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7月 03, 2015 11:47 am
一位知名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在節目中談出櫃十四年來的心路歷程，談著談著不禁悵然淚下說：「我們不是妖怪。」
美國最高法院通過全美五十州的同性戀人都可以結婚，白宮的臉書專頁特別換了張彩虹版圖樣來紀念。
每次看到關於同性戀的新聞時，我總會想到柏拉圖藉由阿里斯多芬尼之口所講的神話故事：原本世上有三種人，男男人、女女人及男女人，但因為冒犯了眾神而被宙斯切成兩半，於是就變成男人與女人兩種人，以致於終其一生在尋找失去的另一半。
不記得我這一世代的人於哪一個求學階段讀到「斷袖之癖」這一詞的，但當時應該也是懵懵懂懂的，老師當然也不可能講解這詞的深層涵義，直到白先勇的小說集《孽子》問世，我們才訝異同是男性真的也能相戀，也能有性行為，然後，也有女同性戀。可是，在我們的成長過程甚至結婚後，百分之百異性戀者幾乎不曾接觸到同性戀，如果不是他們把自己隱藏起來，就是同性戀是少數。
在《孽子》那個禁忌的年代，我曾有過一次和同性戀接觸的經驗，但也僅此一次。並不是有同志大膽向我表白，而是我和他有了短暫一席話之緣。我是他隨機抽樣的人選之一，只因為我當時在報紙刊登兼家教的廣告，然後他打了電話，說他弟弟需要家教，我前往他的住處面談。
其實，當時的我在電話中聽到的是一位女子的聲音，講的住處就在我學校附近的某大樓幾樓幾號室，如果我機靈點，就應該敬謝不敏了。但畢竟那是純真的年代，一位大學生不會懷疑聽起來像套房的住處怎麼住得下一個家庭，就算人站在室門口時，稍微起疑了一下還是敲門；就算來應門的人從我以為的女子變成弱不禁風了點的男子，嚇了一跳的我還是沒有馬上調頭走人，打定主意看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於是進室內坐在他對面。
我不記得是坐在舒服的沙發並翹著二郎腿，還是坐在簡便的有靠背的木椅，但我還記得他坐在我對面，床也在我一蹴可幾的對面，房間瀰漫香水味。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告訴我他說謊，並沒有弟弟需要家教。問我要不要喝水或牛奶，還道歉說他只有這兩樣；說他常常到樓頂眺望對面上游泳課的我學校的男生，突發奇想而打了家教廣告的電話；說他當兵時擔任營長的傳令兵，有時候還得上營長的床；說他會指壓而且技術很好，問我想不想試試？……
從頭到尾，我很少發問，只是看著黑黑、瘦瘦的他，其聲音不容我置疑是女聲，但連舉手投足都十足女人樣，實在教我難以置信。他開門見山地訴說著，彷彿想藉由講話給陌生人聽，以排遣其苦悶；彷彿不如此，無人知曉這小套房住著一位異常寂寞的房客。
大約一刻鐘後，在他堅持送我下樓的情況，我們結束對我、對他，都是人生中奇特的會面，對我而言，更是增長了見聞，不只是他身上那濃烈得很的香水味，還有，我遇見一位男體女魂的人。事後，我將這段奇遇講給交情好的男同學們聽，他們開玩笑地說，還好你沒讓他按摩，否則你就有了「1號」經驗了。
幾年後，我讀了《鱷魚手記》、《荒人手記》，這場奇特的會面皆在閱讀過程中不時浮現。更多年後，看電影《美國心玫瑰情》，片中凱文史貝西飾演的面臨中年危機的倒楣鬼的遭遇，教我又笑又淚，可看到最後，他發奮圖強鍛鍊身體，想讓鮪魚肚消失，重現人魚線，竟被鄰居一位教子甚嚴的同性戀退伍軍人看上眼，拒絕其勇敢的表白後，對方惱羞成怒槍殺他時，教我不禁又想起這場會面。
德州牛仔的《斷背山》戀情我沒看過，但軍人與牛仔這兩種代表陽剛的職業，實在很難讓像我這樣沒有專業知識的人相信，其所追求的另一半竟會是男人。除了這兩種職業，陽剛味也濃的諸如打棒球的、混黑道的，有沒有呢？現實上，2015年有新聞報導，美國一位職棒運動員出櫃，電影中，《該死的順序》也讓黑幫份子來參一腳：兩位黑幫份子於車上接吻前談著萬一戀情被人知道該怎麼辦？後來，其中一位突然被老大槍殺，其愛人只是默默承受，似乎不受一般道德規範的黑幫，卻更視同性戀為大逆不道。
「同志」、「出櫃」這兩個專有名詞，現今很多社會大眾都知曉了，校園中，不避諱侃侃而談的更是大有人在。一個演講場合，講者是在大學兼課的女教師，講題有關於性別與愛情，談到同性愛情時，講者突然說她在這裡出櫃應該沒關係吧？還改口以「生理上男性」問候在場的男大學生，順便講了她自己的一段戀情，用意似乎是讓眾人明瞭同性間的戀情跟異性戀情差不多。可是她隨後談到她的男學生向她出櫃，並提到很想以交友軟體（她是講約砲神器）找伴，但又怕遇到的只想發洩慾望而已，讓我覺得，即便是如今這麼多元的社會，不寂寞的同志實在不多。
一個研討會場合，有兩位也是在大學兼課的女教師，共同發表了一篇論文，內容也是有關於性別之類的。兩位作者先後上台報告，其中一位你可以一眼就看出來是女性，另一位理個平頭，你得停頓幾秒鐘才能確定是女性，或者套用前述講者的話，是生理上女性。這兩位共同作者是同志伴侶嗎？我想，當時在場的人不會只有我一人有此猜測。如果真是如此，她們是不是也和異性戀人們一樣，得到親友的祝福？還是她們一樣也常常處於一起寂寞的狀態？
現代的同志，即便名主持人都在節目中泣訴，社會的接納度實已遠高於往昔了。以往呢？豈止是不能說的秘密，有人還因此而遭受迫害，電影《模仿遊戲》中的數學家艾倫圖靈便是最佳例子。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能破解德軍密碼機Enigma編的密碼，這位後來被尊為電腦科學之父的英國數學家厥功甚偉，可英國政府卻因為他是男同志而無情地迫害。電影沒有多加著墨，可是從中可以看到圖靈在戰後是如何地寂寞潦倒，這教一位可以稱得上英雄的人，情何以堪啊！看過這部電影的同志們，想必更心有戚戚焉。
除了艾倫圖靈，古今中外名人中，那些已故的同性戀，在其有生之年，到底承受何等寂寞來隱藏自己追求的另一半是男人、是女人呢？會創作的，無論是文學、電影或藝術，多少還能寄情，就像圖靈寄情於其專長，可，凡夫俗子中的同志該如何？我想，很多人會像當年那一位曾與我有過奇特的、短暫的一面之緣的生理上男人，重複一段又一段的寂寞吧。
美國最高法院通過全美五十州的同性戀人都可以結婚，白宮的臉書專頁特別換了張彩虹版圖樣來紀念。
每次看到關於同性戀的新聞時，我總會想到柏拉圖藉由阿里斯多芬尼之口所講的神話故事：原本世上有三種人，男男人、女女人及男女人，但因為冒犯了眾神而被宙斯切成兩半，於是就變成男人與女人兩種人，以致於終其一生在尋找失去的另一半。
不記得我這一世代的人於哪一個求學階段讀到「斷袖之癖」這一詞的，但當時應該也是懵懵懂懂的，老師當然也不可能講解這詞的深層涵義，直到白先勇的小說集《孽子》問世，我們才訝異同是男性真的也能相戀，也能有性行為，然後，也有女同性戀。可是，在我們的成長過程甚至結婚後，百分之百異性戀者幾乎不曾接觸到同性戀，如果不是他們把自己隱藏起來，就是同性戀是少數。
在《孽子》那個禁忌的年代，我曾有過一次和同性戀接觸的經驗，但也僅此一次。並不是有同志大膽向我表白，而是我和他有了短暫一席話之緣。我是他隨機抽樣的人選之一，只因為我當時在報紙刊登兼家教的廣告，然後他打了電話，說他弟弟需要家教，我前往他的住處面談。
其實，當時的我在電話中聽到的是一位女子的聲音，講的住處就在我學校附近的某大樓幾樓幾號室，如果我機靈點，就應該敬謝不敏了。但畢竟那是純真的年代，一位大學生不會懷疑聽起來像套房的住處怎麼住得下一個家庭，就算人站在室門口時，稍微起疑了一下還是敲門；就算來應門的人從我以為的女子變成弱不禁風了點的男子，嚇了一跳的我還是沒有馬上調頭走人，打定主意看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於是進室內坐在他對面。
我不記得是坐在舒服的沙發並翹著二郎腿，還是坐在簡便的有靠背的木椅，但我還記得他坐在我對面，床也在我一蹴可幾的對面，房間瀰漫香水味。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告訴我他說謊，並沒有弟弟需要家教。問我要不要喝水或牛奶，還道歉說他只有這兩樣；說他常常到樓頂眺望對面上游泳課的我學校的男生，突發奇想而打了家教廣告的電話；說他當兵時擔任營長的傳令兵，有時候還得上營長的床；說他會指壓而且技術很好，問我想不想試試？……
從頭到尾，我很少發問，只是看著黑黑、瘦瘦的他，其聲音不容我置疑是女聲，但連舉手投足都十足女人樣，實在教我難以置信。他開門見山地訴說著，彷彿想藉由講話給陌生人聽，以排遣其苦悶；彷彿不如此，無人知曉這小套房住著一位異常寂寞的房客。
大約一刻鐘後，在他堅持送我下樓的情況，我們結束對我、對他，都是人生中奇特的會面，對我而言，更是增長了見聞，不只是他身上那濃烈得很的香水味，還有，我遇見一位男體女魂的人。事後，我將這段奇遇講給交情好的男同學們聽，他們開玩笑地說，還好你沒讓他按摩，否則你就有了「1號」經驗了。
幾年後，我讀了《鱷魚手記》、《荒人手記》，這場奇特的會面皆在閱讀過程中不時浮現。更多年後，看電影《美國心玫瑰情》，片中凱文史貝西飾演的面臨中年危機的倒楣鬼的遭遇，教我又笑又淚，可看到最後，他發奮圖強鍛鍊身體，想讓鮪魚肚消失，重現人魚線，竟被鄰居一位教子甚嚴的同性戀退伍軍人看上眼，拒絕其勇敢的表白後，對方惱羞成怒槍殺他時，教我不禁又想起這場會面。
德州牛仔的《斷背山》戀情我沒看過，但軍人與牛仔這兩種代表陽剛的職業，實在很難讓像我這樣沒有專業知識的人相信，其所追求的另一半竟會是男人。除了這兩種職業，陽剛味也濃的諸如打棒球的、混黑道的，有沒有呢？現實上，2015年有新聞報導，美國一位職棒運動員出櫃，電影中，《該死的順序》也讓黑幫份子來參一腳：兩位黑幫份子於車上接吻前談著萬一戀情被人知道該怎麼辦？後來，其中一位突然被老大槍殺，其愛人只是默默承受，似乎不受一般道德規範的黑幫，卻更視同性戀為大逆不道。
「同志」、「出櫃」這兩個專有名詞，現今很多社會大眾都知曉了，校園中，不避諱侃侃而談的更是大有人在。一個演講場合，講者是在大學兼課的女教師，講題有關於性別與愛情，談到同性愛情時，講者突然說她在這裡出櫃應該沒關係吧？還改口以「生理上男性」問候在場的男大學生，順便講了她自己的一段戀情，用意似乎是讓眾人明瞭同性間的戀情跟異性戀情差不多。可是她隨後談到她的男學生向她出櫃，並提到很想以交友軟體（她是講約砲神器）找伴，但又怕遇到的只想發洩慾望而已，讓我覺得，即便是如今這麼多元的社會，不寂寞的同志實在不多。
一個研討會場合，有兩位也是在大學兼課的女教師，共同發表了一篇論文，內容也是有關於性別之類的。兩位作者先後上台報告，其中一位你可以一眼就看出來是女性，另一位理個平頭，你得停頓幾秒鐘才能確定是女性，或者套用前述講者的話，是生理上女性。這兩位共同作者是同志伴侶嗎？我想，當時在場的人不會只有我一人有此猜測。如果真是如此，她們是不是也和異性戀人們一樣，得到親友的祝福？還是她們一樣也常常處於一起寂寞的狀態？
現代的同志，即便名主持人都在節目中泣訴，社會的接納度實已遠高於往昔了。以往呢？豈止是不能說的秘密，有人還因此而遭受迫害，電影《模仿遊戲》中的數學家艾倫圖靈便是最佳例子。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能破解德軍密碼機Enigma編的密碼，這位後來被尊為電腦科學之父的英國數學家厥功甚偉，可英國政府卻因為他是男同志而無情地迫害。電影沒有多加著墨，可是從中可以看到圖靈在戰後是如何地寂寞潦倒，這教一位可以稱得上英雄的人，情何以堪啊！看過這部電影的同志們，想必更心有戚戚焉。
除了艾倫圖靈，古今中外名人中，那些已故的同性戀，在其有生之年，到底承受何等寂寞來隱藏自己追求的另一半是男人、是女人呢？會創作的，無論是文學、電影或藝術，多少還能寄情，就像圖靈寄情於其專長，可，凡夫俗子中的同志該如何？我想，很多人會像當年那一位曾與我有過奇特的、短暫的一面之緣的生理上男人，重複一段又一段的寂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