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有何意义? ——给心理学研究生的一堂课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

版主: 麻吉林思彤鄭琮墿胡也

1 心理学家与女士的故事
某大学心理学研究院成立大会上,某院长讲了一个故事:某次心理学大会结束后,某个心理学家和某个女士去了某个苹果店,然后那个女士看着某个苹果手机沉默了很久,后来心理学家终于开口问:“你喜欢这个手机?”女士点点头。心理学家说:“喜欢就多看一会儿。”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后来女士终于忍不住问:“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买一个呢?”心理学家说:“爱你的人不一定是给你买苹果的人,买苹果的人不一定是爱你的人,愿意拿宝贵的时间和你在一起的人才是爱你的人。”
“关键是后面一句话——”心理学院长说,“那个女士转过身握着心理学家的手,深情地说:‘我就喜欢你们搞心理学研究的,特别能理解人——没钱、装逼,还特能忽悠人。”
2 心理学研究的意义
今天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到某个院长,问起我的研究项目,后来说了这么一句话:“当然我不是怀疑你的研究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研究有什么意义?”
心理学研究有什么意义?我思考过很久,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觉得自己的研究有什么意义?
(可在此文下面评论、给出你们的答案。)
2.2 “智慧”
我觉得你们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和回答就和“智慧”有关,因为你们对自己的研究肯定很有经验,而要说它有什么“意义”,肯定是要对自己的研究经验有所反思、提炼、总结等一系列和“智慧”有关的思维过程。我的导师Michel Ferrari认为:智慧就是个体从自己的人生叙事(Narrative)中提取出的意义。当然,你可能不太同意他的观点。你们觉得智慧是什么?
(可在此文下面评论、给出你们的答案。)

3 概念的所“指”和所“是”
不管你是否同意Michel对智慧的定义,你都要先去理解他的定义。首先,“人生叙事”指什么?“意义”指什么?——请注意,我的问题中用的是“指”这个词,而不是“是”;因为如果我问你们“人生叙事是什么?意义是什么?”可能又要用另外几个词语、概念构成的句子去解释这个词语。比如说:“人生叙事就是对自己所有的生活经验的叙述。意义就是对个体重要的那部分东西……”然后,如果我比较任性地话,我会继续追问你们:“经验又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如果你们不回答清楚,我不会下课。而如果你们也比较任性,你们可能会杀了我——苏格拉底就是这么死的,哲学家就是太任性了。“有闲”,所以任性。哲学家有许多自由的空闲时间去思考这种刨根究底的问题,“哲学Philosophy”的本义就是“爱智慧”或者“追求智慧”,后面是一个更好的定义,因为你不“追”,就不知道你“爱”。“追”是一个动作、是物理世界中实际发生的事件过程;而“爱”是一个概念、是心理世界中抽象出来的活动意义。对于一个心理学家来说,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可能就是通过物理世界中实际发生的事件过程(“效标”、测量、表征Representation)把一个心理概念表达出来。比如说,故事里的那个心理学家,应该怎么说,才能让喜欢苹果手机的女孩相信,他的爱有实际的意义?先仔细思考,然后再给出答案。
(可在此文下面评论、给出你们的答案。)

4. 智慧的他评测量
好的,现在请你们一个一个报告自己的回答。回答前先报告自己的名字,大家请认真听,听完以后在1-7分的量表上给他的回答做一个评分,1分表示非常没有智慧,7分表示非常有智慧。4分表示不确定。然后,我也会给每个回答者评分。请按回答顺序一一打分以方便我整理到Excel表格上。
……

5. 柏林智慧体系
刚才你们就是充当了一下“柏林智慧体系”里的被试。
Paul B. Batley为代表的一批德国心理学家在上世纪80年代建立了“柏林智慧体系”,试图用系统、科学的方法研究人的智慧。柏林智慧体系的研究者认为:智慧是在基本的生活应用上的专业知识 (expertise knowledge in the fundamental pragmatics of life)(Baltes & Staudinger, 2000),Staudinger (1996) 进一步指出:智慧是社会交往的产物。柏林智慧体系涉及一些根本的人生问题,比如:对过去人生经验的回顾和对未来人生进程的规划。在该体系中,参与者需要解决一些假想的人生困境问题。例如,主试指导被试说:“在回顾自己的人生时,人们有时意识到自己没有实现曾经想要实现的目标。这时,他们应该怎么想?怎么做?”、“半夜里,你的一个朋友打来一个电话说,我再也扛不住了,我想自杀。这时,你该怎么做?”
被试先花一定时间仔细思考这些问题,并以“出声思维”的方式报告自己的思维过程。被试的报告将被录音,然后转换成文字。最后,10个经过专门训练的评委将阅读这些文字并在5个柏林智慧标准上给每个被试的回答评分(1-7分)。这五个柏林智慧标准包括有关基本人生应用的事实性知识、程序性知识、毕生发展的阶段情境性、生活重心和价值观的相对性、以及对人生不确定性的理解和把握。
这些德国人的标准本身很抽象、复杂,很难用中文表述清楚,但是其实标准可能并不太影响评分。比如说,有人研究美国军官们在执行关键的军事任务中表现出来的智慧:“Based on your experience, if you were asked by an inexperienced officer for advice about leading soldiers into a military engagement with a high possibility of casualties or death, what would your advice be?” 然后他们让两名评委根据自己对智慧的理解给出一个综合的智慧评分——之前Staudinger 和 Baltes (Staudinger et al., 1992) 等发现这样打分与分别在五个标准上打分再汇总平均得到的分数有较高的正相关(.41 to .68)。事实上,后来我的博士论文研究也表现,根据100个中国人对智慧的定义归纳出五个“中国智慧标准”(认知能力、实践能力、人际关系、积极心态、出世精神)与“柏林智慧标准”所对应的分数基本一致( r = 0.73)。
这说明:虽然评委的智慧定义或标准不同,对于这种问题的回答,大家的评价还是比较一致的。或者说,“智慧”虽然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但是当我们听到一个人对这种需要参照经验、综合考虑的问题给出有智慧的回答时,大部分人还是会点赞——就像刚才我们的小实验所表明的那样。

6.对现象的定义与测量
我刚开始跟Michel 读博的时候,我也很为这个问题纠结:“到底什么是智慧?——每个研究者都有不同的定义。”后来他给我讲了一本书《Scientific Representation and Empiricist Structuralism》里的一个故事:历史上,科学家一度激烈地争论“什么是热?”谁也说不服谁。热涉及太多复杂的现象:摩擦生热、凝固、蒸发、热胀冷缩、化学反应速率、甚至金属导电性,而且那个时候的人对于分子运动还不太了解——现在的科学家区分了内能和热量,热量是热传递中传递的内能;温度是对大量分子集体的不规则运动的统计描述。这些,是后面所构想的一些理论模型,到底是怎样其实量子力学专家也不确定。幸运的是,当时有一批科学家终于决定不再去做语言定义上的争论了,而是去观测实际的现象,并且规定:用一个酒精温度计去测量热,温度计放到冰水混合物里的那个位置就是0度,放到开水里面的位置就是100度,而中间那段不管三七二十一平均地分割成100度——其实这是一种很粗糙的测量,没有考虑0度到1度之间的差异与99度与100度之间的差异是否一样(事实上差很远);而且结果很容易受气压等额外因素的影响。但是这样一种标准化的测量还是推动了热学乃至化学、生物学等一系列相关学科的发展。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
与智慧有关的实际生活中的现象非常多,包括做人生抉择:比如择偶、择业,回答面试问题,移民适应新文化,乃至给学生讲清楚自己研究的专业有什么意义……我想你们研究的课题大部分都是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关联的,但是我们要找到这些现象背后的一个共有的“事件过程”(类似“分子的运动”),而且很可能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是什么,可能永远也说不清楚(爱不能用语言表达),但是我们要先有一个可重复的测量。比如,刚才我向大家提的问题,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同,也没有固定的答案,但是我们基本上还是知道哪些人的回答比较有智慧。
正如:我们每个人对“爱”的定义都不同,而且如果让自己报告一个人是否爱我们,我们很可能会“自作多情”或者受“社会赞许”的影响,但是如果有经验的人作为旁观者去看一段情侣吵架的视频(比如心理学家与他的女友为苹果手机争吵),他们还是能够给出一个评分者一致性较高的评价:这个心理学家爱他的女友有多深(1-7分);而且观看的关键生活片段越多,评分越可能符合真实情况。(其实面试就是这么一回事:设计一系列可以考察应聘者综合能力的问题,看他现场的反应和回答,由一组有经验的面试官评分。)

7. 我的博士论文研究“测量中国人的智慧”
我尝试过问卷、访谈和行为测量等方法,最后发现还是他评行为测量比较可靠:让被试去思考和回答一些涉及个体经验的问题——而且被试必须从长时记忆中提取信息然后在思维中整合信息,因为与智慧有关的实际生活事件都离不开这两个心理过程。最后,我让一组面试官观看视频、给他的回答评分;此外,我还用软件分析被试的面部微表情,因为我觉得个体思考和回答问题时的情绪和他对问题的认知有关系。
我的研究发现:个体在回答问题时体验到的惊讶时间占回答总时间的比例越高,智慧得分越高(r = 0.57)。
其实,这可能不是历史上首次发现——中国古代早有“当头棒喝”的传统:禅师向弟子提问,然后在弟子思考时突然“棒喝”使其受惊,以助其顿悟。回答人生问题时感到惊讶可能是由于“无意识思维转换”或自动化联想;惊讶也可能促成这两个过程从而帮助个体思考和回答问题。为了探索智慧与惊讶相互作用的机制,我申请了一个青年基金项目以研究:思考和回答人生问题时出现的内因性惊讶;外因性惊讶对思考和回答人生问题的影响;特别是:与惊讶伴随的语言和思维转变及神经活动。
本项目或有助于了解与中国人智慧有关的思维和神经活动过程,帮助个体思考和解答一些需要智慧的问题。

8. 科研源于惊讶,科研的意义在于有趣。
我觉得这样回答那个院长的问题可能有智慧:列文•虎克磨镜片的时候完全是觉得好玩、好奇,他根本没有想到后来会看到一个微观的世界,最终推动了整个生物学和医学的发展,救了无数人也害了无数人(科学是把双刃剑)。
柏拉图曾在《泰阿泰德篇》中如是说:“惊讶,这尤其是哲学家的一种情绪。除此之外,哲学没有别的开端。” “Wonder is the feeling of a philosopher, and philosophy begins in wonder.”
科学(和恋爱)也始于惊讶。科学家一开始只是觉得好奇,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很神秘。科研不是为了名和利,也不是为了给人类做贡献这等崇高理想,科研对于科研者的意义就是有趣;而对于别人来说,意义就是提供了满足好奇心的知识;而等到将这些知识用来救人或杀人时,已经不是科学的初衷。只不过,后来科学家玩大了,玩出了炮弹、火箭等等,那些对科研本来没有一点兴趣,特别喜欢拿一大群人当玩具、觉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人才发现了科研对他们的意义,然后,科研就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当然,如果这样的人有一天问你:“科研有什么意义?”你也许可以反问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2016年3月8日女士节
于杭州师范大学
文友您好:

內文陳述很細緻,提供很好的思考與解析。

我的思考可能比較直接,根源(原則)→發展(條件)→架構(層次)→影響(意義與價值)
當然就細節處來說,可以延伸出很多的探討與詮釋,
不過,根據問題意識所建構的系統,大致上離不開這樣的思考雛形。
所以面對問題,答案不會是獨一的狀態,因此對於意義來說,各種答案都是一種可能。
就理論而言,範疇是一個保障,卻也是一座牢籠。所以問題不是用於找答案,而是用以拆解。
這是我的想法,提供參考。

謝謝分享。

古塵
古塵 寫:文友您好:

內文陳述很細緻,提供很好的思考與解析。

我的思考可能比較直接,根源(原則)→發展(條件)→架構(層次)→影響(意義與價值)
當然就細節處來說,可以延伸出很多的探討與詮釋,
不過,根據問題意識所建構的系統,大致上離不開這樣的思考雛形。
所以面對問題,答案不會是獨一的狀態,因此對於意義來說,各種答案都是一種可能。
就理論而言,範疇是一個保障,卻也是一座牢籠。所以問題不是用於找答案,而是用以拆解。
這是我的想法,提供參考。

謝謝分享。

古塵
的確!“对於意义来说,各种答案都是一种可能。
就理论而言,范畴是一个保障,却也是一座牢笼。所以问题不是用於找答案,而是用以拆解。”
關於意義問題的回答更多是發現回答者本身的思考。
祝好
草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