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蒼涼悲劇──我看張愛玲的《半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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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半生緣的背景托立在動亂的上海,「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這時代的總量,」故此是由幾個平凡男女演出的一場時間悲劇,無息地推進著,什麼都在倉卒中遺漏了,來不及朝花夕拾,徒留回憶裡不空白的空白的蒼凉。

  故事開頭這樣寫道:「日子過的真快,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這是回憶的筆調,同時隱隱揭露出結局,算是比較危險的寫法,很容易會讓讀者失去好奇心,但張愛玲並沒有令我們失望,在文中時有出人意表的轉折和起伏不定的高低潮,佈滿暗礁般的戲劇性掙扎,激盪成心海的波瀾。而氣氛永遠是虛無而悲悽,像不消停的細雨在深夜裡低語,讓失眠的人憶起過往,悲和喜都再次經歷,最終卻要傷心的,因為一切皆來不及,而感到倉卒與不安。

  故事中的主角曼楨和世鈞,乃至叔惠和翠芝以及曼璐和豫瑾,皆因為環境的因素被迫分隔兩地,在時間無垠的荒野裡,他們都沒有所謂的巧合,緣分隨流光而逝,「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再回頭早已人事全非,縱使當時的情懷還在,但也像隔著紗窗望著遙遠的月光,照耀著迷離的色澤,有恍如隔世的清淒。在半生緣中,無情的環境掌控著他們的一生,他們不能主宰命運,一再遭逢人生的風風雨雨,除了感到莫可奈何之外,也引誘出人的獸性,使整部作品帶有自然主義的色彩。

  劇情發展的主線是,曼楨與世鈞由初識,曖昧,進而深戀,最後仳離的羅曼史。在此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出張愛玲對於情感描寫的精準。例如,某次買傘時,曼楨猶豫不決,世鈞說沒花的好,她立刻揀了那柄沒花的傘;兩人貼近交談時,世鈞感覺「他好像是立在一個美麗的深潭的邊緣上,有一點心悸,同時又感到一陣陣的蕩漾。」--愛意正在滋長。「她臉上完全是靜止的,但是他看得出來她是非常快樂的。這世界突然照著一種光,一切都可以看的特別清晰,確切。」──他們的愛情就此明朗。只是,他們的愛情才剛開始沒多久,世鈞因為家庭的因素回到南京,距離使他們之間暗伏了未知的變數,又因為種種誤會,在生命的道路上兩人擦肩而過,走向不同的方向,再相逢已是好幾年後了。

  這幾年來,曼楨經歷許多磨難,承受最沉重的打擊──她居然在親生姐姐和姐夫的設計下被玷汙了,可笑的是,顧太太也任由他們這麼做,真是令人髮指。然而這也是事出有因的,鴻才一直覬覦著曼楨,曼璐也想藉由曼楨綁住丈夫,「她竭力把那種荒唐的思想打發走了,然而她知道它是要回來的,像一個黑影,一隻野獸的黑影,它來過一次就認識路了,咻咻的嗅著認識的路,又要找到她這兒來了。」後來曼璐自認為曼楨是刻意破壞她如夢的回憶,糟蹋了她年輕時唯一的愛,因而產生恨意,「猜忌和自危使她們變成自私者。」由此觀之,我們可以體會為何曼璐會違反道德,做出令自己也覺得毛骨悚然的事--將曼楨禁錮在幽暗的房裡,毀了曼楨如水晶澈明的青春,其實也等同毀了曼璐自己的靈魂,變作一頭盲目的野獸──沒有靈魂的日子是生不如死的可怕,也可悲。

  不幸的曼楨懷了鴻才的孩子,起初仍是相當慷慨激昂的,在金芳夫婦的協助下逃了出來,並自力更生。我看到陌生人無所求的熱情及善意,和一個女子的堅毅與自信。可是,她卻又讓自己陷入泥淖。她因為孩子的緣故而心軟,下嫁鴻才,一錯再錯,使自己一步步走向沒有光的所在,想要再獲得青春、喜悅和幸福都是奢求了,「當初她想著犧牲她自己,本是帶著一種自殺的心情。要是真的自殺了,死了倒也就完了,生命卻是比死還更可怕的,生命可以無限制的發展下去,變得更壞……。」曼楨還是掙脫不了傳統社會給女性銬上的枷鎖,一如沈太太一生的忙碌就為了丈夫和兒子,像一顆陀螺為了別人的牽扯轉個不停,旋轉成極為憂傷的姿態。此類的傳統女性往往無法體認出自身的價值,才甘願犧牲,而曼楨的犧牲卻是很矛盾的、無可奈何的,她就是生活在這樣衝突的時代,環境的壓迫使得她不得不妥協,拖著孩子的屍首踏上不歸路。

  文章的最高潮便是,曼楨與世鈞分離十四年後的再次重逢。這些年來,他們總會有意無意的想起彼此,有時更迷惘的以為彼此都在等待著自己,可這種想法馬上又被環境的現實驅逐,然而是忘不了的,「隔著歲月悠悠,他還是聽得到她的聲音,」哀傷就像一根根的小針不時刺痛著心。兩人抵不住思慕的灼燒,相擁而泣,可仍守住了自己的情感,沒有做出踰矩之舉,僅曼楨哽咽地問一句:「你幸福嗎?」自私的男人如世鈞,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亦暗自想道她不該問的,沉默了一會,便冠冕堂皇的說:「我只要妳幸福。」聽在曼楨耳裡該是欣慰的,她不會懂得世鈞內心的真正想法。他只是個自私且軟弱的男人。

  難得的重逢,曼楨當然急切地想將一切都說明白,但「現在真在那兒說給他聽了,卻是用最平常的平淡的口吻,因為已經是那麼些年的事了。」一切都回不去了,過去的想念都是惘然,要分手時,世鈞因想:「他是和時間在掙扎。從前最後一次見面,至少是突如其來的,沒有訣別。今天從這裡走出去,卻是永別了,清清楚楚,就像死了的一樣。」時間的倉卒在此表露無遺。

  「禮拜天雖然是紅顏色的,已經有點夕陽無限好了。」時間這個主題,是張愛玲在半生緣裡極力強調的,故事中的男男女女,都逃不開時光灑下的天羅地網。一如曼璐所想的,「幾年不見,他也變成陌生人了。這房間是她自己住過好幾年的,也顯得陌生,她心恍恍惚惚的,好像作夢一樣。」「前天晚上她在燈下看到這一切,那種溫暖而親切的心情,現在想起來,卻已恍如隔世了。」包括其他在故事中擦身而過的人們,因為千萬人潮中僅取一瓢飲,卻錯過完美的轉瞬,無緣長聚守,都有悵然若失之感,彷彿這一生是虛度了。

  時間是最自然的水,將一切都洗滌、沖淨了,也真實明清了。其實在半生緣中,我們不時可以感受到,張愛玲將自己的影子投射在故事的情節裡──年少時被父親軟禁在空房裡;她和胡蘭成那段不堪的愛戀──當愛情已成往事後,張愛玲驀然回首,背影荒涼成寂寞沙漠,風雨飄搖的記憶就此隱居,鮮明如昨的青春已隔巖峰重重。這是張愛玲最後一次的回眸,覷看這繁華的萬丈紅塵,「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日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寫下這樣纏綿動人的筆觸,將自己曝露在眾人的眼光下,也唯有這一次了,「不多的一點回憶,將來是要裝在水晶瓶裏雙手捧著看的——她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愛。」張愛玲選擇沉默,堅定毅決,在黑夜撫白長髮後,糾結半生的情緣,沉默以時光之刃鉸斷。

  不禁感嘆,最初的想望是唯一而美好,倘若錯失,自此便相隔天涯,所有的情懷和緣分,都將化作輕和時光之風的唏噓,才明白,原來,天荒地老僅是短短相聚的青春,倉卒易逝,而在事過境遷後,彼此相對無言,卻喧嘩著憂傷和無奈,可是一切都回不來了,沉默是最後的言語,永恆傾訴著時光的殘忍及慈悲。

嗯....
人生如戲 每場戲中的人物 就如同現實生活下的我們
好些人的好些性格 都是與生俱來的 命如此 命格如此
怎麼相識相逢 怎麼分分合合 塵緣聚散 有時雖是人為
而冥冥中卻隱含著真實的寄託 那分心藏得了苦
卻藏不了那眼神哀嘆的凝光 總是淒涼.....

如果張愛玲 把愛的棋子 融入了人生的棋盤之中
那最該逃脫的人是誰 最愛的人又是誰 如果了了今生 那來世呢
是天意弄人 還是人性愛憎的殘酷挑弄 唉 曾幾何時 我們也被困
困在這棋盤之中 卻苦無退路啊 這也該算是人生的意外行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