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3月 22, 2015 7:08 pm
翻身，我憤怒地掀起披子。
[HIGHLIGHT=#NaNNaNNaN] 半夜冰冷，腳掌傳來的溫度，按亮了燈，為尚未適應的瞳孔載上眼鏡。耳邊依稀還能回憶它刺耳的笑，這種擾人清夢的傢伙。蚊子。我在純白的牆身尋找它將死的形骸，注目良久，我知道這是非一般的蚊子。
[HIGHLIGHT=#NaNNaNNaN] 過往多次戰役告知了我對蚊子的分類。對人類而言，蚊子應該只分為兩種，一種是隨手可殺，另一種是懂得亞空間跳躍。什麼叫亞空間跳躍？這則故事發生在我的旁邊，那時，還是中學生。[/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妳知道為什麼蚊子看似就在眼前隨手一揮就能打死但卻怎麼都打不中嗎？」男生向他的女朋友說，「這是因為蚊子懂得亞空間跳躍，就是跳越到另一個空間然後再出現。」女生臉露訝異之色。[/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這時候我在旁邊看見她似信非信，便說：「對啊！上次我在國家地理頻道也有看到，否則怎樣解釋我們總是殺不死蚊子呢？」恍然大悟，她終於相信了這麼誇張的故事。[/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後來我嘗試過在不同的地方，對著其他人訴說這個故事，竟然十之八九都從似信非信到恍然大悟。無關說故事的技巧，大家會相信這個故事，是因為對人類而言，蚊子只分為兩種，一種是隨手可殺，另一種是懂得亞空間跳躍。[/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碰上懂得亞空間跳躍的蚊子。我只好強撐著千斤重的眼皮，尋覓影蹤，最後如受傷的士兵，無力靠在床上守株待兔。守株待兔，韓非子早說過：「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笑的該是蚊子吧。[/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明代有首佚名的《黃鶯兒》詞，彷彿正在描繪蚊子如何笑人的無能：[/HIGHLIGHT]
名賤身且輕，遇炎涼，起愛憎，尖尖小口如鋒刃。叮能痛人，叮能癢人，嬌聲夜擺迷魂陣。好無情，偷精吮血，猶自假惺惺。
古人痛恨蚊子，遠勝今人，這首詞也許尚是顯得兒戲。唐代孟郊，窮得連斗帳也沒有，也許是苦吟中發現蚊子正在叮他瘦削的肢體，憤而怒斥：「五月中夜息，飢蚊尚營營。但該膏血求，豈覺性命輕。顧已寧自愧，飲人以偷生。」這多少也有些阿Q精神？沒有我，你連偷生也偷不到。快些自慚形穢吧！
環境造成了古人對蚊子的怨恨。南唐楊鑾作詩云：「白日蒼蠅滿飯盤，夜間蚊子又成團。每到夜深人靜後，定來頭上咬楊鑾。」古代想必沒有像現今如此強調去除蚊害，也沒有像行刑場的捕蚊燈，隨時發出死神的嘆息。偶爾擾人清夢已是難以忍耐，更何況無止境在耳邊的笑聲。
每次蚊子吵醒了我，我總是想起周作人，他什麼都寫，愈細微愈不顯眼的題材，愈喜歡寫篇文章。〈蒼蠅〉便是一例，他引了自己的詩，表達對蒼蠅的恨意。
大小一切的蒼蠅們，
美和生命的破壞者，
中國人的好朋友的蒼蠅們呵，
我詛咒你的全滅，
用了人力以外的
最黑最黑的魔術的力。
在〈蒼蠅〉文中，周作人引述古今中外例子為蒼蠅辯解，並「常常想起自己的詩覺得慚愧」。周作人對蚊子也許更加寬容，他有古詩命為〈蚊煙〉，「薄暮蚊雷震耳聾，火攻不用用煙攻。腳爐提起團團走，燒著清香路路通。」我想，這份餘裕始終還是來自生活環境。在他的散文中如此記載童年：
「傍晚蚊子開始轟鳴，到屋子裡去，蚊子與人眼泡相撞，嘴如果不閉緊，便可以飛下喉嚨去。小周開始熏蚊煙，就是以蒿艾茅草之類，點燃但不燃燒，熏著起濃煙，係於爐之提梁，提起來在室內角落團團走，蚊悉逃去，好玩得很。晚上睡的時，勝臥清涼白羅帳。只是熏得蚊帳黃黑，洗濯不退。」
近代作家不再身受其害，用文字玩弄蚊子於掌心，往往翻出新意，像簡媜〈寂寞像一隻蚊子〉說：「寂寞像一隻蚊子，孶生在自己體內的，深更半夜才飛出來報仇。」在我身受蚊害的此刻，未免過於浪漫。倒是梁實秋幽默，令人發笑，「來客偶不留心，則兩腿傷處累累隆起如玉蜀黍。」
[HIGHLIGHT=#NaNNaNNaN]懂得亞空間跳躍的蚊子，曾經害我在考試期間不能入睡，起來擒拿，往往一無所著。《伊索寓言》有篇〈蚊子和獅子〉，「蚊子吹著喇叭衝過去，專咬獅子鼻子周圍沒有毛的地方。獅子氣得用爪子把自己的臉都抓破了。」袁枚正是這隻獅子，「誤憤自批頰，悵望空徘徊」，蚊子正在半空悠閒地飛來飛去呢。[/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等了良久，蚊子終是不來。吵醒的怒意隨著等待漸漸消去，只好採取人類對付蚊子的第二種方法：蒙頭大睡。但願在我沉睡不經意翻起披子之前，它早已跳躍到另一個空間，到其他人的耳邊揚起笑聲吧。[/HIGH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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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GHLIGHT=#NaNNaNNaN] 半夜冰冷，腳掌傳來的溫度，按亮了燈，為尚未適應的瞳孔載上眼鏡。耳邊依稀還能回憶它刺耳的笑，這種擾人清夢的傢伙。蚊子。我在純白的牆身尋找它將死的形骸，注目良久，我知道這是非一般的蚊子。
[HIGHLIGHT=#NaNNaNNaN] 過往多次戰役告知了我對蚊子的分類。對人類而言，蚊子應該只分為兩種，一種是隨手可殺，另一種是懂得亞空間跳躍。什麼叫亞空間跳躍？這則故事發生在我的旁邊，那時，還是中學生。[/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妳知道為什麼蚊子看似就在眼前隨手一揮就能打死但卻怎麼都打不中嗎？」男生向他的女朋友說，「這是因為蚊子懂得亞空間跳躍，就是跳越到另一個空間然後再出現。」女生臉露訝異之色。[/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這時候我在旁邊看見她似信非信，便說：「對啊！上次我在國家地理頻道也有看到，否則怎樣解釋我們總是殺不死蚊子呢？」恍然大悟，她終於相信了這麼誇張的故事。[/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後來我嘗試過在不同的地方，對著其他人訴說這個故事，竟然十之八九都從似信非信到恍然大悟。無關說故事的技巧，大家會相信這個故事，是因為對人類而言，蚊子只分為兩種，一種是隨手可殺，另一種是懂得亞空間跳躍。[/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碰上懂得亞空間跳躍的蚊子。我只好強撐著千斤重的眼皮，尋覓影蹤，最後如受傷的士兵，無力靠在床上守株待兔。守株待兔，韓非子早說過：「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笑的該是蚊子吧。[/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明代有首佚名的《黃鶯兒》詞，彷彿正在描繪蚊子如何笑人的無能：[/HIGHLIGHT]
名賤身且輕，遇炎涼，起愛憎，尖尖小口如鋒刃。叮能痛人，叮能癢人，嬌聲夜擺迷魂陣。好無情，偷精吮血，猶自假惺惺。
古人痛恨蚊子，遠勝今人，這首詞也許尚是顯得兒戲。唐代孟郊，窮得連斗帳也沒有，也許是苦吟中發現蚊子正在叮他瘦削的肢體，憤而怒斥：「五月中夜息，飢蚊尚營營。但該膏血求，豈覺性命輕。顧已寧自愧，飲人以偷生。」這多少也有些阿Q精神？沒有我，你連偷生也偷不到。快些自慚形穢吧！
環境造成了古人對蚊子的怨恨。南唐楊鑾作詩云：「白日蒼蠅滿飯盤，夜間蚊子又成團。每到夜深人靜後，定來頭上咬楊鑾。」古代想必沒有像現今如此強調去除蚊害，也沒有像行刑場的捕蚊燈，隨時發出死神的嘆息。偶爾擾人清夢已是難以忍耐，更何況無止境在耳邊的笑聲。
每次蚊子吵醒了我，我總是想起周作人，他什麼都寫，愈細微愈不顯眼的題材，愈喜歡寫篇文章。〈蒼蠅〉便是一例，他引了自己的詩，表達對蒼蠅的恨意。
大小一切的蒼蠅們，
美和生命的破壞者，
中國人的好朋友的蒼蠅們呵，
我詛咒你的全滅，
用了人力以外的
最黑最黑的魔術的力。
在〈蒼蠅〉文中，周作人引述古今中外例子為蒼蠅辯解，並「常常想起自己的詩覺得慚愧」。周作人對蚊子也許更加寬容，他有古詩命為〈蚊煙〉，「薄暮蚊雷震耳聾，火攻不用用煙攻。腳爐提起團團走，燒著清香路路通。」我想，這份餘裕始終還是來自生活環境。在他的散文中如此記載童年：
「傍晚蚊子開始轟鳴，到屋子裡去，蚊子與人眼泡相撞，嘴如果不閉緊，便可以飛下喉嚨去。小周開始熏蚊煙，就是以蒿艾茅草之類，點燃但不燃燒，熏著起濃煙，係於爐之提梁，提起來在室內角落團團走，蚊悉逃去，好玩得很。晚上睡的時，勝臥清涼白羅帳。只是熏得蚊帳黃黑，洗濯不退。」
近代作家不再身受其害，用文字玩弄蚊子於掌心，往往翻出新意，像簡媜〈寂寞像一隻蚊子〉說：「寂寞像一隻蚊子，孶生在自己體內的，深更半夜才飛出來報仇。」在我身受蚊害的此刻，未免過於浪漫。倒是梁實秋幽默，令人發笑，「來客偶不留心，則兩腿傷處累累隆起如玉蜀黍。」
[HIGHLIGHT=#NaNNaNNaN]懂得亞空間跳躍的蚊子，曾經害我在考試期間不能入睡，起來擒拿，往往一無所著。《伊索寓言》有篇〈蚊子和獅子〉，「蚊子吹著喇叭衝過去，專咬獅子鼻子周圍沒有毛的地方。獅子氣得用爪子把自己的臉都抓破了。」袁枚正是這隻獅子，「誤憤自批頰，悵望空徘徊」，蚊子正在半空悠閒地飛來飛去呢。[/HIGHLIGHT]
[HIGHLIGHT=#NaNNaNNaN] 等了良久，蚊子終是不來。吵醒的怒意隨著等待漸漸消去，只好採取人類對付蚊子的第二種方法：蒙頭大睡。但願在我沉睡不經意翻起披子之前，它早已跳躍到另一個空間，到其他人的耳邊揚起笑聲吧。[/HIGH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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