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4月 28, 2015 5: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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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星期六早上十點半左右，家裡的老狗泰迪老先生因為長了不明腫瘤，被推進手術房，腫瘤性質還不明朗，需要切除之後送交化驗，知道必須動手術是兩天前的星期四，這兩天看牠還是一樣積極的討食和玩鬧，依舊與妳如此溫馴親依，毫不知情腫瘤正在快速的發炎腫脹。[/LE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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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摸牠的時候手的力道會不自覺變得慎重安定，其實比較像是在安撫自己，把自己的心態平衡的牢固一些，牠必須承受一段疼痛辛苦的切割、取出、縫補、等待癒合的經歷，而我和家人會投入所有的耐性照護，為可以預見的繁複後續做好萬全準備，一切只為交換牠過程中的復原和平安。[/LE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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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出頭到達診所，開始前置的準備，簽了麻醉的同意書，再囑咐一次高齡老犬全身麻醉的風險，他一遍一遍來回確認助手為他備齊的手術用品，在不大的開刀房裡不停踱步，嘴裡唸唸有詞，小心翼翼的把懸掛在牆面鐵鉤上的弧形透明管拿下來，缺乏實質經驗似的焦慮不穩，我和醫生已經相處互動了一陣子，對他有點跳痛的特性和說話模式非常習慣，因為讓他醫治了幾次兩隻毛孩不同的病徵下來，完全能確認他對待動物的病況就像一個潔癖狂一樣嚴謹。
看到他開啓手術臺的燈，我的平常心就開始出現一點斜度，呼吸生硬的重了起來，在替牠的左手施打麻醉針時，一直以來都很乖順的接受各式診療的牠，難得受不了痛回頭一口把醫生的針頭咬開，血噴出來弄髒銀白色的毛，牠一直是個體壯力大的孩子，幫助醫生固定牠的我和助理根本來不及反應，一臉的緊張驚愕。
醫生只是把眉頭皺的很緊，回過身再換了一個針頭，換成注入右大腿，我捧著牠的頭讓牠的視線裡只容納讓牠最安心的我，牠沒再掙扎，眼皮稍微塌下一點點，瞳孔焦距疲軟渙散，醫生要我把手放開，牠的頭馬上無力的垂落下來，無意識的翻吐著舌頭。
助理接過牠，跟我說可以去外面坐著等，我知道我只能保持全然的信任把牠交託出去，剩下的時間，就是等。
等待的過程總是有點奇特怪異，應該平凡的星期六早晨，陽光隨著接近了正午而溫熱起來，很早就吃了早餐的我感覺胃有點空蕩，但也沒有叫醒進食的意願，我好像把自己關在一個狹窄的方盒裡，所有的動作要進行之前都必須受到擠壓，維持最低範圍的活動限度。
去便利商店領了錢，和坐在身邊的哥哥斷續而沒頭沒尾、毫無重點的說話，告訴他關在門邊籠子裡的店貓黑寶的名字，哥哥一伸手逗牠就毫不節制的翻肚，而另一隻特愛黏TT騷擾客人的店貓二寶則捲睡在手術室鐵櫃的第二個層架上，在我終於能好好的坐著的時候，(在這種只能等待的單調時間你會感覺身體的斷層正在不停的位移變動，搖晃你的視線和安寧。)我從背包裡拿出小川洋子的新書「文稿零頁日記」翻開來讀。
她的文字並不止浮出冰山一角、也不設藏謎語，在這個時刻字好像也失去效用，我的焦慮讓它長出鏽斑，無法順利的讀取和組織，(好像它們被一把抓起來，再重重的摔毀四散回白紙上)一個段落要看個幾次，有些鈍感的腦袋才開始消化。
身旁有哥哥正在用手機開視頻觀看的樂音，手術室傳來醫生急促的訓誡助理的爭論，對話來往的感覺有點銳利緊繃，各自載滿了情緒的高音量讓內容異常清晰，很難忽視。我剛好看到書中的女主角去參加一場文學新人獎的宴會，她以自己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秘密霸王客的觸角，敏銳的探查到有兩個努力的模仿這裡氣息當保護色，只是來免費飽餐一頓的霸王客。
一個老練沉著，像枯葉蝶的擬態一樣自然的隱蔽其中，十足從容的收斂著行跡達成目的，另一個年輕人就是徹底的嫩草，太過緊張而急性的進食讓他的身份看起來就是鍍銀的贋貨，當然馬上就被發現，主角立刻上前攀談迎救，因為理解所以不能讓他在這種時刻無依無靠，因為不能隨意互相指認，所以用共謀的默契幫助他收拾錯失，獲得教訓，若就此放棄屈從，就無法好好被磨練直到能游刃有餘的擔任這樣異化的角色。
此時我也一樣，被這些本該是干擾的聲音支撐著，我還能安然的坐著翻書，哥哥看著有趣的視頻打發時間，醫生和助理還有餘裕爭論事情的順序做法，沒有發生任何緊急狀況迎面向你張開棘鱗，將我鍍上的平靜刮出瑕疵，讓我繼續維持著翻書的擬態。
約莫過了四十分鐘左右醫生把我喚進去，看那團從牠體內取出，血淋淋半掌大的腫瘤，他說因為腫大跟其他的組織一起包覆沾黏的非常嚴重，所以才必須處理那麼久，我想這腫瘤大概和那個年輕人一樣，想要模擬成身體的一部分繼續壯大寄生吧，結果也許要感謝它的愚蠢，不懂得潛伏的重要毫無節制的破壞，下場就是被割除攆走，看完我再度離開等待縫合，縫合結束醫生脫下口罩說就慢慢等牠甦醒過來。
之後我先聽到牠抽噎難受的咳嗽聲，持續了幾次之後開始轉為響亮的嚎叫，聲音清冽哀戚，尾音不停抽長，一聲都還沒斷落就急著接續另一聲，我跟哥哥愣在原地，聲音讓我想起清冷半夜響起的哭聲一樣令人膽顫，想要移動腳步，又怕牠看到我們會太過激動，但醫生還是請我們進去安撫牠，我一走近牠身邊伸出手觸碰牠的頭和下巴，牠馬上停住了哀嚎。
原來，是在求救啊。我想著，一邊出聲不停的跟牠說已經沒事了，那個想要把你吃乾抹淨的壞東西已經不在了。
醫生教我們如何幫牠翻身，和墊在身下的保潔墊一起把牠像抱小嬰兒一樣捧起來，我抱著牠回到外面等待的長椅上坐著，讓醫生和助手能收拾手術室，牠窩陷在我身上好像我大腿有個剛好可以收容牠體型的凹洞，全心依賴著我，牠不再激動，只是意識還被麻藥癱瘓，不停擺頭，恍惚的想要弄清楚疼痛的來源，牠身體仍維持偏高的體溫，呼吸很有份量，很像一個已經會隨處爬動的小孩。
此時我突然想起「文稿零頁日記」的其中一章，主角去參加神社舉辦的嬰兒哭聲相撲比賽，每個參賽的孩子都會被短暫的交付到來義務幫忙比賽進行的高中生志工手上，比賽結束後，志工會把孩子再抱起來，等著孩子的父母領回去。
一心熱切的想要孩子卻從沒能如願的主角不禁妄想在這麼多的孩子之中，也許會有人啟用詭祕的私心想把孩子趁亂丟棄，不是每個孩子都能獲得父母恩賜的驕寵，這普遍的總和之中總會號發例外，就像一個罕見的疾病也有它發生的微妙機率。
她審慎的觀察著志工的動作，每個孩子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被父母抱走，終於有一個體型特別壯厚的孩子，志工等了好久都沒人伸手把他承接過去，沒有人喚出他的名字，記得他哭腫的雙眼，或擔心的想趕快替他把層疊皮膚下滲出會讓他紅腫發癢的汗液擦去。
主角心裡按捺不住的想，只要此時上前伸出手，志工就會把他交給自己了吧。最後孩子的母親擠越過人群出現，孩子就像剛剛躺在手術臺上的泰迪老先生一樣不停啼哭，壓過了母親叫喚他名字的聲音。
主角是多麼的想要感受，接過孩子時的重量，因為充滿了重量，所以需要被擔負，不停的取捨、掛心、量度，感受手中有質量的垂墜感，充滿耐性的擔負，我想起了卷柏，縮綣成團耐住長旱之後，一點水份就可以讓根系重新甦活，那樣的耐性。
就讓你的哭聲壓過我的叫喚，我會好好擔負起你來，我還在穿過層圍的人群，很快你就會聽到，我喚你名字的聲音。
2015/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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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摸牠的時候手的力道會不自覺變得慎重安定，其實比較像是在安撫自己，把自己的心態平衡的牢固一些，牠必須承受一段疼痛辛苦的切割、取出、縫補、等待癒合的經歷，而我和家人會投入所有的耐性照護，為可以預見的繁複後續做好萬全準備，一切只為交換牠過程中的復原和平安。[/LE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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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出頭到達診所，開始前置的準備，簽了麻醉的同意書，再囑咐一次高齡老犬全身麻醉的風險，他一遍一遍來回確認助手為他備齊的手術用品，在不大的開刀房裡不停踱步，嘴裡唸唸有詞，小心翼翼的把懸掛在牆面鐵鉤上的弧形透明管拿下來，缺乏實質經驗似的焦慮不穩，我和醫生已經相處互動了一陣子，對他有點跳痛的特性和說話模式非常習慣，因為讓他醫治了幾次兩隻毛孩不同的病徵下來，完全能確認他對待動物的病況就像一個潔癖狂一樣嚴謹。
看到他開啓手術臺的燈，我的平常心就開始出現一點斜度，呼吸生硬的重了起來，在替牠的左手施打麻醉針時，一直以來都很乖順的接受各式診療的牠，難得受不了痛回頭一口把醫生的針頭咬開，血噴出來弄髒銀白色的毛，牠一直是個體壯力大的孩子，幫助醫生固定牠的我和助理根本來不及反應，一臉的緊張驚愕。
醫生只是把眉頭皺的很緊，回過身再換了一個針頭，換成注入右大腿，我捧著牠的頭讓牠的視線裡只容納讓牠最安心的我，牠沒再掙扎，眼皮稍微塌下一點點，瞳孔焦距疲軟渙散，醫生要我把手放開，牠的頭馬上無力的垂落下來，無意識的翻吐著舌頭。
助理接過牠，跟我說可以去外面坐著等，我知道我只能保持全然的信任把牠交託出去，剩下的時間，就是等。
等待的過程總是有點奇特怪異，應該平凡的星期六早晨，陽光隨著接近了正午而溫熱起來，很早就吃了早餐的我感覺胃有點空蕩，但也沒有叫醒進食的意願，我好像把自己關在一個狹窄的方盒裡，所有的動作要進行之前都必須受到擠壓，維持最低範圍的活動限度。
去便利商店領了錢，和坐在身邊的哥哥斷續而沒頭沒尾、毫無重點的說話，告訴他關在門邊籠子裡的店貓黑寶的名字，哥哥一伸手逗牠就毫不節制的翻肚，而另一隻特愛黏TT騷擾客人的店貓二寶則捲睡在手術室鐵櫃的第二個層架上，在我終於能好好的坐著的時候，(在這種只能等待的單調時間你會感覺身體的斷層正在不停的位移變動，搖晃你的視線和安寧。)我從背包裡拿出小川洋子的新書「文稿零頁日記」翻開來讀。
她的文字並不止浮出冰山一角、也不設藏謎語，在這個時刻字好像也失去效用，我的焦慮讓它長出鏽斑，無法順利的讀取和組織，(好像它們被一把抓起來，再重重的摔毀四散回白紙上)一個段落要看個幾次，有些鈍感的腦袋才開始消化。
身旁有哥哥正在用手機開視頻觀看的樂音，手術室傳來醫生急促的訓誡助理的爭論，對話來往的感覺有點銳利緊繃，各自載滿了情緒的高音量讓內容異常清晰，很難忽視。我剛好看到書中的女主角去參加一場文學新人獎的宴會，她以自己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秘密霸王客的觸角，敏銳的探查到有兩個努力的模仿這裡氣息當保護色，只是來免費飽餐一頓的霸王客。
一個老練沉著，像枯葉蝶的擬態一樣自然的隱蔽其中，十足從容的收斂著行跡達成目的，另一個年輕人就是徹底的嫩草，太過緊張而急性的進食讓他的身份看起來就是鍍銀的贋貨，當然馬上就被發現，主角立刻上前攀談迎救，因為理解所以不能讓他在這種時刻無依無靠，因為不能隨意互相指認，所以用共謀的默契幫助他收拾錯失，獲得教訓，若就此放棄屈從，就無法好好被磨練直到能游刃有餘的擔任這樣異化的角色。
此時我也一樣，被這些本該是干擾的聲音支撐著，我還能安然的坐著翻書，哥哥看著有趣的視頻打發時間，醫生和助理還有餘裕爭論事情的順序做法，沒有發生任何緊急狀況迎面向你張開棘鱗，將我鍍上的平靜刮出瑕疵，讓我繼續維持著翻書的擬態。
約莫過了四十分鐘左右醫生把我喚進去，看那團從牠體內取出，血淋淋半掌大的腫瘤，他說因為腫大跟其他的組織一起包覆沾黏的非常嚴重，所以才必須處理那麼久，我想這腫瘤大概和那個年輕人一樣，想要模擬成身體的一部分繼續壯大寄生吧，結果也許要感謝它的愚蠢，不懂得潛伏的重要毫無節制的破壞，下場就是被割除攆走，看完我再度離開等待縫合，縫合結束醫生脫下口罩說就慢慢等牠甦醒過來。
之後我先聽到牠抽噎難受的咳嗽聲，持續了幾次之後開始轉為響亮的嚎叫，聲音清冽哀戚，尾音不停抽長，一聲都還沒斷落就急著接續另一聲，我跟哥哥愣在原地，聲音讓我想起清冷半夜響起的哭聲一樣令人膽顫，想要移動腳步，又怕牠看到我們會太過激動，但醫生還是請我們進去安撫牠，我一走近牠身邊伸出手觸碰牠的頭和下巴，牠馬上停住了哀嚎。
原來，是在求救啊。我想著，一邊出聲不停的跟牠說已經沒事了，那個想要把你吃乾抹淨的壞東西已經不在了。
醫生教我們如何幫牠翻身，和墊在身下的保潔墊一起把牠像抱小嬰兒一樣捧起來，我抱著牠回到外面等待的長椅上坐著，讓醫生和助手能收拾手術室，牠窩陷在我身上好像我大腿有個剛好可以收容牠體型的凹洞，全心依賴著我，牠不再激動，只是意識還被麻藥癱瘓，不停擺頭，恍惚的想要弄清楚疼痛的來源，牠身體仍維持偏高的體溫，呼吸很有份量，很像一個已經會隨處爬動的小孩。
此時我突然想起「文稿零頁日記」的其中一章，主角去參加神社舉辦的嬰兒哭聲相撲比賽，每個參賽的孩子都會被短暫的交付到來義務幫忙比賽進行的高中生志工手上，比賽結束後，志工會把孩子再抱起來，等著孩子的父母領回去。
一心熱切的想要孩子卻從沒能如願的主角不禁妄想在這麼多的孩子之中，也許會有人啟用詭祕的私心想把孩子趁亂丟棄，不是每個孩子都能獲得父母恩賜的驕寵，這普遍的總和之中總會號發例外，就像一個罕見的疾病也有它發生的微妙機率。
她審慎的觀察著志工的動作，每個孩子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被父母抱走，終於有一個體型特別壯厚的孩子，志工等了好久都沒人伸手把他承接過去，沒有人喚出他的名字，記得他哭腫的雙眼，或擔心的想趕快替他把層疊皮膚下滲出會讓他紅腫發癢的汗液擦去。
主角心裡按捺不住的想，只要此時上前伸出手，志工就會把他交給自己了吧。最後孩子的母親擠越過人群出現，孩子就像剛剛躺在手術臺上的泰迪老先生一樣不停啼哭，壓過了母親叫喚他名字的聲音。
主角是多麼的想要感受，接過孩子時的重量，因為充滿了重量，所以需要被擔負，不停的取捨、掛心、量度，感受手中有質量的垂墜感，充滿耐性的擔負，我想起了卷柏，縮綣成團耐住長旱之後，一點水份就可以讓根系重新甦活，那樣的耐性。
就讓你的哭聲壓過我的叫喚，我會好好擔負起你來，我還在穿過層圍的人群，很快你就會聽到，我喚你名字的聲音。
2015/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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