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5月 21, 2004 9:33 pm
新世紀詩詞創作神話，婉約中的蒼勁──方文山專訪
專訪◎可樂王 馮瑀珊
整理◎馮瑀珊
你如何想像一個婉約的皮肉之下，卻有一副蒼勁的骨架？！方文山，一個五年八班的文藝青年。以一種全新的姿態，顛覆以及進駐你對流行音樂的歌詞定位。他自詡為民族主義者，以擁有四分之一客家血統為榮，因為他始終深信西晉末年五胡亂華時期，由中原南下避亂的客家族群，是血統最純正的漢人之一。其極端右翼份子的民族情緒，在具有濃郁民族風的歌詞創作上表露無遺，其代表性作品如下：龍拳、雙截棍、胡同裡有隻貓、雙刀、東風破、爺爺泡的茶、月牙泉、娘子、風沙、上海一九四三、刀馬旦、敦煌風、茶湯、鷹之戀、祭魂酒等。
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創作的？在這之前有什麼創作？
方：六年前，寫一些文案，一些有押韻的小短文。
問：請問你的創作動機，是以什麼樣的想法或動機創作？譬如說之前是寫文案，怎麼會想要以歌詞創作？又是怎樣的因緣際會和周杰倫成為這麼無懈可擊的創作搭檔？
方：一開始我是毛遂自薦，累積一些作品投稿，寄到各大唱片公司。憲哥收到後，覺得不錯跟我連絡，於是進入了唱片公司。我跟杰倫是同時期加入阿爾發詞曲版權公司。杰倫是先簽詞曲約，後來發覺他的外型跟聲音很適合，就簽了歌手約。很自然而然的一起合作，因為同期進來只有幾個人，他寫曲我寫詞。剛開始學樂器，自己摸索學習歌詞創作。似乎在詞曲方面沒有人開班授課，研究幾百首歌詞，看歌詞的起承轉合，韻腳，情緒畫面的營造，自己摸索寫了很多作品，投稿，後來憲哥發掘，六年前來台北簽詞曲約。
問：那你不是在台北？你是哪裡畢業？相關科系嗎？
方：我住桃園龜山，高職電子科畢業的，沒有讀過創作或是相關的科系。我看你的＂無國籍者＂，感覺上你飽讀詩書。我對文字有很大的興趣，以前讀書的時候在文字上會有小小的叛逆，故意寫一些不正經的東西。譬如週記或書法，我常常偏離主題。國內大事就寫住的眷村發生的事情，書法就抄歌詞。作文寫一些批評政府的，寫些革命起義的事情，還被老師叫去訓（笑）。
問：有很多人說你的歌詞像電影畫面一樣生動，自己有何看法？
方：我其實很喜歡電影，也有寫一些劇本。我把電影的場面調度或構圖美學，蒙太奇剪接的手法放到歌詞裡，所以充滿了跳躍性思考。
問：你的第一首歌？
方：江蕙的台語歌，落雨聲。要看歌手的特質去創作，像我父母老一輩的當然聽不太懂杰倫的音樂，台語歌他們才有共鳴；那時候剛好是＂春天後母心＂連續劇的音樂，那是第一首發表的，但其實我的台語創作並不是很多，市場比較小，邀歌的機會也比較少。
問：可否談談你以前研究的那些歌詞，有什麼樣的發現或是心得？
方：我開始研究的時候，發現以往在歌詞的寫作上都是很偏情緒的，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發生的時空背景，雖然傳達了各種情緒，但是並不清楚也不交待背景。也許在鐵軌旁悲傷，也許在客廳的角落悲傷，等等之類的，其實都看不太出來。後來我自己寫，就會想要加入一些電影的元素啦，或畫面感.空間感之類。我不喜歡太細膩的偏情緒文字，不喜歡寫太情愛的，我喜歡一些希奇古怪天馬行空的東西，慢慢的就變成一種風格，所以大部分都有場景時空的感覺。
問：哪些作品是你最喜愛的？
方：胡同裡有隻貓，不是書寫愛情，也非第一人稱。形容貓住在胡同一心嚮往外面人類的世界，出外之後，才發現還是自己的巢好，只是寫一種鄉愁。我認為本身是個民族主義者，歌詞很多都跟中國傳統的有關。譬如娘子，刀馬旦，上海一九四三，雙截棍，東風破那種。也許自己的潛意識裡喜歡寫這些題材，但不是太侷限的格局，是屬於華人的那樣，像是華人世界有誰做了什麼好事情，那樣的與有榮焉的大範圍民族情感。
問：在流行之外有什麼精神，在流行中又想注入什麼樣的精神？對古典詩歌的看法？
方：我最喜歡的東風破，就是仿詞牌名。在以前寫的詩詞歌賦，其實真的藝術是才是那些字畫。多半是節日贈友人或曲水流觴的作品，是書畫的意義在前，而不是文字本身，其實無法相比的。我們像工廠一樣，有訂單來才開始動筆，熟悉歌手的定位後，再來量身打造的。而不像新詩一樣是發自內心的作品，在集結成書前空間是自由的，無拘無束。但其實歌詞不是自發性的書寫，幾乎是先有訂單或曲才來書寫。有時候是純旋律，有時候是加點人聲，聽了後，看韻腳怎麼押，詞曲的部分Ａ１Ａ２等等的，聽出來後才帶入主題寫詞。修修改改後才是一個作品，出發點不一樣，畢竟是有商業上的往來，才寫作出來的。
問：就是有個題目讓你發揮囉，你有遇到創作的瓶頸嗎？
方：常常有瓶頸啊（笑）。
問：一首歌大部分花多久時間創作？你會找資料嗎？
方：很難講。像東風破，比較順，主題鮮明，有了想法，大約寫了三、四個小時。但有些歌可能醞釀了半個月都還寫不出來。寫了又改，花很多心力才完成。我會去買書查些相關的史地資料，或相關名詞。像我寫＂鬥牛＂，＂三年二班乒乓球＂，其實我不會乒乓也不會籃球，只是概略懂罷了，但我還是會去買書來了解，參考術語，把歌詞當劇本經營。像刀馬旦，就找了國劇資料，生旦淨墨丑等等的資料。＂爺爺泡的茶＂我就去買了本茶經。我把歌詞分成兩種；一個是工作一個是創作。創作的話我就會比較用心在找資料修改等等方面下工夫。醞釀，然後抓出主軸。
問：寫詞跟以前的五言絕句那些還蠻像的。
方：其實也是有個規律，押韻之類的，但是創作動機就不一樣了。
問：不再寫詞之後的創作會是？譬如繪畫或小說等等的？
方：也許會寫小說或新詩。
問：拍ＭＴＶ的時候會不會有很多想法畫面要呈現？
方：還好。導演說我的詞特別好拍，很好找景，時空背景主角都描寫的很清晰，因為都有畫面會浮現（笑）。
問：＂忍者＂這首歌也很屌，那時候也是配合曲的旋律嗎？
方：也是大家反覆討論，或是集思廣益之後的決定。
問：很喜歡你的＂娘子＂，＂上海一九四三＂那種情景，你的作品具有很多面貌，創作時是以怎樣的心情拿捏尺度？
方：譬如說＂愛在西元前＂，開頭就是很鮮明的述說歷史。重點是剪接上下一個邏輯的起承轉合。不是很制式化的，口語的才會有情感以及好記好唱。只是提供歌詞意境的時空畫面，我喜歡剪接式的表現，前面鋪陳一段後面在口語式的銜接上來，抑揚頓挫的情緒轉接。
問：＂反時針的鐘＂前面的注音符號也很絕，你是如何靈機一動想到要加入這些元素的？
方：那是杰倫加的，他想要在配唱的前面加一段饒舌的詞，但是來不及寫詞，加英文數字都不適合，當場討論的結果，就是想到用注音符號即興創作。
問：如果把今天的三人訪談做個即興創作，你會怎樣表現，我的意思是你如何加入心情創作？
方：馬上考試（笑）。其實是曲的影響下寫出來的，一開始旋律的氛圍就侷限了文字，寫情歌很抒情，怎會用很剛烈的字眼，譬如什麼鋼筋，突出的角落，血液逆流等等等的，有時候聽的曲子都已經編好曲了，已經侷限了文字的揮灑。不是我決定詞的風格，而是先有曲才有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範圍內作最淋漓盡致完美的發揮。
問：創造畫面是不是比詞曲來的更難？
方：其實分兩種。一種是像蓋大樓鋼筋水泥都準備好了，再來一個一個慢慢建立。
就像繪畫中的構圖，有不同的表現方式。譬如我今天要寫ＰＵＢ有關的，我會先慢慢分類出會出現的場景或是元素，高腳杯，高跟鞋，窄裙，煙灰缸，飛標靶，撞球檯等等的，都先分類好會在歌詞裡出現的，先找好韻腳，譬如ㄚ跟ㄢ，消防栓，玻璃牆。然後定主題，有時候先寫副歌。創意跟詞藻沒有用完的一天，因為我會先整理出來。但也不是每一篇都這樣，有一些是很即興的想到一個經典的句子，譬如說，妳離開的第三個路口／是我第三星期的難過，這樣的慢慢發展開來。
問：你覺得大家給你風格的定義會不會造成你的侷限？
方：我最大的成就感就是，這詞不是我寫的，卻被覺得像是我寫的，那樣的自成一派。其實有些新生代的創作者也寫的很好，可是差別在於，我開始寫時並沒有人這樣寫過沒有模仿的對象，算是空前。我已經寫的一百多首歌，已經有類型了，當類型出現後，就很好去遵循。但不論後來居上，這格局是我先開的。其實這些偏冷的歌詞早就有人寫了，只不過存在於地下樂團，我很幸運的是杰倫的專輯賣得好，人氣夠，迴響大，公司容許我這樣子的創作風格。把非主流歌詞或是不是歌詞的歌詞放在主流市場，主流歌手身上，受到很大的注意。所以並不是我發明這種寫法，而是我把這種寫法放在主流市場，影響大很大。
問：其實像我們這一代的，背一百首歌詞很簡單，卻背不出幾首詩，所以可見詞的影響很大。你小時候聽誰的音樂長大？
方：以前會看席慕蓉的詩集，七里香，無怨的青春。雖然她的評價有些爭議，但她有個地方影響我很大，就是她的詩押了韻腳，清清淡淡的寫作心思，很適合歌詞。我覺得歌詞很新詩，其實歌詞不能算是文學作品，語言的結晶度很鬆散，詩就是用最少的字句寫最多的意思，語言結晶度濃縮度很高，然而很口語的歌詞影響力卻很大。但其實詩人潛伏在各行各業，寫詩是副業。歌詞是做很大的市場，很大的發行，但卻還算不上文學作品，只能說是文字作品。新詩是很主觀很個人的，也許拿掉標題題目後，你看不懂他所要表達的意思，我喜歡直接的作品，簡潔的作品。李宗盛跟羅大佑是以前最常聽的，有陣子很喜歡羅大佑的歌，亞細亞的孤兒講到種族，鹿港小鎮描寫鄉愁。會主動欣賞非情歌，雖然情歌算大宗，但如果不是情歌，還能被傳頌，那真的很難，也關於到歌手的市場定位，所以杰倫的專輯裡面情歌也頂多佔一半而已。
問：創作靈感的來源？
方：其實寫到最後沒有靈感可言，工作模式有很多，已經很駕輕就熟，寫歌已經是工作，有脈絡可循，譬如，前面的杯子／像我看過妳側臉的樣子／在我住過那個城市／消失的那個夏日。很熟悉，都能打好草稿了，我不是很依賴靈感，以前也許有。很上班式的，Ｄｅｍｏ聽完就寫了。
問：對目前的定型感覺如何？
方：這種定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啊，寫歌的人那麼多，被注意歸類也不錯啊，像提到林夕會覺得他是詩人，提到我就是電影手法歷史典故畫目的結合，想到伍百就搖滾，想到Ｒ＆Ｂ就是杰倫，這樣就夠了，只要我的定位不要越來越走下坡就好。就算被類型化，我也很能接受。不要跨足到不熟的領域，或不擅長的寫法，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好好發揮就好，作最好的。
問：偷偷問你個八卦，聽說你在寫＂愛在西元前＂是追求期，那愛情有沒有爲你的創作加分？
方：創作的人寫的東西都比較富有想像力，那首寫得很快，看完展覽，聽完杰倫的曲，就寫好了。創作的東西有人買才有報酬，不像一般的上班族，有固定收入。
問：最欣賞的藝人？
方：阿姆，他是白人，卻能在黑人當道的饒舌世界，獨占鰲頭。就好像是中國武術大賽，卻是一個白人拿到冠軍，這種的落差很有趣。
問：你還看誰的新詩？
方：夏宇，腹語術，北島。我不喜歡看散文詩，我喜歡文字驚豔的美，甚至我在網路上看到很經典的詩句，把帶血的頭顱／擱在天平上／所有苟活著的／都失去了重量。才短短文字，就有血腥了。我覺得六頁的東西也許也能寫成二頁，喜歡一針見血的那種短詩。
問：阿姆有對你的創作造成影響嗎？
方：沒有，我只是喜歡他的爆發力，跟歌詞裡的意思，他是中下階級，藍領階級。跟我很像，我也是藍領階級出身。非科班出來的，又能掌握的自己的東西。
問：創作生涯停止後的打算？
方：華人版圖出版社啊，好好經營。
問：你看新詩有什麼毛病？
方：我不喜歡那種很主觀很個人，很花心思才能懂得的部分。難懂，負擔很重的感覺，也有可能是我歌詞寫多了，我喜歡簡潔有力的。新詩無法普及也是有關係的，閱讀上會造成負荷，不是說現代人不讀文學，但新詩的銷路總是不及散文小說，有些新詩個人到只有作者才懂，不能被分享的文體，沒有共鳴點。
問：從默默無名到現在的成就，你有什麼感觸？
方：心境的轉折，更加惜福。
方文山文藝青年，首次曝光新詩創作
腦前葉的某些記憶層
腦前葉的 某些記憶層
綠洲的水草 異常肥沃茂盛
匈奴騎兵剽悍凶殘的 刀刃
之後 就再也記不起什麼是
用筆也無法勾勒的 漠北孤城
純潔的白紙 正描寫著血淋淋的出征
我用筆謹慎 一字一句交代這文章的成份
是剖開小腦 挖掘海馬丘的 墳
檢視腦細胞的橫切面 對照更多的疑問
這文章總算開始有些 西漢王朝的氣氛
家鄉被刨起樹根 莊稼 被焚
之後 就再也記不起什麼是
敦煌的駝鈴 遙遠的 羌笛聲
憎人們失去了虔誠 商旅沿路被犧牲
這房間的檯燈 開始尋找信仰的神
我紊亂不堪的筆跡 終於 終於被攻破
城門
我染血的冑甲 被好多箭矢瞄準
妳在梁上結繩 說輪迴再輪迴都要 再等
那今生 今生 親愛的 妳到底 用什麼人稱
牙買加的雷鬼
舊版鈔票上的水漬被翻頁
我從下一張的人頭開始 解讀
太平洋彼岸的 世界
一八六一年的 南北戰爭
這林肯先生 堅持 讓遲早會發生的發生
只是這不是改變信仰的神 就會被當作是
同一種的 人
一九九五年 美金五元流通在北美
這林肯先生的肖像 被用來 酗咖啡 嗑音樂
在大西洋彼岸越過山脊的 南非
曼德拉 將秩序傾斜 由白轉黑
只是這扭轉不了原本固定的 季節
該下雪的 還是一樣 下雪
猶太與亞利安 還是在分類
美金還是在漂白 這整個 世界
而我 穿越過斜對面的 大街
用新台幣三佰六十元 購買光碟
整張都是 牙買加的雷鬼
戒煙
嗜血如命的槍口 下定決心停止打獵
基於對火藥成份想當然耳的了解
最不痛快的想必定是正準備出場的 子彈
再也無法體會 命中靶心的感覺
當然硝酸甘油與底火間的是非
如同槍管與子彈高速磨擦的滋味
在硝煙瀰漫寸草不生的 曠野
曝露在地表上的砂礫 根本無從察覺
獵物與被獵物之間的差別
而那些 不再被獵殺的多出來的時間
繁殖過剩的問題 卻一直沒有獲得解決
正逐步進逼襲擊焦慮不安的防衛
企圖鬆動我城牆般堅固的 嘴
最後嘴唇義正辭嚴的開口拒絕 對方的勸降
我立刻拿出擦滿銅油的槍 刺刀閃閃發亮
彈挾上膛 拉上扳機 推開保險栓
以右眼瞄準在一千公尺外
對我冷笑 嗤之以鼻的 習慣
青春
斷線的風箏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
強化纖維魚線勾住的那天黃昏
窗外 電線桿上的麻雀依偎著抵禦 寒冷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截角演唱會門票就成長而言 已經算完成
期末考的分數 餵食一雙失望的眼神
聯考前 球鞋終於放棄對籃框的 瞄準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吞下秋冬後 白楊木的年輪 又胖了一層
蜻蜓的路線 還是只適合出沒在 鄉村
離家出走的貓 開始覺得當初很愚蠢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吞下秋冬後 白楊木的年輪 又胖了一層
蜻蜓的路線 還是只適合出沒在 鄉村
離家出走的貓 開始覺得當初很愚蠢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雜司之谷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打從平成二年至今 它就一直不停在旅行
怒目金剛最張牙舞爪的也不過是眼睛
而黑貓則是一整張不寒而慄的 表情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它還是在旅行 飽覽地表以下的風景
香爐裊裊的檀香味 不知它有沒有在聽
那是遺族唯一能跟它溝通的 聲音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自從盂蘭盆會後 酒井家長媳已經懷孕
肅穆的祭拜儀式 讓所有人的呼吸都調勻
注意到這平成三年開始有心跳的 小生命
而它 仍自顧自的 旅行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牆垣整整齊齊的陰影 到處是線與線的平行
墓碑還是得到如往常般的尊敬
只是酒井家轉移了 關心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平成四年在唸完南無阿彌陀佛後
用松尾芭蕉式的俳句書寫 諡名
紫堇山坡上
酒井家的小次郎
學叫歐吉桑
這五七五的格律詩實在太短
是它旅行中一直背負著的 遺憾
◎原文刊於壹詩歌雜誌第2期
專訪◎可樂王 馮瑀珊
整理◎馮瑀珊
你如何想像一個婉約的皮肉之下，卻有一副蒼勁的骨架？！方文山，一個五年八班的文藝青年。以一種全新的姿態，顛覆以及進駐你對流行音樂的歌詞定位。他自詡為民族主義者，以擁有四分之一客家血統為榮，因為他始終深信西晉末年五胡亂華時期，由中原南下避亂的客家族群，是血統最純正的漢人之一。其極端右翼份子的民族情緒，在具有濃郁民族風的歌詞創作上表露無遺，其代表性作品如下：龍拳、雙截棍、胡同裡有隻貓、雙刀、東風破、爺爺泡的茶、月牙泉、娘子、風沙、上海一九四三、刀馬旦、敦煌風、茶湯、鷹之戀、祭魂酒等。
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創作的？在這之前有什麼創作？
方：六年前，寫一些文案，一些有押韻的小短文。
問：請問你的創作動機，是以什麼樣的想法或動機創作？譬如說之前是寫文案，怎麼會想要以歌詞創作？又是怎樣的因緣際會和周杰倫成為這麼無懈可擊的創作搭檔？
方：一開始我是毛遂自薦，累積一些作品投稿，寄到各大唱片公司。憲哥收到後，覺得不錯跟我連絡，於是進入了唱片公司。我跟杰倫是同時期加入阿爾發詞曲版權公司。杰倫是先簽詞曲約，後來發覺他的外型跟聲音很適合，就簽了歌手約。很自然而然的一起合作，因為同期進來只有幾個人，他寫曲我寫詞。剛開始學樂器，自己摸索學習歌詞創作。似乎在詞曲方面沒有人開班授課，研究幾百首歌詞，看歌詞的起承轉合，韻腳，情緒畫面的營造，自己摸索寫了很多作品，投稿，後來憲哥發掘，六年前來台北簽詞曲約。
問：那你不是在台北？你是哪裡畢業？相關科系嗎？
方：我住桃園龜山，高職電子科畢業的，沒有讀過創作或是相關的科系。我看你的＂無國籍者＂，感覺上你飽讀詩書。我對文字有很大的興趣，以前讀書的時候在文字上會有小小的叛逆，故意寫一些不正經的東西。譬如週記或書法，我常常偏離主題。國內大事就寫住的眷村發生的事情，書法就抄歌詞。作文寫一些批評政府的，寫些革命起義的事情，還被老師叫去訓（笑）。
問：有很多人說你的歌詞像電影畫面一樣生動，自己有何看法？
方：我其實很喜歡電影，也有寫一些劇本。我把電影的場面調度或構圖美學，蒙太奇剪接的手法放到歌詞裡，所以充滿了跳躍性思考。
問：你的第一首歌？
方：江蕙的台語歌，落雨聲。要看歌手的特質去創作，像我父母老一輩的當然聽不太懂杰倫的音樂，台語歌他們才有共鳴；那時候剛好是＂春天後母心＂連續劇的音樂，那是第一首發表的，但其實我的台語創作並不是很多，市場比較小，邀歌的機會也比較少。
問：可否談談你以前研究的那些歌詞，有什麼樣的發現或是心得？
方：我開始研究的時候，發現以往在歌詞的寫作上都是很偏情緒的，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發生的時空背景，雖然傳達了各種情緒，但是並不清楚也不交待背景。也許在鐵軌旁悲傷，也許在客廳的角落悲傷，等等之類的，其實都看不太出來。後來我自己寫，就會想要加入一些電影的元素啦，或畫面感.空間感之類。我不喜歡太細膩的偏情緒文字，不喜歡寫太情愛的，我喜歡一些希奇古怪天馬行空的東西，慢慢的就變成一種風格，所以大部分都有場景時空的感覺。
問：哪些作品是你最喜愛的？
方：胡同裡有隻貓，不是書寫愛情，也非第一人稱。形容貓住在胡同一心嚮往外面人類的世界，出外之後，才發現還是自己的巢好，只是寫一種鄉愁。我認為本身是個民族主義者，歌詞很多都跟中國傳統的有關。譬如娘子，刀馬旦，上海一九四三，雙截棍，東風破那種。也許自己的潛意識裡喜歡寫這些題材，但不是太侷限的格局，是屬於華人的那樣，像是華人世界有誰做了什麼好事情，那樣的與有榮焉的大範圍民族情感。
問：在流行之外有什麼精神，在流行中又想注入什麼樣的精神？對古典詩歌的看法？
方：我最喜歡的東風破，就是仿詞牌名。在以前寫的詩詞歌賦，其實真的藝術是才是那些字畫。多半是節日贈友人或曲水流觴的作品，是書畫的意義在前，而不是文字本身，其實無法相比的。我們像工廠一樣，有訂單來才開始動筆，熟悉歌手的定位後，再來量身打造的。而不像新詩一樣是發自內心的作品，在集結成書前空間是自由的，無拘無束。但其實歌詞不是自發性的書寫，幾乎是先有訂單或曲才來書寫。有時候是純旋律，有時候是加點人聲，聽了後，看韻腳怎麼押，詞曲的部分Ａ１Ａ２等等的，聽出來後才帶入主題寫詞。修修改改後才是一個作品，出發點不一樣，畢竟是有商業上的往來，才寫作出來的。
問：就是有個題目讓你發揮囉，你有遇到創作的瓶頸嗎？
方：常常有瓶頸啊（笑）。
問：一首歌大部分花多久時間創作？你會找資料嗎？
方：很難講。像東風破，比較順，主題鮮明，有了想法，大約寫了三、四個小時。但有些歌可能醞釀了半個月都還寫不出來。寫了又改，花很多心力才完成。我會去買書查些相關的史地資料，或相關名詞。像我寫＂鬥牛＂，＂三年二班乒乓球＂，其實我不會乒乓也不會籃球，只是概略懂罷了，但我還是會去買書來了解，參考術語，把歌詞當劇本經營。像刀馬旦，就找了國劇資料，生旦淨墨丑等等的資料。＂爺爺泡的茶＂我就去買了本茶經。我把歌詞分成兩種；一個是工作一個是創作。創作的話我就會比較用心在找資料修改等等方面下工夫。醞釀，然後抓出主軸。
問：寫詞跟以前的五言絕句那些還蠻像的。
方：其實也是有個規律，押韻之類的，但是創作動機就不一樣了。
問：不再寫詞之後的創作會是？譬如繪畫或小說等等的？
方：也許會寫小說或新詩。
問：拍ＭＴＶ的時候會不會有很多想法畫面要呈現？
方：還好。導演說我的詞特別好拍，很好找景，時空背景主角都描寫的很清晰，因為都有畫面會浮現（笑）。
問：＂忍者＂這首歌也很屌，那時候也是配合曲的旋律嗎？
方：也是大家反覆討論，或是集思廣益之後的決定。
問：很喜歡你的＂娘子＂，＂上海一九四三＂那種情景，你的作品具有很多面貌，創作時是以怎樣的心情拿捏尺度？
方：譬如說＂愛在西元前＂，開頭就是很鮮明的述說歷史。重點是剪接上下一個邏輯的起承轉合。不是很制式化的，口語的才會有情感以及好記好唱。只是提供歌詞意境的時空畫面，我喜歡剪接式的表現，前面鋪陳一段後面在口語式的銜接上來，抑揚頓挫的情緒轉接。
問：＂反時針的鐘＂前面的注音符號也很絕，你是如何靈機一動想到要加入這些元素的？
方：那是杰倫加的，他想要在配唱的前面加一段饒舌的詞，但是來不及寫詞，加英文數字都不適合，當場討論的結果，就是想到用注音符號即興創作。
問：如果把今天的三人訪談做個即興創作，你會怎樣表現，我的意思是你如何加入心情創作？
方：馬上考試（笑）。其實是曲的影響下寫出來的，一開始旋律的氛圍就侷限了文字，寫情歌很抒情，怎會用很剛烈的字眼，譬如什麼鋼筋，突出的角落，血液逆流等等等的，有時候聽的曲子都已經編好曲了，已經侷限了文字的揮灑。不是我決定詞的風格，而是先有曲才有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範圍內作最淋漓盡致完美的發揮。
問：創造畫面是不是比詞曲來的更難？
方：其實分兩種。一種是像蓋大樓鋼筋水泥都準備好了，再來一個一個慢慢建立。
就像繪畫中的構圖，有不同的表現方式。譬如我今天要寫ＰＵＢ有關的，我會先慢慢分類出會出現的場景或是元素，高腳杯，高跟鞋，窄裙，煙灰缸，飛標靶，撞球檯等等的，都先分類好會在歌詞裡出現的，先找好韻腳，譬如ㄚ跟ㄢ，消防栓，玻璃牆。然後定主題，有時候先寫副歌。創意跟詞藻沒有用完的一天，因為我會先整理出來。但也不是每一篇都這樣，有一些是很即興的想到一個經典的句子，譬如說，妳離開的第三個路口／是我第三星期的難過，這樣的慢慢發展開來。
問：你覺得大家給你風格的定義會不會造成你的侷限？
方：我最大的成就感就是，這詞不是我寫的，卻被覺得像是我寫的，那樣的自成一派。其實有些新生代的創作者也寫的很好，可是差別在於，我開始寫時並沒有人這樣寫過沒有模仿的對象，算是空前。我已經寫的一百多首歌，已經有類型了，當類型出現後，就很好去遵循。但不論後來居上，這格局是我先開的。其實這些偏冷的歌詞早就有人寫了，只不過存在於地下樂團，我很幸運的是杰倫的專輯賣得好，人氣夠，迴響大，公司容許我這樣子的創作風格。把非主流歌詞或是不是歌詞的歌詞放在主流市場，主流歌手身上，受到很大的注意。所以並不是我發明這種寫法，而是我把這種寫法放在主流市場，影響大很大。
問：其實像我們這一代的，背一百首歌詞很簡單，卻背不出幾首詩，所以可見詞的影響很大。你小時候聽誰的音樂長大？
方：以前會看席慕蓉的詩集，七里香，無怨的青春。雖然她的評價有些爭議，但她有個地方影響我很大，就是她的詩押了韻腳，清清淡淡的寫作心思，很適合歌詞。我覺得歌詞很新詩，其實歌詞不能算是文學作品，語言的結晶度很鬆散，詩就是用最少的字句寫最多的意思，語言結晶度濃縮度很高，然而很口語的歌詞影響力卻很大。但其實詩人潛伏在各行各業，寫詩是副業。歌詞是做很大的市場，很大的發行，但卻還算不上文學作品，只能說是文字作品。新詩是很主觀很個人的，也許拿掉標題題目後，你看不懂他所要表達的意思，我喜歡直接的作品，簡潔的作品。李宗盛跟羅大佑是以前最常聽的，有陣子很喜歡羅大佑的歌，亞細亞的孤兒講到種族，鹿港小鎮描寫鄉愁。會主動欣賞非情歌，雖然情歌算大宗，但如果不是情歌，還能被傳頌，那真的很難，也關於到歌手的市場定位，所以杰倫的專輯裡面情歌也頂多佔一半而已。
問：創作靈感的來源？
方：其實寫到最後沒有靈感可言，工作模式有很多，已經很駕輕就熟，寫歌已經是工作，有脈絡可循，譬如，前面的杯子／像我看過妳側臉的樣子／在我住過那個城市／消失的那個夏日。很熟悉，都能打好草稿了，我不是很依賴靈感，以前也許有。很上班式的，Ｄｅｍｏ聽完就寫了。
問：對目前的定型感覺如何？
方：這種定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啊，寫歌的人那麼多，被注意歸類也不錯啊，像提到林夕會覺得他是詩人，提到我就是電影手法歷史典故畫目的結合，想到伍百就搖滾，想到Ｒ＆Ｂ就是杰倫，這樣就夠了，只要我的定位不要越來越走下坡就好。就算被類型化，我也很能接受。不要跨足到不熟的領域，或不擅長的寫法，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好好發揮就好，作最好的。
問：偷偷問你個八卦，聽說你在寫＂愛在西元前＂是追求期，那愛情有沒有爲你的創作加分？
方：創作的人寫的東西都比較富有想像力，那首寫得很快，看完展覽，聽完杰倫的曲，就寫好了。創作的東西有人買才有報酬，不像一般的上班族，有固定收入。
問：最欣賞的藝人？
方：阿姆，他是白人，卻能在黑人當道的饒舌世界，獨占鰲頭。就好像是中國武術大賽，卻是一個白人拿到冠軍，這種的落差很有趣。
問：你還看誰的新詩？
方：夏宇，腹語術，北島。我不喜歡看散文詩，我喜歡文字驚豔的美，甚至我在網路上看到很經典的詩句，把帶血的頭顱／擱在天平上／所有苟活著的／都失去了重量。才短短文字，就有血腥了。我覺得六頁的東西也許也能寫成二頁，喜歡一針見血的那種短詩。
問：阿姆有對你的創作造成影響嗎？
方：沒有，我只是喜歡他的爆發力，跟歌詞裡的意思，他是中下階級，藍領階級。跟我很像，我也是藍領階級出身。非科班出來的，又能掌握的自己的東西。
問：創作生涯停止後的打算？
方：華人版圖出版社啊，好好經營。
問：你看新詩有什麼毛病？
方：我不喜歡那種很主觀很個人，很花心思才能懂得的部分。難懂，負擔很重的感覺，也有可能是我歌詞寫多了，我喜歡簡潔有力的。新詩無法普及也是有關係的，閱讀上會造成負荷，不是說現代人不讀文學，但新詩的銷路總是不及散文小說，有些新詩個人到只有作者才懂，不能被分享的文體，沒有共鳴點。
問：從默默無名到現在的成就，你有什麼感觸？
方：心境的轉折，更加惜福。
方文山文藝青年，首次曝光新詩創作
腦前葉的某些記憶層
腦前葉的 某些記憶層
綠洲的水草 異常肥沃茂盛
匈奴騎兵剽悍凶殘的 刀刃
之後 就再也記不起什麼是
用筆也無法勾勒的 漠北孤城
純潔的白紙 正描寫著血淋淋的出征
我用筆謹慎 一字一句交代這文章的成份
是剖開小腦 挖掘海馬丘的 墳
檢視腦細胞的橫切面 對照更多的疑問
這文章總算開始有些 西漢王朝的氣氛
家鄉被刨起樹根 莊稼 被焚
之後 就再也記不起什麼是
敦煌的駝鈴 遙遠的 羌笛聲
憎人們失去了虔誠 商旅沿路被犧牲
這房間的檯燈 開始尋找信仰的神
我紊亂不堪的筆跡 終於 終於被攻破
城門
我染血的冑甲 被好多箭矢瞄準
妳在梁上結繩 說輪迴再輪迴都要 再等
那今生 今生 親愛的 妳到底 用什麼人稱
牙買加的雷鬼
舊版鈔票上的水漬被翻頁
我從下一張的人頭開始 解讀
太平洋彼岸的 世界
一八六一年的 南北戰爭
這林肯先生 堅持 讓遲早會發生的發生
只是這不是改變信仰的神 就會被當作是
同一種的 人
一九九五年 美金五元流通在北美
這林肯先生的肖像 被用來 酗咖啡 嗑音樂
在大西洋彼岸越過山脊的 南非
曼德拉 將秩序傾斜 由白轉黑
只是這扭轉不了原本固定的 季節
該下雪的 還是一樣 下雪
猶太與亞利安 還是在分類
美金還是在漂白 這整個 世界
而我 穿越過斜對面的 大街
用新台幣三佰六十元 購買光碟
整張都是 牙買加的雷鬼
戒煙
嗜血如命的槍口 下定決心停止打獵
基於對火藥成份想當然耳的了解
最不痛快的想必定是正準備出場的 子彈
再也無法體會 命中靶心的感覺
當然硝酸甘油與底火間的是非
如同槍管與子彈高速磨擦的滋味
在硝煙瀰漫寸草不生的 曠野
曝露在地表上的砂礫 根本無從察覺
獵物與被獵物之間的差別
而那些 不再被獵殺的多出來的時間
繁殖過剩的問題 卻一直沒有獲得解決
正逐步進逼襲擊焦慮不安的防衛
企圖鬆動我城牆般堅固的 嘴
最後嘴唇義正辭嚴的開口拒絕 對方的勸降
我立刻拿出擦滿銅油的槍 刺刀閃閃發亮
彈挾上膛 拉上扳機 推開保險栓
以右眼瞄準在一千公尺外
對我冷笑 嗤之以鼻的 習慣
青春
斷線的風箏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
強化纖維魚線勾住的那天黃昏
窗外 電線桿上的麻雀依偎著抵禦 寒冷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截角演唱會門票就成長而言 已經算完成
期末考的分數 餵食一雙失望的眼神
聯考前 球鞋終於放棄對籃框的 瞄準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吞下秋冬後 白楊木的年輪 又胖了一層
蜻蜓的路線 還是只適合出沒在 鄉村
離家出走的貓 開始覺得當初很愚蠢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吞下秋冬後 白楊木的年輪 又胖了一層
蜻蜓的路線 還是只適合出沒在 鄉村
離家出走的貓 開始覺得當初很愚蠢
於是乎我們 最在意的青春
雜司之谷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打從平成二年至今 它就一直不停在旅行
怒目金剛最張牙舞爪的也不過是眼睛
而黑貓則是一整張不寒而慄的 表情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它還是在旅行 飽覽地表以下的風景
香爐裊裊的檀香味 不知它有沒有在聽
那是遺族唯一能跟它溝通的 聲音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自從盂蘭盆會後 酒井家長媳已經懷孕
肅穆的祭拜儀式 讓所有人的呼吸都調勻
注意到這平成三年開始有心跳的 小生命
而它 仍自顧自的 旅行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牆垣整整齊齊的陰影 到處是線與線的平行
墓碑還是得到如往常般的尊敬
只是酒井家轉移了 關心
他們說 這一切都是幽冥界的事情
平成四年在唸完南無阿彌陀佛後
用松尾芭蕉式的俳句書寫 諡名
紫堇山坡上
酒井家的小次郎
學叫歐吉桑
這五七五的格律詩實在太短
是它旅行中一直背負著的 遺憾
◎原文刊於壹詩歌雜誌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