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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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你的未來掌握在我的手中。雖然我懷念你甚於一切,雖然你天真無邪。可是正因為你的天真無邪,把我的回憶裝扮得多采多姿猶如夜空的繁星。
  立里,你在那裡其實一點兒也不重要,只要記得芭樂樹下,所有的快樂就會回來。夏天午后的豔陽潑灑一地金黃,那是悶熱的滾燙,你家芭樂樹下突然變成像個避風港。蟬不會來的,它不愛,你別渴望捉幾隻蟬響一整晚,金龜子才會來作伴。
  「立里,金龜子要吃你們家的芭樂,小心別讓它把你放學後的點心吃光光。」
  「我才不傻呢!金龜仔吃,我當然也吃,它吃飽了,我就抓它作玩具!」
  你可說到做到,一隻酣醉在香甜的、熟透了的芭樂上的金龜子,順手就被你逮個正著。「看你走去叨位!」你總是小心翼翼的撥開樹葉尋找金龜子的蹤影,因為你妹妹也愛玩,不多抓一些,她晚一點就會鬧,趁著太陽沒下山之前,你得滿滿抓一袋。
  「妹妹來,哥哥放金龜仔乎你玩!」
  立里其實你好殘忍,你把你的快樂建築在金龜子的痛苦之上。你折了它半隻後腳,再套上媽媽裁縫用的不易扯斷的線,才讓它繞圈的飛,你可知它的痛與不願意?可別讓它恨你一輩子呀!
  「它偷吃我的芭樂,我不甘願!」
  「放它一條生路,它只不過是為了生存!」
  「它的生存難道就可以建築在我的快樂之上?」
  「上天是公平的,你別不相信。」
  立里,並不是要責備你,只是告訴你,萬物都有屬於它自己的自由,不是誰可以支配誰,誰可以糟蹋誰?唉!你不會懂這麼多,否則快樂也不會隨時等你擁有。
  我說你有報應,你偏不信。一樣的午后,你在週末放學後的兩點多,自個兒躺在芭樂樹上的開叉枝椏中休息片刻。我看到好多斷腳斷腿的金龜仔,硬生生把你推到樹下。你跌這麼一跤,心裡覺得怪可疑,正想爬上去再小睡一番,才知道自己的腳摔破了皮。疼啊!疼,不只你疼,金龜子也疼。這可能就是報應,了解了沒?快樂是雙翅膀,只有好好愛它,它才會帶你去飛翔。
  芭樂好甜,翠綠的皮,紫紅的心,兩三口一個,整個下午吃下來,夠撐到晚飯前,有時連晚飯都省了。所以不只你愛,金龜子愛,就連你最要好的同學都很愛。免費的點心,任誰也抗拒不了,何況你是那麼慷慨。
  告訴你,文煌走了。我想,你是不會難過的,你的生活裡好像從來就看不到生離死別,無憂無慮是你快樂的秘密。不過,我倒心酸了好一陣子。同學一場,知道好朋友的消息,原本有再見的期許。沒想到,噩耗這麼突然,只留下他和你曾經玩在一起的容顏,供我憑弔。
  他總是不請自來的在芭樂樹上吃上好一會兒時,才被你發現。你不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你說有人來作陪,可以做很多事,偶爾給他吃些芭樂,有事情拜託他幫忙時,也比較好說話。不過,往往真的需要時,還是得多少付出一點點的代價他才肯。
  有一回,你芭樂吃膩了,索性爬上樹的最頂端,半個身體穿出樹叢,只為了想看到遠處的曾文溪。可惜,文煌家左手邊延著堤防種的那一排苦苓,硬是擋住了視野。見不著曾文溪,卻見到了文煌同阿健在苦苓樹下,擎著細竹竿小心翼翼的在捕蟬。
  我記得你的綽號叫「猴里仔」,爬樹的功夫堪稱一流,三兩下手一抓、腳一蹬就可以攀登樹頂。此刻的你心已在蟬上,恨不得把雙手換成翅膀飛過去,足足還可以省兩分鐘。
  以前的堤防,可比現在美多了,至少綠得賞心悅目。現在的堤防,冰冷的水泥牆,擋住了可能潰堤的水,卻淹沒了童年的熱情。苦苓、榕樹、馬櫻丹,咸豐草、鬼針草,一連串綿延的生命,在這裡舖排你和文煌他們交織的情感。蟬也是,還有螢火蟲。
  你來會合之後,就一直摒氣凝神,不敢出聲。
  「唧!唧!」「拍拍拍拍!」「抓到了!」被捕的蟬緊張的鳴了兩聲、拍了幾下,樹下的人則用興奮回應著。
  「拍拍拍!」「唧唧唧唧!」
  「嘜吵!嘜吵!再吵,等一下抓你去餵螞蟻。」
  蟬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也不懂人的興趣,人自己可明白的很。
  「文煌仔,抓一隻乎我啦!」你在央求。
  「你返去拔些芭樂來,我就抓乎你。」
  「你講的!好,你等我喔!」
  「稍等一下,我看你順便抓兩隻金龜仔來和我換。」
  文煌總愛以物易物,貪小便宜。我想他可能不是很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不然也不會因為這種喜歡不勞而獲的性格,而誤了他的一生。
  堤防的涼風吹拂著夏天的舒暢,此刻的你根本不理不睬。芭樂用衣服兜著,左手順便握著兩隻快捏爆了的金龜子,露個小肚子,打著赤腳,在小石子路上不顧疼的奔跑起來。幾顆芭樂禁不住晃,掉了出來,滾進水溝裡,你也不管。
  「文---文---文煌仔!蟬---蟬---蟬仔呢?」你還在喘著氣,一開口,就知道你關心蟬甚於金龜子。你蹲下來,輕輕的放開右手,讓芭樂滾了一地。左手一攤,兩隻懨懨一息的金龜子遞了過去。
  「乎你啦!你捉乎好,嘜乎飛去!」
  蟬終於到了你的手裡,一種很實在的滿足,當下填飽胸臆。可惜啊!可惜,這種滿足感不消幾分鐘的光景就換成質疑,你突然發覺事有蹊蹺,不太對勁。
  「文煌仔,我的蟬仔哪不唧?這是假的喔!」
  「我剛剛才抓,會震會動,哪是假的?」
  「蟬仔不會唧,就是假的,甘不是?」
  「它乎你抓得不歡喜,不爽唧,你就愛給伊弄乎歡喜,它就唧得快會吵死。」
  「甘按捺?你沒騙我?」
  「騙你,我會死!」
  是啊!真巧,文煌真的死了,不過你放心,他不是因為對你的自我詛咒而死。話說回來,他真的是騙你的,而你居然天真的連公的蟬才會叫,母的蟬不會叫的道理都不懂,現在你可明白了?
  其實,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保有你的天真最重要。
  「芭樂樹下挖五個洞,一洞又一洞,共分東南西北中,一關過一關,過完五關最威風。」這是我剛剛才為你編好的一首童謠,你以前是沒有的。不過,一顆玻璃珠的價值或許比起一首童謠來應該更令你著迷不已。你曾經為了選一顆最滿意、最亮麗的玻璃珠,找遍了村內的所有的雜貨舖,想起了沒?那一粒內有九瓣,顏色繽紛炫極了的「瓶仔子」。讓你每回玩時,像極了偉大的關老爺—過「五關」,斬六將,屢戰屢勝,好不威風。
  「猴里仔,恁來玩瓶仔子好否?」文煌從芭樂樹上跳下來說。
  「好啊!等我一下,我昨找到一粒“王”,等我拿來你就知!」你迫不及待的也跳下來直奔屋內。
  「臭彈!騙人不識,比看嘜正會知!」文煌不屑的反譏,一場大拼鬥彷彿即將展開廝殺。過五關的洞,也不是才剛挖的,而是隨時等待的戰場。
  就了定位,你一向來者是客,總是禮讓對手先來。但就算如此,你很少會玩輸的,你的技術好,準頭夠,更何況你找到一粒讓你如虎添翼的「王」,想輸都難。「王」這玩意,我想心理層面的因素可能大於實質的功用吧 !也好,增進你的自信心與優越感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文煌總是在鬥不過你的時候,就會開始耍賴,趁你不注意就偷工減料,該過完五關才能當鬼,他總少過一關。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計較,儘管到後來你已輸多贏少。
  有時,阿健也會來參一腳,福文也會來湊熱鬧。他們是鄰居,堤防那兒的勢力範圍就是屬於他們一夥人的。
  你們不玩過五關,就換口味,這一回玩擲瓶仔子。
  不特定的間隔距離劃兩條線,一長一短。一人出兩粒,人越多越起勁。然後數支排定順序,當頭的人必須蹲在短線後,將所有的瓶仔子拋過長線,拿出自己準備的另一顆,去擲剛剛拋出去的瓶仔子,要蹲著擲站著可不行,也不可超越短線,短線也不能任意往左右延長。一次打中一顆算安全過關,等一會兒說不定可以再玩,一次打中兩顆則所有的瓶仔子都是屬於他的。但萬一有下列情形,通通算出局。
  一開始拋珠,有任意一顆沒過長線,出局。
  擲珠時,完全沒打中,出局。
  擲珠時,打中三顆或三顆以上,出局。
  踩線,出局。(很少有人會這麼笨,不過偶爾還是會有不小心的。你有一回不就是因為如此,拱手將快到手的勝利白白送給別人。)
  剛才說,打中二顆則算贏,萬一沒人打中,那就由打中一顆的人輪流再繼續打,直到只剩最後一人,那人才算獲勝。
  一方土地,一群玩伴,一種遊戲夠消磨整個下午。很少人會在乎勝敗,你們往往只希望明天可以再來。
  一種再好玩的東西,總有玩膩的時候。當瓶仔子不流行之後,你們自然而然就會再找新的樂趣玩,這回你迷上游泳。
  放學後或例假日,只要到村口的嘉南大圳或村後的曾文溪,就可以發現你的蹤跡。嘉南大圳你比較不敢去,因為你的同學曾經淹死在那裡。倒是曾文溪,又乾淨,功能又多,也沒發生過什麼意外,你的膽子小,所以選擇這裡的次數也比較多。
  與其說你迷上游泳,倒不如說你愛玩水。深不及膝的溪水,就算想游泳也難,倒是淺灘的泥沙中,伸手一摸就是一顆蛤蜊,摸一下午足足可以摸一大袋滿滿,正好拿回家給你媽媽煮湯當晚餐。有時,玩水玩累了,就換點別的消遣,釣釣魚、抓抓青蛙,也是樂趣無窮。溪床上常可以挖出黏土,你們可不喜歡捏造型,只喜歡將一大塊黏土中間清個大洞洞像個「大碗公」,用力往地上一扎,「碰」的一聲,別人就得想辦法來補這個洞。我記得你還做了一個硯臺,準備寫毛筆時拿來磨墨,誰知太陽一曬就四分五裂,浪費了你的苦心與期待。
  夕陽西下,晚霞餘暉把溪水映照成一彎金碧輝煌。你還曾胡思亂想:「原來溪啊水內面有這麼美的黃金,每天都要等日頭快要落山的時拵,才會浮出來水面。又擱就愛等天暗,日頭躲去睏了後,才惦惦啊收起來,怕人偷拿去。」這條金帶子好長好長,一直延伸到天邊和紅霞作伴。而你的夢卻也不知不覺隨著溪水緩緩流向未知的明天,你知道嗎?
  立里,你的曾文溪清澈見底,而我的曾文溪一片黑漆。我再也見不到你的曾文溪,如果可能,你看見了我的曾文溪是否會哭泣?
  我忽然開始嫉妒起你來。為什麼美好的事物總在你身旁唾手可得?為什麼你總是能夠悠哉悠哉,自由來去?為什麼你的朋友,多得有如過江之鯽?為什麼一樣的村落,你的溫馨,我的冷漠?是時間的關係,還是另有原因?
  抱歉,請原諒我對你的妒意,實在是因為我期盼永遠的你。立里,不要長大好嗎?
  你瞧,我很悲哀吧!想念你卻又莫名其妙的抱怨你。算了,我們去打陀螺吧!找文煌、阿健、福文、文清、三東一起來,還有阿博仔。
  在芭樂樹下畫一個大圈圈,不用太圓,再畫一個小圈圈在大圈圈的肚子裡,給陀螺擺在裡頭。這一回,你可不願當先鋒,你的陀螺可是尾叔昨天用甘蔗刀,砍一截胳臂粗的芭樂枝幹,然後一刀一刀削出來的,新鮮剛出爐的,身上一丁點兒「釘痕」也沒有,怎捨得一開頭,就擺出來被釘呢?於是你提議猜拳數支。數著數著,數到誰,誰倒楣。巧了,即使你不願,老天爺可不管,就數到你。心不甘、情不願的把寶貝擺出來當「祭品」。就了定位,大家老實不客氣的狠狠的釘了起來,越鮮嫩,越被吃味。三兩下,傷痕累累準跑不掉。直到福文的陀螺死在大圈圈裡頭,你才鬆了一口氣準備報仇。
  你打陀螺,一向被稱為「怪胎」,你一定記得的,別人都是右手拿筷子吃飯,就用右手打陀螺,偏偏你連上茅廁,都用右手,卻把左手留著打陀螺。你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好像天生注定一般,叫你用右手打,居然笨得連纏麻繩都不會。還好習慣就會成自然,用左手打一樣頂呱呱。
  「福文仔真可惡,釘得我頭殼一洞,我那無報仇,我不甘願!」你一活過來,右手拿起寶貝,左手纏起麻繩,纏妥了,對準福文的彩陀(陀螺用蠟筆塗上各種顏色)狠狠K將下去。真準,彩陀被你釘得自己爬起來跳舞,轉了幾圈又倒死在裡頭。此時,你的寶貝兀自在大圈圈裡轉個不停,這很危險,別人顧不得小圈圈裡的,非得先把你的趕出圈外不可,否則輪到的人救不出你來,他自己就得自動「奉獻」。
  文清是你這群人裡的「大哥」,不過不常在一起,可能是因為他有兩個媽媽管得比較緊。
文清也是個玩陀螺的高手,太厲害了,每回玩,沒有一個跑得掉,只要是輪到他,一定是「一釘一個洞」。此刻輪到他來「救」你,不偏不倚,一釘,你的寶貝應聲破裂。誰叫你急著玩,剛採的芭樂枝幹還殘存水份,陀螺嫩得很,禁不起的。尤其直接由上往下釘,更是最容易裂成兩半。
  你哭了!在芭樂樹下,你很少哭的。
  「不玩了,不玩了,我的陀螺!」你耍起性子哭鬧起來,大家也就意興闌跚,別人不會安慰你,任憑你呼天搶地,大家也只好各自回去。
  這是個教訓吧!你從不出糗的,這回結實挨了一記,可能是警告你,凡事要珍惜,不然,有些事就來不及。
  你媽媽也已經走了。你知道嗎?你小時候,最希望長大之後蓋幢大房子,來孝順她,但你絕對不相信她走得那麼突然。也許因為你看不到也想不到,你根本連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在你的世界裡,媽媽永遠呵護著你。所以她走了,我比你更傷心,因為我也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啊!
  想起你媽媽,就讓我想起你那一次被你爸爸吊在芭樂樹下的情景。
  你六嬸向你爸爸告狀,說你下午進了她的房間,她的錢不見了。
  你是被告,沒有上法庭,就被定罪---小偷。你是莫名其妙的,錢有沒有拿,你比誰都清楚。我堅信你的清白。但你爸可不信,找來黑色橡膠繩,二話不說,綁住雙手,就吊在那枝比大腿還粗、比大人還高的芭樂枝幹上,盤問著你:
  「你有拿無?」
  「我無!」
  「緊說,那有拿,看放底哪,緊拿出來!」
  「我無!」
  「無!那無你阿嬸會說你拿的?」
  「我真正無!」
  「無嘎你修理,你不承認會款!」
  「你嘎我打死,我嘛是無拿!」
  「你真正是皮在癢!」
  「我說無就是無,無拿是要叫我按怎承認!」
  你爸看你堅決辯白否認,一時也不知該不該下手,撂下一句話:「你今晚,就吊底這,自己好好想看嘜!」逕自回屋裡休息,留下你在晚風裡。
  你沒哭,因為你沒拿對不對?儘管被誣賴,你仍是理直氣壯。蚊子可不管你是誰,何況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人,是可以任憑處置的,這更令它們欣喜若狂。一處一處的癢,沒有雙手可以抓,這樣的折磨,說起來也怪可憐的。其實,我佩服你的堅毅,不過卻無法認同你的心態,你居然沒有恨,沒有怨,只有把委屈暗自往肚裡吞。要是我,我絕對不屈就,莫須有的罪名,我豈甘心隨便被亂扣!就算長輩也不行。
  夜越來越黑,初冬的寒意在黑夜裡擴散。外頭的冷,沒有比你的內心寒,所以你也不奢望,誰可以解救你脫離若海。
  你大概累了,閉起眼睛,直打抖嗦。睡不著的,這內外夾攻的飢寒交迫。
  直到眼睛被手電筒照得想睜也睜不開,等光線移走時,你才發現你媽媽已站在前頭,伸手解開繩索,扶著你說:「媽媽煮一碗麵線,你緊趁燒吃,吃飽緊去睏!」
  你可還記得那一碗麵線的味道?我知道你一定忘不了,因為那是一碗永生難忘的愛的味道。只是你媽媽走了,恐怕再也吃不到了。
  可勾起你的感傷,其實那事,隔天就水落石出,原來你嬸自己買東西把錢花了,自己忘記了,卻把賬算在你頭上。事情明朗之後,你的心也就輕盈了,道不道歉?你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照樣玩你的機關槍。
  梁雲揚是你同學,你很清楚。他在你忘記憂傷的隔天,帶著一把「手槍」到學校,羨煞你和所有的男同學。
「手槍」是幾支竹片用橡皮圈綁成一個槍的外型,拿來射子彈,子彈也是橡皮圈。他說,這是他爸做給他玩的。
再隔天,就熱鬧了,人手一支玩了起來。小孩子模仿學習能力強,像這種構造簡單的玩具,看過一遍,不必老師教,自己就會。校園在每節下課,就成了戰場,充滿戰爭的氣味。
  你們每回玩都分成兩國,可以跑,可以躲,就是不能射到頭,你們有危機意識,眼睛是脆弱的器官。而且還得誠實,不能「死不承認」。可惜每回都難分勝負,因為你們規訂一定要對方的人馬全部陣亡,另一方才算贏,下課只有十分鐘,總有幾個會躲的不會死。後來你們把規則改了,上課前集合,那一邊活的人數多,就算那邊贏。有你在的一方,通常獲勝的機率高,因為你不但會「隱身」,而且還會「偷襲」,再加上你自己「改良」的機關槍,省去裝子彈的時間,往往就可以多殺幾個人。你亢奮了沒?想不想再連殺對方七人,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再嚐嚐英雄的滋味?
  下午第二節下課後,照例人手一槍在校園會合。梁雲揚比較慢,他拿著槍正逗著隔壁班的女生玩。他犯了大禁忌,居然朝著那女生的頭瞄準又一不小心射了出去。後果可想而知,女生摀著臉,哭著告狀去。老師回教室,二話不說,把梁雲揚叫了出來,一巴掌就給他五百。梁雲揚居然不堪一擊,昏死在地。老師急了,同學也急,趕忙搬出躺椅。戰場彷彿從校園蔓延到教室裡,然而卻像是戰後的一片死寂。
  玩不下去了,索性連機關槍都被你遺棄在放學路上的草叢裡。頹廢的走到轉進村口的大廟時,你突然眼睛一亮:「今天是什麼日子,廟埕有人在演布袋戲?」你開始跑了起來,一口氣跑回家,拿出功課就拼命寫,深怕耽誤了晚上難得的好戲。
  吃完飯,就往外衝,每次出門,你很少會告訴家人你的行蹤。耳邊還聽著媽媽的話:「你嘜去哆位?」你已三步併作兩步跑出家門,你知道即使少看一點點都會覺得好可惜。
  還好,還在「扮仙」,這部分有沒有都沒關係,最好立刻進入主題,那才真正有趣。
  布袋戲,多麼迷人,那是超現實英雄主義的呈現。看戲的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戲棚下擠得水泄不通。台上的金光戲一開演,台下的觀眾馬上報以熱烈的掌聲。壞人一個個不到五分鐘就死去,男主角卻總在生死關頭,得到人間至寶,莫名其妙增加二十年功力。「做戲空,看戲傻」,不過對你而言,再空再傻,你都甘之如飴。
  「今丫日,做到這,明丫在,請會記繼續收看!」這是落幕的台詞,好多人捨不得走,非得等到戲台上的燈全關了,才肯意猶未盡的回家。
  回家?「糟了啦!這晚,這嘜返去會呼人打死!慘啊啦!慘啊啦!」你一邊擔心,一邊拔腿就跑,跑得比來時還快。我就知道,你會從後門,平時媽媽總是留著後門不鎖,好讓你在不打擾任何人的情況下,安然回家睡覺。
今晚,你太過份了。你從沒這麼晚,想必也該給你一些懲罰。你媽媽應該這麼想,所以把後門鎖得緊緊,好讓你在門外乾著急,順便反省反省自己。你不敢敲門,因為萬一吵醒你爸爸,問題更大。前幾天的教訓,你忘得比誰都快,這只能說你自己活該。
  後門的窄巷,風從巷子那頭不客氣的直灌進來,你蹲著期待,門怎麼還不開?你又冷了,不過你怨不得誰,更別妄想還會有熱呼呼的麵線湯。
  「嘰呀!」門總算打開,媽媽沒說話轉身回房睡覺。你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把後門栓上。轉身後,你看到一碗剛熱的麵線湯,餘煙在昏黃的燈光下飄盪,我真想知道,此刻的你做何感想?明天的布袋戲,我看你就別指望。
  立里,你的天真,是我的福氣,「我用現在的我懷念二十年前的你,你用快樂的你豐厚了二十年後的我。」我相當感激你和帶給你我一切一切快樂的泉源。儘管文煌走了,媽媽也走了,你最愛的芭樂樹也被砍掉,在原地蓋了樓房。但就算時空不斷的交錯,人事物不停的更替,你和我也不可能有相見的一天,或許我應該說:我們無時無刻不在一起吧!
  立里,最後我得告訴你,雖然你取走了我的回憶,但現在的我有了更多的你。我在教書,他們都相當於你的年紀。還有,你以前不可能想到的現在的我。我結婚了,有兩個小孩,老大三歲了,老二還在媽媽肚子裡,老大叫王立,老二我打算叫王里。

很喜歡
活靈活現的猴里仔
還有我不曾體會的鄉村生活
只是不免要想著:後來呢?後來怎麼了?
但那些後來已是作者不再參與的
猴里仔以回憶的方式,永遠年少地活在作者心裡

對了
我一直以為咸豐草就是鬼針草哩

這篇文章很長,我本來想跳過去不讀它的
幸好!!!今天抽空看完,如果沒看這篇文章,實在太對不起自己的童年
子珩~看來我們堪稱
同學
你童年玩的遊戲我全都玩過:玻璃珠過五關,竹槍,陀螺........
尤其是丟黏土的遊戲讓我看得笑翻了,因為我常把黏土丟在牆壁上而被大人追打
也常看夜間野台戲而被父母鎖在門外........

文中提到的芭樂樹應該是"土芭阿"吧?
一般改良過的芭樂樹比較矮小,只有"土芭阿"才能長得像芒果.龍眼一般高大

這真是一篇精采的文章
我起立為四,五年級生多采多姿的童年鼓掌

謝謝俄國藍和季風的賞讀
寫完這一篇之後
「散文」這種東西
好像離我越來越遠
或許這樣一篇已足夠
僅管,我的童年裡
還有更多更多有趣且與眾不同的遊戲

我想我和季風應該是「同學」
我是五年級的中段班
現在也不止兩個小孩
而是三個兒子的爸爸了

總之
回憶裡的那點點滴滴
都是美好而珍貴的
相信妳們的
也是一定是如此甘美

祝福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