那900块,再汇给我。”
  我还能有什么语言能表达我的感激呢?高永生不过是一个只有几百人小县城的邮电局普通职工,但他给予我这个陌生人的信任和帮助,我在几十几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中可能永远无法得到。
  


  
  犯了徒步的大忌
  
  待在墨脱六天之后,我终于再次踏上征程,赶赴大名鼎鼎的多雄拉山口。
  由于下雨,我拖到8:30雨小一些才出发。从波密出发以来,每天小到中雨都会不厌其烦地下下停停。后来我索性不穿雨衣,任由衣服淋湿再被我的体温烤干。
  由于孤身一人上路,精神饱满的我迈开大步,下坡路都是跑步前进。只花了两个小时,就走到平时人走一上午才能到的垭旦村。一个村民告诉我,以我的速度,下午两点可以到背崩,晚上可住在阿尼桥。这样别人要走四天才能走完的路程我三天就可完成。我听后更加斗志高昂,却不知自己已经犯了徒步的大忌——急行冒进,而且是在出发第一天,身体还未完全从休息状态调整过来的时候。
  出垭旦村不远,右脚开始酸痛,酸得足弓似乎都垮下来了。又走一段路,左脚也出现了相同状况。但我没有放弃三天走完全程的计划,执意不肯休息。走了两个小时的时候,我安慰自己说再走一小时就休息;走到三小时的时候,我又想,反正背崩快到了,再多走俩小时吧。就这样,下午三点半,我几乎是一步一拖地走到了背崩村口,一屁股坐在经幡旁边,休息了半个钟头才摇摇晃晃地去找招待所,因为今天无论如何走不动了。
  一头扎在招待所的床上,不由回忆起路上惊险的一幕:今天路上依然有好几处塌方区,单身通过我自然格外小心。有一次我刚准备通过一处塌方,一块足球大小的石头骨碌碌从我几米外的地方滚过。惊吓之余我驻足观察了半天,才以最快的速度爬过那片塌方。
  睡得朦朦胧胧时,发现有两个人站在我的床头。一骨碌爬起来,才知道原来是村干部来查身份证。后来得知,这里距离印度非法占领区不过几小时的脚程,以前经常有印度特工在此活动,国内的通缉犯也有逃往此处者。我暗捏了一把冷汗:幸亏没查我的边防证。


  
  被老虎嘴“咬”了一口
  
  7月28日清晨,我告别一路上最美丽的村庄背崩,下了一个山坡,心情紧张地来到气势雄伟的新解放大桥。长达两、三百米的新解放大桥高高横跨在咆哮奔腾的雅鲁藏布江上,逆江而上不远就是印度占领区。桥头驻扎有边防部队,据说对来往行人都要实施严格检查。
  有一个传说,旧的解放大桥被洪水冲垮时,江两岸擅长刀弓的门巴人各射一支绑了绳子的箭,箭在江中心缠绕在一起,门巴人将藤条绕在绳子上,建成一座著名的藤桥——德兴藤王桥。可惜的是,前几年新的解放大桥建好后,富有特色的藤王桥就被砍掉了,令旅游者们惟有扼腕痛惜。
  新解放大桥由铁索和木板铺就,我踏着木板上的雾水小心翼翼地走到对岸,居然无人阻拦。过了新解放大桥,就要告别一路伴我前行的雅鲁藏布江,进入密密匝匝、暗无天日的深山林区。我又遇到一个新问题:这里的道路很不明显,而且有岔路。我提醒自己沉住气,在这里可不能迷路,万一不小心走到印度,还不被当成特务给抓起来?于是我故技重施,开始寻找地上的新鲜脚印。一找不要紧,我竟然在杂乱的脚印中发现一双脚印不是解放鞋是,而像是登山鞋留下的。我心情激动,要知道当地人绝大部分都穿解放鞋,这对脚印证明极可能有背包旅行者在我前面不远处行走。我不顾双脚酸痛,决定全力以赴追上他们。远处山顶一抹金灿灿的阳光一扫几日来的阴翳,令我重新获得力量。这一追就追了四个多小时,一直追到阿尼桥,才发现前面只有几个背工。不过幸亏这行脚印,才使我不至在密林中迷路。
  在林芝地图上可以找得到的阿尼桥,其实只是一座不大的铁索桥,桥头有两栋木板房子,供往来行人休憩。饥渴难忍的我先买了一罐拉萨啤酒,一口气喝见底。一对好心的当地夫妇请我与他们一起吃饭,迎面走来的几个背包客又请我吃了半根黄瓜,今天可算享受了一顿奢侈的“大餐”。
  出了阿尼桥,便是人们谈虎色变的“老虎嘴”。据说是在悬崖上凿出来的狭窄道路,但实际上要比传说中的宽很多,基本上有一米来宽,旁边的悬崖倒是深不见底。老虎嘴的可怕之处,我认为主要是路面上布满了锋利的乱石片,很像参差的老虎牙。而头顶淅淅沥沥洒下来的山泉,则像老虎口中的涎水,将“虎牙”淋得十分湿滑。我在痛饮山泉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慌乱中用手撑住了地面。结果屁股上虽然没被多戳出个洞,右手掌却被切出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我按紧伤口走了百来米,才找到一块稍微宽大干燥的地方,鲜血染红了两只手掌。连换了两块脱脂棉,血终于止住了。简单包扎伤口后,继续赶路。
  


  
  巧遇县长
  
  从背崩到汗密的这天的行程,我觉得辛苦程度几乎赶上了进墨脱那四天的总和。一路上要经过老虎嘴、九十九道拐等著名的险路,而且全部是上坡路。一下午工夫,海拔上升了一千多。等到黄昏时候终于到了汗密,已经感觉到气温明显下降了许多。
  在汗密,我看到一伙穿着快干裤等徒步旅行者装束的汉人,便过去打招呼,原来是一批即将到墨脱县走马上任的援藏干部,包括县长和县委书记、县委副书记等。来自福建的王县长是个思维很灵活开放的人,谈到墨脱未来的出路,他告诉我:墨脱的森林覆盖率85%,气候温暖潮湿、多雨,平均气温16°C,最高气温只有33.8°C,很适合发展农林牧业。有专家考察后宣布,墨脱的农业和林业如果开发得当,可以养活全西藏的人口。但如果交通问题解决不了,什么都是空谈。
  一位当地人听说我从波密进的墨脱,表示钦佩之余还告诉我,今年波密往墨脱的路塌方太严重,已经很少人走了,都改走派乡这条路。前不久有9个人从波密去墨脱,路上派了两个人探路。结果突发的泥石流将7个人全部埋葬,只有两个探路的侥幸得活。
  晚饭后,与县长同行的一位林芝地区检察官找到我,给我送来了一包香烟、一件雨衣,还有两包美味的巧克力威化。我感激涕零,当场就吃了一包。原来这位检察官是个老字辈的背包客,多年来已经跑遍了中国西南部很多僻远的胜地,还经常去攀登雪山。两人促膝交谈到深夜11点多,考虑到明天要早起赶一天的路,才不得不道别。回到住处,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来是晚饭前喝了一罐红牛的缘故。
  

  
  一个人的原始森林
  
  29日的行程,我吸取了前天的教训。早上直到所有的背夫都走光了,我才不慌不忙地出发。因为听说今天的目的地——多雄拉山脚下的拉格并不遥远,而且道路也平缓好走得多,我又何必把自己搞得太紧张、太辛苦呢?
  一个人的原始森林是安静的,高大的冷杉遮天敝日,茂密幽深的灌木丛一动不动,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虫鸣,只有雨水打到树叶上的声音,孤寂地在林中回荡;一个人的原始森林也是寂寞的,除了植物,最常见的生命是身上的蚂蝗,极偶尔的机会,会有一两个背夫或者是一对马帮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有时还能看到横在路上的蛇。
  不过对付寂寞我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就是在心里给自己讲笑话。我天生便拥有的丰富想象力常常令我被自己逗得开怀大笑,可惜一旦脱离孤寂,这些精彩的笑话便被我忘了个精光。
  在森林曲折狭窄的石径上行走,我常常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门巴人爱喝酒是出了名的,黄酒、白酒、青稞酒、啤酒……只要是酒,他们都爱喝,而且是从早喝到晚。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醉熏熏的背夫滚下山崖,但我所见到的大部分背夫,身上依然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如果在林中一处无人的开阔地能闻到酒香,那肯定是门巴人刚刚在此休息过。我想,门巴人的嗜酒可能和他们惨淡的生活有关。墨脱土地虽然肥沃,但雨水太大,农业收成并不好,县里好多人的生活就靠一趟趟地往返这条“死亡之路”运送货物,一般背一斤能挣5至15元不等。阿琨五年前来墨脱时遇到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背夫,父母都是在做背运货物时滚下山崖而死的,他的命运也依然只能是继续做背夫。
  中午到一个门巴人家里讨了碗开水,打开珍藏的一袋单兵干粮,发现里面不但有压缩饼干,和有一小袋酱牛肉、榨菜和鸡汤料。一时兴奋过度,本来计划吃两顿的食物一顿就吃了个精光。饭足水饱,继续上路。在黄昏的大雨中走出森林,隐约看到一片高山草场和几栋木板房。拉格到了。
  
  
  登上多雄拉,和墨脱说再见
  
  没来墨脱前,阿琨就一再叮嘱我:翻越多雄拉一定要和当地人一起,因为山上没有路,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30日早上我一反平日懒散的作风,一大早就爬起来,等着和今天翻山的背夫一起出发。
  多雄拉山口海拔4221米,比嘎隆拉低很多,但路却更加难走。山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解放鞋底太薄的缺陷,此刻得到了“完美”体现,一路上我被石头硌的呲牙咧嘴,两脚痛到发软,还必须咬紧牙关跟上当地人的脚步。
  山路越来越陡,有时候还要趟过雪水汇成的溪流,冰冷刺骨。如是攀登了两个多小时,我看到山顶似乎到了,鼓足了力气爬上去,却发现只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于是问同行的背夫山顶还有多远,背夫答曰:想到山顶必须经过三个平台,这是第一个平台。当时几乎晕倒。
  受到这一打击,信心不济的我很快就被背夫甩到后面,落到独自攀爬的境地。与阿琨说的相反,多雄拉不是没有路,而是到处都是路——背夫走出的纵横交错的小路,令人无从下脚。而光滑无土的石头路,使我观察脚印的绝招也彻底失灵。
  我撞大运似地往上爬了半天,翻过一个陡坡,终于看到横垣着冰川的第二平台,与我一同出发的背夫正坐在冰川附近悠然地喝着白酒。我坐下来休息片刻,看他们喝得正来劲,没有出发的意思,便决定一个人“笨鸟先飞”。
  我爬了好几百米,背夫终于动身了,并很快超过了我。我只好加快脚步,以免再被拉在后面。在离山口不远的地方,我碰到三个准备进墨脱的河南大学生,听到乡音倍感亲切,刚唠了一会儿,同行的一干背夫和后来的马帮都无影无踪了。一个当地人警告我,如果不快点走就赶不上松林口的汽车了,那样的话我只能再多走两三个小时到派乡去。于是慌忙拎起背包就走。
  未到山口,远远就闻到浓重的尸体腐烂的臭味。只见山口处躺着好几匹马的尸体,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的才刚刚腐烂。这些马都是在爬山时活活累死的。看到这些尸体我颇有些得意:好歹咱还活着,莫非证明咱比马还强壮?!
  跨过一段经年不化的冰川,再走过几匹马的白骨和多年前坠毁的直升飞机的残骸,下山的风景变得越来越美了。阴沉沉的天空中漏下几片阳光,洒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含苞待放的雪莲花形似一座座坚挺的宝塔,散布了漫山遍野。远处的雾蔼中,是大片大片的松林。
  下山的路并不难走,一个小时后,我坐上了停在半山腰的解放牌大卡车,一路颠簸着到了派乡,墨脱之路到此终结。
  坐在派乡宽敞漂亮的餐馆里,我大口扒着牛肉面,大口喝着酥油茶,回忆起在墨脱的路上,我曾无数次地想:这种路一生走一次就够了,再也不走第二次。但现在,我离开墨脱境内也不个几个小时工夫,双脚还在酸痛,心中却不由怀念起墨脱浓密的原始森林、奔腾的雅鲁藏布江和静谧的门巴村庄,盘算着下次回来该是什么时候。就像辛巴达每次航海归来都发誓不再航海,可不久就又会扬帆出海一样,也许这就是在路上的魅力吧。END

简介:花非花言,制造于贺州,升级于梧州,估计报废于柳州。80年代生人,倒下的一代。抽最劣的香烟,喝最烈的白酒,写最烂的文字,走最远的路途,叫最贱的女友,听周杰伦的歌,写花非花言小说。
hua12yue@yahoo.com.cn

本来想分段发表的。
不过长也好啊。可以考验大家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