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1月 26, 2014 5:48 pm
前兩天去醫院幫母親調病歷轉診至另一家診所，想要順便運動選擇用步行移動到下一個地方，大約30分的路程，我經過了一個女子國中旁荒廢許久的二輪戲院，我已經有好久不曾路經這裡，這一代曾經因為有這個二輪戲院帶動人潮，讓商家、餐廳和小吃店在四周聚集，還曾經吸引兩層樓的商城在裡面進駐，搭建起和日常一起叢生的平凡生活佈景。
就像電影的上映時間一樣，有個存在記憶某個時段的檔期，二輪戲院黯淡的落幕，只留下再也不會更換新片帆布的空鐵架，斜斜的垂掛著已經不堪支撐掉落的最後一檔電影帆布，燈熄滅了，它被掏空、遷離、失去用途，成為那段時光水面的倒影，像小孩隨手就可以搗毀的積木漫長的靜置在原地。
經過戲院其中一個入口時我向內看，僅剩那個廢棄商城的空殼浮貼在黑暗之中，我站在原地安靜的看著它好一段時間，在被剪碎的記憶裡試圖還原拼湊、重新想像它，替它把燈點亮，招喚它像電池最後一點餘電的片段。
十六歲的我曾經在商城一樓的麵包店打工了一段時間，第一份工作只有短短的四小時時數，少少的錢，還不需要斤兩秤較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就是一份單純勞動能換取收入的工作。
麵包店的斜右方是唱片行，正對面是吧檯式的咖啡廳，開店打掃的時候唱片行會開始播放流行歌，那是我最喜歡的時間，因為接下來一整天都必須聽著商場例行不停重複的音樂，聽到曲目都能倒背。
晚班打烊時播放的音樂不是費玉清的晚安曲，而是莎拉‧布萊曼和安得烈．波伽利合唱的「Time To Say Goodbye」(當時覺得非常新鮮)，店裡除了中式糕點、西點和麵包之外還有賣熱狗，旁邊玻璃盆裡的配料酸菜沒有就得去廚房重新炒一盆，(連美乃滋都是員工手工打出來的真是食安的輝煌年代哪)但我總是不試味道調味也加的隨性，不知讓多少人受害……。
早上開門準備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必須把冰櫃裡擺了幾天的蛋糕移到後面，新的擺在前面僅供展示，每次客人其實要買前面漂亮新鮮的蛋糕，而我夾給它的是後面上面的草莓已經萎縮微微發黑的那一塊，讓我終於知道比小時候從母親的包包裡偷拿一點零錢之外的良心不安是怎麼一回事……。
第一次綁蛋糕(就是保麗龍圓盒，要用粉色尼龍繩交錯繞個幾圈再從中間打結的傳統綁法)弄了快半個鐘頭還綁的鬆垮垮，好險有耐心的太太是個好人(我真的有幫妳祈禱希望半路不要掉下來)只是笑得好為難的把稍微傾斜的蛋糕盒提走，後來很熟練的時候我總是會綁得特別牢固，大概是給好心太太的補償吧。
一起值班的阿姨對我有些嚴厲，若做錯事她會陰著一張臉整天，還依稀可以記得幾次被她不留情責罵的事件，但她會在包裝土司的時後勸誡我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隨便交男朋友要先把人看清楚之類，在土司剛出爐的時候拿起一條闊氣的用手撕塊，教我配著肉燥罐頭一起吃，那時是我第一次嚐到剛出爐的土司，口感鬆軟而且香氣四溢。
從工廠送來的西點裡面有一樣是小泡芙，在上架之前要用篩子替它灑上糖粉，撈一小搓糖粉，在適當的距離輕輕搖動，糖粉就會慢慢在泡芙表面覆蓋一層綿密雪白的質地，不過只要一施力不當就會灑得不均勻或過量到已經看不那是什麼碗糕……。(但還是好療癒)
下午的時後最後一批麵包出爐，年輕的學徒會拿巧克力去廚房隔水加熱，順便要我幫他煮一顆他特別叮嚀”只能煮30秒”的雞蛋，每次看到他把微溫的雞蛋敲破一小個洞，將黏膩半生的澄黃液體一股腦仰頭往嘴裡倒，對不是很熱愛吃雞蛋的我來說真是個驚悚的場面，(好像他吞的是什麼還在活繃亂跳的東西)那個擺滿罐頭和麵粉、各式麵包備料的倉庫也是我時常搬個塑膠椅窩在裡面吃中飯的地方。
師傅結婚的那一年我莫名其妙的去擔任伴娘，某天下午很嗨的婚攝攝影師要我和伴郎手牽手在公園裡轉圈圈真是有夠想死……(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拿出來回味一次的婚攝錄影帶裡，看到伴娘跟伴郎在公園歡樂轉圈圈到底有蝦咪意義真是個謎啊……)沒有客人、門市也都整理好只有我一個人值班的時候，我會抓起傳單隨便在上面寫字，而那些手稿像是那段時光的便利貼都被我留存下來。(一個一個工作轉換手稿就有了日式料理的紙餐墊、擦手紙……)，
當我交班時，會拿著幾袋用白色束口袋裝著好幾種幣別的零錢，去二樓的會計部換錢，兩位會計小姐看到我會掩嘴偷笑，因為正經又過於規矩的我總是”有禮貌的過份”，讓她們每次都像在看我是在飛機上示範怎麼穿救生衣、有標準SOP的空服員一樣……。
最後商城營運因為不如預期，垂死掙扎的度過幾次越改越虧損的轉型，麵包店的總公司也經營不善，積欠大筆債務將工廠的機器轉賣便現，辭掉了每天可以準時讓麵包熱騰出爐的麵包師傅們，擺在架上的都是不知從哪裡預先製作冷冰冰的麵包，在我被資遣時還有足足兩個月的薪水沒拿到。
一天下午負責承辦公司後續帳務處理的律師打給我，說我可以花一點時間辦點手續把薪水追討回來，我直接就放棄了，離開那裡並不會讓我枝節任何多餘的想法，只是第一次穿上等待認領的鞋，走進一段路程，開始探路，潛入這片開放的水域，打開一直封閉的鰓吸收外面的含氧，離現實近一點。
和他們接觸就像轉動收音機接收電台的調頻，麵包師傅跟二手有屬於南方的口音、手臂上有好幾條被烤盤燙傷的痕跡，阿姨喜歡塗艷紅色的唇膏、講話直接毫不客氣、年輕的學徒非常寡言臉上也總是沒有特殊的表情……仿佛我第一次嚐試敲響各種質材，聽它們發出自身的聲響，這些會逐漸淡出的影像和聲音有一部份密封在這段時間裡，像螢火蟲一樣尾端會閃閃發亮，也許短暫的仿佛只是生命裡的一個早晨，牠就不可避免的死去了，但你會記得那是你的第一隻螢火蟲。
這棟建築像只錄製了過去影像的放映機，可以在我眼睛的瞳面投影出當時屬於我的幽靈，只有和它一起擁有記憶的人，才認得出這個儲藏著某些消散事物的過時容器，成為執守原地的地縛靈，像一個過世的老友，也許收著他的笑聲、他的字跡和一張寫著秘密的小紙條或只是知道他的髮線分哪一邊、他握筆的姿勢總是穿著什麼款式的鞋……記得這些部分當成他的遺物。
如同朱德庸在「我只想抱一抱小時候的我」裡面說：這個世界我是可以帶著走的，我從台北到北京，我帶著它走。在飛機上，眼睛一閉就可以進去，我在裡面可以跟貓狗說話，我可以跟已經失去的東西和已經失去的人重新碰面，碰到面，我們可以對話，可以一起做一些事，可以一起走過一條街。
雖然明知在每個當下，過去和未來其實都不存在。這棟建築是我沒有帶著走的世界，一個只能被記憶粗製擬真的肖像，但讓我在認出它的一瞬間就進去了，和當時十六歲的幽靈重新碰面，和她用當時的用詞對話，一起走過那條街。
2014‧11.15
就像電影的上映時間一樣，有個存在記憶某個時段的檔期，二輪戲院黯淡的落幕，只留下再也不會更換新片帆布的空鐵架，斜斜的垂掛著已經不堪支撐掉落的最後一檔電影帆布，燈熄滅了，它被掏空、遷離、失去用途，成為那段時光水面的倒影，像小孩隨手就可以搗毀的積木漫長的靜置在原地。
經過戲院其中一個入口時我向內看，僅剩那個廢棄商城的空殼浮貼在黑暗之中，我站在原地安靜的看著它好一段時間，在被剪碎的記憶裡試圖還原拼湊、重新想像它，替它把燈點亮，招喚它像電池最後一點餘電的片段。
十六歲的我曾經在商城一樓的麵包店打工了一段時間，第一份工作只有短短的四小時時數，少少的錢，還不需要斤兩秤較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就是一份單純勞動能換取收入的工作。
麵包店的斜右方是唱片行，正對面是吧檯式的咖啡廳，開店打掃的時候唱片行會開始播放流行歌，那是我最喜歡的時間，因為接下來一整天都必須聽著商場例行不停重複的音樂，聽到曲目都能倒背。
晚班打烊時播放的音樂不是費玉清的晚安曲，而是莎拉‧布萊曼和安得烈．波伽利合唱的「Time To Say Goodbye」(當時覺得非常新鮮)，店裡除了中式糕點、西點和麵包之外還有賣熱狗，旁邊玻璃盆裡的配料酸菜沒有就得去廚房重新炒一盆，(連美乃滋都是員工手工打出來的真是食安的輝煌年代哪)但我總是不試味道調味也加的隨性，不知讓多少人受害……。
早上開門準備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必須把冰櫃裡擺了幾天的蛋糕移到後面，新的擺在前面僅供展示，每次客人其實要買前面漂亮新鮮的蛋糕，而我夾給它的是後面上面的草莓已經萎縮微微發黑的那一塊，讓我終於知道比小時候從母親的包包裡偷拿一點零錢之外的良心不安是怎麼一回事……。
第一次綁蛋糕(就是保麗龍圓盒，要用粉色尼龍繩交錯繞個幾圈再從中間打結的傳統綁法)弄了快半個鐘頭還綁的鬆垮垮，好險有耐心的太太是個好人(我真的有幫妳祈禱希望半路不要掉下來)只是笑得好為難的把稍微傾斜的蛋糕盒提走，後來很熟練的時候我總是會綁得特別牢固，大概是給好心太太的補償吧。
一起值班的阿姨對我有些嚴厲，若做錯事她會陰著一張臉整天，還依稀可以記得幾次被她不留情責罵的事件，但她會在包裝土司的時後勸誡我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隨便交男朋友要先把人看清楚之類，在土司剛出爐的時候拿起一條闊氣的用手撕塊，教我配著肉燥罐頭一起吃，那時是我第一次嚐到剛出爐的土司，口感鬆軟而且香氣四溢。
從工廠送來的西點裡面有一樣是小泡芙，在上架之前要用篩子替它灑上糖粉，撈一小搓糖粉，在適當的距離輕輕搖動，糖粉就會慢慢在泡芙表面覆蓋一層綿密雪白的質地，不過只要一施力不當就會灑得不均勻或過量到已經看不那是什麼碗糕……。(但還是好療癒)
下午的時後最後一批麵包出爐，年輕的學徒會拿巧克力去廚房隔水加熱，順便要我幫他煮一顆他特別叮嚀”只能煮30秒”的雞蛋，每次看到他把微溫的雞蛋敲破一小個洞，將黏膩半生的澄黃液體一股腦仰頭往嘴裡倒，對不是很熱愛吃雞蛋的我來說真是個驚悚的場面，(好像他吞的是什麼還在活繃亂跳的東西)那個擺滿罐頭和麵粉、各式麵包備料的倉庫也是我時常搬個塑膠椅窩在裡面吃中飯的地方。
師傅結婚的那一年我莫名其妙的去擔任伴娘，某天下午很嗨的婚攝攝影師要我和伴郎手牽手在公園裡轉圈圈真是有夠想死……(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拿出來回味一次的婚攝錄影帶裡，看到伴娘跟伴郎在公園歡樂轉圈圈到底有蝦咪意義真是個謎啊……)沒有客人、門市也都整理好只有我一個人值班的時候，我會抓起傳單隨便在上面寫字，而那些手稿像是那段時光的便利貼都被我留存下來。(一個一個工作轉換手稿就有了日式料理的紙餐墊、擦手紙……)，
當我交班時，會拿著幾袋用白色束口袋裝著好幾種幣別的零錢，去二樓的會計部換錢，兩位會計小姐看到我會掩嘴偷笑，因為正經又過於規矩的我總是”有禮貌的過份”，讓她們每次都像在看我是在飛機上示範怎麼穿救生衣、有標準SOP的空服員一樣……。
最後商城營運因為不如預期，垂死掙扎的度過幾次越改越虧損的轉型，麵包店的總公司也經營不善，積欠大筆債務將工廠的機器轉賣便現，辭掉了每天可以準時讓麵包熱騰出爐的麵包師傅們，擺在架上的都是不知從哪裡預先製作冷冰冰的麵包，在我被資遣時還有足足兩個月的薪水沒拿到。
一天下午負責承辦公司後續帳務處理的律師打給我，說我可以花一點時間辦點手續把薪水追討回來，我直接就放棄了，離開那裡並不會讓我枝節任何多餘的想法，只是第一次穿上等待認領的鞋，走進一段路程，開始探路，潛入這片開放的水域，打開一直封閉的鰓吸收外面的含氧，離現實近一點。
和他們接觸就像轉動收音機接收電台的調頻，麵包師傅跟二手有屬於南方的口音、手臂上有好幾條被烤盤燙傷的痕跡，阿姨喜歡塗艷紅色的唇膏、講話直接毫不客氣、年輕的學徒非常寡言臉上也總是沒有特殊的表情……仿佛我第一次嚐試敲響各種質材，聽它們發出自身的聲響，這些會逐漸淡出的影像和聲音有一部份密封在這段時間裡，像螢火蟲一樣尾端會閃閃發亮，也許短暫的仿佛只是生命裡的一個早晨，牠就不可避免的死去了，但你會記得那是你的第一隻螢火蟲。
這棟建築像只錄製了過去影像的放映機，可以在我眼睛的瞳面投影出當時屬於我的幽靈，只有和它一起擁有記憶的人，才認得出這個儲藏著某些消散事物的過時容器，成為執守原地的地縛靈，像一個過世的老友，也許收著他的笑聲、他的字跡和一張寫著秘密的小紙條或只是知道他的髮線分哪一邊、他握筆的姿勢總是穿著什麼款式的鞋……記得這些部分當成他的遺物。
如同朱德庸在「我只想抱一抱小時候的我」裡面說：這個世界我是可以帶著走的，我從台北到北京，我帶著它走。在飛機上，眼睛一閉就可以進去，我在裡面可以跟貓狗說話，我可以跟已經失去的東西和已經失去的人重新碰面，碰到面，我們可以對話，可以一起做一些事，可以一起走過一條街。
雖然明知在每個當下，過去和未來其實都不存在。這棟建築是我沒有帶著走的世界，一個只能被記憶粗製擬真的肖像，但讓我在認出它的一瞬間就進去了，和當時十六歲的幽靈重新碰面，和她用當時的用詞對話，一起走過那條街。
2014‧1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