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0月 06, 2004 8:54 am
公寓樓下開了一間寵物店，是狗的專賣店。靠玻璃窗，擺了八個不鏽鋼籠子，通常就只有三、四隻小狗在那兒待價而沽。店裡面擺了狗食、狗的玩具、服裝飾品，還有種種我搞不大清楚的配件。每次經過狗店，小兒子都要我買隻狗給他，我的回答千篇一律。住公寓大廈，要守住戶公約，不能養狗。向小孩子解釋養狗會妨礙安寧，會影響居住環境衛生，小孩子沒耐心聽。公寓裡真的是很多人受不了狗，樓下開了這間狗店之後，樓上住戶，常常抱怨有狗騷味飄上樓。常常聽到狗被處罰的哀叫聲。狗的哀號我聽得到，覺得狗店主人很沒修養，沒道德。我倒是沒有聞過什麼狗騷味，也許是因為我從小身邊一直有狗作伴，已經習慣狗的味道了吧！
狗店在回家必經之路上，路過時候，假如小兒子還說要養狗，我除了老調重彈，有時候還會再加上，「你以後長大賺錢，自己買一個透天厝，你就可以養狗了。」不能養狗，對小兒子而言是人生一大遺憾。但是他也知道變通。每次經過狗店，小兒子就對著玻璃窗裡面小狗們講話。他說那些狗是他的狗，因為他每一次經過，那些狗都會來和他打招呼。每次回家路上，經過狗店，我都不會催他，讓他多待一會兒，讓他好好和那些狗聊一聊。他這種和狗聊天的本能，應該是隔代遺傳吧。老爸就是那種會和狗聊天的人。
老爸喜歡狗，鄉下家裡一直都養著狗。通常都是養一隻，有時養兩隻。因為他的親和力，到最後，家裡不管是養幾隻狗，每一次用餐，常常是很多別家的狗也來湊熱鬧。常常看到老爸一邊餵狗，一邊自言自語對狗說教。我曾經好心提醒叫他不要對那些狗碎碎唸，畢竟他們非我族類，聽不懂你說什麼。他卻說，不要小看這些狗，他們聽的懂。沒辦法，他就是這麼有愛心和耐心。
家裡大半是檢來的流浪狗，或是朋友送的狗，曾經有一條日本柴犬。這隻柴犬，原本是鄰居買來的大狗，主人可能很忙，疏於照顧，三餐不定時。老爸心地好，用餐時間，也招呼牠來，一起用餐，反正都是吃家裡剩菜剩飯，也不差牠一口。不多久，不只用餐時間，牠整天都不回家，平日都在我家打混，死心塌地的跟在老爸後面，只聽我老爸的話。原來的主人，怎麼勸都無法挽回牠的心，只好把狗送給老爸了。牠可能是因為喜歡老爸的私房剩菜和他每天的真情告白，所以才投奔到我家的吧！
記憶裡家裡第一隻狗，是阿黃。沒辦法，因為是第一隻狗，所以名字才這麼土。以後養的狗，名字都很洋派。阿黃是一隻黃狗，這不用多說。體格很壯碩，脾氣很暴烈。除了我家人和左右鄰居，一律六親不認。這種個性，可苦了送信的郵差。以前郵差都是騎腳踏車送信，到我們眷村送信的郵差都練就一身，單腳騎腳踏車，一腳踢狗的本事。大部分狗最多叫叫而已，要不然就跟著郵差，殺進殺出。我家阿黃，不只會叫，會追。還會動口咬。不過大人都會跟出去，解圍，讓郵差脫身。這種戲碼，天天上演，郵差一進眷村，就要有心理準備，旁邊一干人等，也要有所準備，不要讓局勢不可收拾。畢竟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責任，狗也有牠的保家衛民責任，要不然養狗幹什麼。當然，從現在的觀點看起來，這種看法，蠻荒唐的。但是，以前在鄉下，對狗的看法，就是這麼簡單。
阿黃最後還是闖了大禍，也許是因為那天，大家疏於警戒，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入眷村，沒來得及即時喊停。村子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一個拾荒老婆婆。穿著破爛的拾荒老婆婆被咬，倒在燈籠花樹叢旁，衣服都被扯破了，老爸拿了衣服叫她換，也賠了她錢，連連道歉賠不是。從此，阿黃受到懲罰，被套上鐵鍊，失去自由。沒法每天殺進殺出，在驚慌失措的郵差後面奔跑。我對阿黃的記憶，除了老婆婆被咬血淋淋那一幕外，就是埋葬的一幕。怎麼死的我也沒印象了。阿黃死後，我陪著老爸一起到後山，爸爸抱著牠，在後山的小徑旁竹林下，爸爸挖了一個坑，埋了牠，我應該是很傷心吧！要不然怎麼會怕狗，怕養狗。
狗死的時候，老爸也會哭。還記得一次家裡養的一條小狗，匆匆忙忙，跑進家門，眼眶、鼻子、嘴巴都是血，爸爸趕忙抱起牠，沒多久，那狗就在爸爸懷裡斷了氣。老爸看著懷裡小狗一邊哭，一邊罵著，「叫你不要亂吃東西，你就是不聽話」。小狗應該是貪吃，吃了老鼠藥，藥性發作，才七孔流血。隔壁鄰居進門告訴我們，他在路上看到我家狗，一路從菜市場死命奔跑，回我們院子，他也馬上跟著回來，看看究竟發生什麼。聽到鄰居這樣講，更覺得傷心。也許小狗是回來向老爸求救，也許是要看主人最後一面。那小狗被埋在後院香蕉樹下。在香蕉樹下，還埋了很多老爸的愛犬，每一次葬禮，老爸都很感傷，向牠的狗朋友做告別，在香蕉樹下碎碎唸，我都會很不忍的走開，要不然我也會跟著流淚。
並不是所有養狗的人都愛狗。樓下狗店老闆，也許就不這麼愛狗吧。要不然怎麼會打狗，也許他會說，不打不成器，他就是這樣調教狗。我見過一隻很特別的狗，可能也經過一些嚴格的訓練。這隻狗會抓老鼠。俗話說：狗捉耗子，多管閒事。那隻狗就是一隻愛管閒事的狗，鼻子平平的，說實在，真的有點像貓。這隻愛捉老鼠的狗的主人住在眷村裡，是個不識字的單身老兵。應該是個被拉伕來的老兵吧。老兵伯伯有退休俸，平日打零工賺些零用錢。老兵伯伯會做農事，他做事，牠的狗就在一旁田地找老鼠。回家時，老兵伯伯就拿出狗抓的老鼠來昭告大家。也許大家都認為狗捉耗子是多管閒事，村子裡的人都在背後取笑他和他那隻長的像貓的狗。
老兵伯伯一年到頭，都打赤膊，經年做農事，所以皮膚黝黑，肌肉非常結實，留著小平頭，有點像小一號的阿諾史瓦辛格。他最大的嗜好是吃狗肉。也許是因為他長年吃狗肉，才長的那麼肌肉發達，才火氣大到終年打赤膊。街上一有狗被撞死，他可是最先到車禍現場。拿回死狗，回家剝皮，煮熟下酒吃了。除了車禍死狗，也許他會到別村狩獵，抓狗，要不然他哪有這麼多狗可以吃。村裡的狗都是有主人的，他不至於這樣囂張。常常看著他，提著一大桶白白狗骨，路過眷村到他的菜園，埋進土裡當肥料。算是物盡其用。
每當他光著上身，提著大桶白骨走過眷村，一路眷村裡群狗哀嚎，認識他的狗，都作勢要咬他。但是只要他老鄉開口吼一聲，「你再叫，我把你殺了吃」，那些狗就乖乖的夾著尾巴識相的走開。你能說狗聽不懂人話嗎？說實在我也懷疑。在村裡那些狗的心目中，他應該是個兇手、劊子手、是一級戰犯。但是他們又奈他何！而他那隻長的像貓的狗，經年在主人身邊，不曉得目睹多少次自己同胞被捕、被宰、被吃的慘酷景象。牠會不會是個幫兇？牠會良心難安嗎？依我的觀察，每一次老兵伯伯要去埋骨頭的時候，那隻長的像貓的狗，表情都極為泰然。顯然牠已見怪不怪了。人性殘酷的一面，耳濡目然，牠可能已經全盤接受了，要不然牠怎麼可能這麼一路輕鬆自在的陪伴主人埋葬吃剩的狗骨呢？
樓下那個狗店老闆應該不會吃狗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