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躺在曬了整個下午的柏油,腳踏車拉長影子映著黃昏的霞,阿嬤種的紅色火龍果上爬滿螞蟻,酢醬草淹滿了門前的小水溝,房子後方田裡偶爾種植我不曉得名稱的作物,其影隨風晃動……記憶中的這裡,是每年過年家族團圓的家,此刻,溫暖的橙黃瞬間被灰白的浪鋪蓋,工人們艱辛地架起支架、設座、擺上鮮花,最後放上方正的黑白,在風雨交加的颱風天完成你人生的最後一個舞台。阿公,所有人都來了,你的兒女子孫、厝邊、里長,甚至連一堆素不相識的政治人物都派代表來了。舞台上陸續擠上素面平生的無名角色,他們向你獻花、獻果、鞠躬,頓時我只是一位年紀甚小,不知所云,沒辦法流下一滴淚的觀眾。


  全家族幾乎都聚在這兒了,雨滴落在車窗後隨著風速向後逝去,「現在要去哪裡?」,我不敢問,只能從大人口中探出端倪。下車後雨更大了,沉悶的低氣壓使我煩躁,千頭萬緒在腦裡歇斯底里地叫,我暗自責備自己的繁亂念頭,今天好像做什麼都不適宜。

  「…南無 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耽婆毗……」從頭到尾像一個寫好的劇本,所有人不得脫序,事前沒有排演的直接現場演出。我們來到你身軀的最後一站,照片裡的你面露嚴肅,跟生前一樣…總獨自坐在客廳的老藤椅,瞇著眼,站在拱門後的我,偷偷跑去問媽媽:「阿公是不是在生氣?」媽媽說,阿公只是在看電視,於是我用矮小的身軀擋住電視機,靠近你耳邊旁邊大聲的說:「阿公,哩勒困吼?」,「哇勒跨電細啦!」宏亮的聲音和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罵人,聽到如此元氣的回應,我安心許多,希望你覺得日復一日的生活有點趣味,不要覺得寂寞。


  活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形式呢?當我們死去,又到了何處?有人說「離開的人會活在生者的心中,以永恆的姿態存在下去。」回到老家看見那張老藤椅,我總感覺溫暖,那位子我想永遠為你空下。阿公,那裡的世界怎麼樣呢?是閻羅把關,充滿刑罰的層層地獄,還是圍繞吉祥彩光的明亮極樂世界?我想,那裏有著一片安詳淨土,你會找到你的二女兒和舊識,在大樹下泡茶談天。會有台永遠停留民視頻道的電視機,你看似打盹的坐在那,等我去捉弄你⋯⋯是這樣子的吧,我希望是這樣子的。

「…火來了,緊走…」,入口後方是通往西天世界的隧道或者火團?我只曉得最後我們家屬得到一堆白骨…來時一絲不掛,去時一縷青煙,阿公,你的靈魂從身軀解脫,就此無病無痛。



  後來,你的神主牌放在神明廳的左方,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到那兒告訴你「挖等來阿!」往後的日子,大人們也許不刻意提起你,想必是不想看到阿嬤流淚。年歲漸長,記憶像是被覆上一層沙,有些細節無法再清晰播映,會不會當我無法再想起任何一點點關於你的時候,你會在我心中永遠出走?

  今日的天空落下今日的雨…「阿公,哩勒困吼?」


「你只是睏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