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10月 24, 2004 6:24 am
門鎖輕響，男人從秋涼深深的夜裡下班回來，炫耀手上的塑膠袋，故作神秘的笑。
「什麼？」我坐在飯桌前問。
「螃蟹兩隻。」
「是哦？」過了中秋，蟹正肥呢，我想我一定笑得很饞。
男人直接走進廚房，將兩隻五花大綁的紅蟳倒進鍋子裡，它們兩對果核般的眼睛很快的豎起來又縮回去，墨綠色的外殼平整光亮，宏偉的螯至少有兩隻拇指那麼粗。
「要不少錢吧……」我忍不住讚賞，這是我所見過最大的螃蟹了。
「阿忠潛水抓的，本來還有龍蝦跟魚，吃不完，我送給同事了。」男人說著動起手來，在鍋子裡加水，撒鹽，熟練的拿牙刷清蟹殼。
我搬來一張椅子坐旁邊，看他手腳俐落的忙著。深秋的夜晚，我反而覺得美滿安逸，不知道是因為螃蟹還是因為他。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三隻螃蟹的故事？」這個故事我已經說過很多很多次了，它彷彿變成了一種儀式，我問一樣的問題，男人一樣給我否定的答案，讓我再一次緬懷困乏窘迫的童年。
那一年，我還不到十歲吧，家裡三個孩子跟著爺爺和爸媽，從台南坐火車到嘉義伯父家，為某個先人作忌，打一踏進伯父家門，我的一雙眼睛就不曾離開過供桌上那三隻紅色大螃蟹。
對於一個只靠男主人做工養活的辛苦家庭來說，拜拜時能有蒜泥白肉、蝦子已經是大打牙祭了，何況是螃蟹呢，我當時簡直就只有一個『饞』字可以形容。那是第一次我覺得螃蟹離我好近，雖然『只有』三隻，雖然那是伯父家買的，但是他們一定會留給小孩子吃的。我滿心期待，拿著香，墊起腳尖，看著供桌上的美食，我虔誠的彎下了腰。
第一柱香點過，第二柱香點過，燒紙錢，收香，然後終於開飯了。
餐桌上還有些什麼，我已經全忘了，只記得嬸嬸伸手拿了一隻螃蟹，剝開，然後用筷子小心的將蟹黃蟹肉挖出來，分給三個堂哥和伯父。那一頓飯吃得真是安靜，沒有人問我們家的三個姊弟要不要吃，我也很識相的不敢開口要求，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三隻螃蟹進了別人的肚子。
「那三隻螃蟹加起來也沒有這兩隻大。」男人笑，把熱騰騰的兩隻紅蟳端上桌來，『剝』的一聲掰開蟹殼，深澄色的蟹黃，熟得恰到好處。
可是，我覺得胃痛。
「不會吧……」男人張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可是我真的覺得胃痛，我一向有消化性潰瘍的毛病，「上個星期吃了兩隻大閘蟹之後就痛了一天，現在看到螃蟹，還沒吃就痛了……會不會是螃蟹太涼了，或者是不好消化？」
「我怎麼知道。」男人給自己盛了飯，坐下來。
我也坐下來，坐在螃蟹面前，仔細而愉快的觀察蟹殼上的細小毛孔、蟹黃、蟹螯和它的眼睛，聞著新鮮的原味香，熱氣模糊了我的眼鏡。
「真的不吃嗎？」男人挑撥。
「我還是用聞的好了。」
男人大笑，我拿起筷子從敲碎的蟹螯裡挖出蟹肉，先放在鼻尖聞個夠，再放進男人的碗裡，他想了想，又把蟹肉挾回盤子。
唉唉，年紀大了，得忌口。
＊ ＊ ＊ ＊
嬸嬸剝螃蟹的樣子我到現在還依稀記得，專注，沉默，彷彿那是不可多得的恩賜。
東西這樣吃起來，才是真正的享受吧。
「什麼？」我坐在飯桌前問。
「螃蟹兩隻。」
「是哦？」過了中秋，蟹正肥呢，我想我一定笑得很饞。
男人直接走進廚房，將兩隻五花大綁的紅蟳倒進鍋子裡，它們兩對果核般的眼睛很快的豎起來又縮回去，墨綠色的外殼平整光亮，宏偉的螯至少有兩隻拇指那麼粗。
「要不少錢吧……」我忍不住讚賞，這是我所見過最大的螃蟹了。
「阿忠潛水抓的，本來還有龍蝦跟魚，吃不完，我送給同事了。」男人說著動起手來，在鍋子裡加水，撒鹽，熟練的拿牙刷清蟹殼。
我搬來一張椅子坐旁邊，看他手腳俐落的忙著。深秋的夜晚，我反而覺得美滿安逸，不知道是因為螃蟹還是因為他。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三隻螃蟹的故事？」這個故事我已經說過很多很多次了，它彷彿變成了一種儀式，我問一樣的問題，男人一樣給我否定的答案，讓我再一次緬懷困乏窘迫的童年。
那一年，我還不到十歲吧，家裡三個孩子跟著爺爺和爸媽，從台南坐火車到嘉義伯父家，為某個先人作忌，打一踏進伯父家門，我的一雙眼睛就不曾離開過供桌上那三隻紅色大螃蟹。
對於一個只靠男主人做工養活的辛苦家庭來說，拜拜時能有蒜泥白肉、蝦子已經是大打牙祭了，何況是螃蟹呢，我當時簡直就只有一個『饞』字可以形容。那是第一次我覺得螃蟹離我好近，雖然『只有』三隻，雖然那是伯父家買的，但是他們一定會留給小孩子吃的。我滿心期待，拿著香，墊起腳尖，看著供桌上的美食，我虔誠的彎下了腰。
第一柱香點過，第二柱香點過，燒紙錢，收香，然後終於開飯了。
餐桌上還有些什麼，我已經全忘了，只記得嬸嬸伸手拿了一隻螃蟹，剝開，然後用筷子小心的將蟹黃蟹肉挖出來，分給三個堂哥和伯父。那一頓飯吃得真是安靜，沒有人問我們家的三個姊弟要不要吃，我也很識相的不敢開口要求，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三隻螃蟹進了別人的肚子。
「那三隻螃蟹加起來也沒有這兩隻大。」男人笑，把熱騰騰的兩隻紅蟳端上桌來，『剝』的一聲掰開蟹殼，深澄色的蟹黃，熟得恰到好處。
可是，我覺得胃痛。
「不會吧……」男人張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可是我真的覺得胃痛，我一向有消化性潰瘍的毛病，「上個星期吃了兩隻大閘蟹之後就痛了一天，現在看到螃蟹，還沒吃就痛了……會不會是螃蟹太涼了，或者是不好消化？」
「我怎麼知道。」男人給自己盛了飯，坐下來。
我也坐下來，坐在螃蟹面前，仔細而愉快的觀察蟹殼上的細小毛孔、蟹黃、蟹螯和它的眼睛，聞著新鮮的原味香，熱氣模糊了我的眼鏡。
「真的不吃嗎？」男人挑撥。
「我還是用聞的好了。」
男人大笑，我拿起筷子從敲碎的蟹螯裡挖出蟹肉，先放在鼻尖聞個夠，再放進男人的碗裡，他想了想，又把蟹肉挾回盤子。
唉唉，年紀大了，得忌口。
＊ ＊ ＊ ＊
嬸嬸剝螃蟹的樣子我到現在還依稀記得，專注，沉默，彷彿那是不可多得的恩賜。
東西這樣吃起來，才是真正的享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