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上三趟阿里山,任誰也料不到我的癲狂。癲狂的誘因,竟是來自霧。
從來不知,霧可以美到令人張口結舌,可以美到令人欲淚。
喜歡被情人由身後環抱的感覺,當溫熱的雙唇摩挲於頸項,那是幸福。而當霧由山巔緩緩降下,直至籠罩整座山,整個我,竟油然生起幸福的暈眩。
喜歡霧,由阿里山開始。曾有幾次遊山的經驗,那是帶著學生畢旅時。當時的我,眼光不留在山,不留在樹,只追在一群大孩子身後,唯恐丟了一頭羊,難以交待。
猶記得如詩如畫的姐妹潭以及學生繪聲繪影傳說的淒楚故事;也還記得,到處是老樹,到處是幽深一片,一失神,就迷路在古老晦暗的情調中,然而,卻總是忘了阿里山有霧。
發現她,正是前幾日與家人的共遊。
坐上牛步般的老火車,霧在窗外,只見她游上車,又輕悄悄地下了車。就在我打個盹,猛然驚醒後,才查覺,她已換了妝,婀娜多姿地掛在樹稍,與老樹談情說愛去了。乍見她綽約的風姿,於是再訪、三訪,毫不厭倦。
一向害怕高度,有形的、無形的。長久以來,只喜愛蜷縮於人堆,做一團黑色的影子。尤其是山的高,不知逼退了幾次貿然的探究。而,因為霧,我勇於向山挑釁。真的!因為霧,我成為一名干於冒犯的勇者。
路,真得陡;路,真得滑;路真得難行;而,雨又一次一次攔住我上山的決心。
一邊是深崖,一邊是峭壁,實在沒有把握能掌握多少險境。行事率性的我,在人生旅途上,向來直來直往,而進入這樣的深微,竟成了羔羊。
霧下了,就在不遠處。停了車,等在路邊,抓好相機,要與她來一次私會。而她竟張狂地一洩到底,山腰、山坳、山谷,無一不在她的浸蝕範疇,於是,連我的鏡頭中,也濃濃的一幛霧了。
喜歡山腰的小店,依稀記得叫做「楓林」吧!靜靜地彎在路邊。室外幾把大傘,幾張桌椅,室內擺設雅緻,玻璃窗圈住一整家店。幾枝新楓,閒在窗邊,已帶上一抹早秋的嫩紅。最令人動容的,就是店家在屋後,臨近山坳,置放一張木桌、一把木椅,坐進木椅,啜一口咖啡,管她霧來霧去,全收在眼底。
想住在霧中,於是走入「阿榮的店」。老闆娘一雙細細的眼,清秀年輕的臉上,柔柔的笑意。原是山下的姑娘,嫁上了山,與老公胼手胝足打造這家店。一樁一木由無到有,檜木座椅、鏽鐵雕飾、皆出自兩夫妻的巧手。喜歡懂得「活」的人。這樣的人,讓我贊美,也讓我嫉妒!
店家熟鍊地泡著自家生產的茶,小妻子忙著張羅杯盤。偶而,一個眼神的投遞,一個手溫的交接,皆是自然不過。相較於都會男女的愛得火辣,他們的愛,是常溫的,如同店外的霧,自自然然地,又包攏了過來!我起身、轉腰,霧在我身後,吻上我頸項。今夜,就讓我睡在她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