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坦白的告訴我。」下班後的辦公室靜得清楚瀝出滲過窗縫,綿綿秋雨的輕愁與沈濕,讓原本湧在唇邊的言語脫口是一字一顫的迷惘和痛楚。電話那端沈默良久,我無法預知你還會說出多麼傷人心的話,即使如此也只有認,相識以來你從不曾哄騙我,連討好也是不願的。「妳對我,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終於開口,我的眼淚從那時就這樣無法關掣般流個不停,撐起傘穿走小巷暗弄,颱風前夕的天空,稠濃黑雲纍纍如我化也化不開的沈哀,嘩嘩滂沱的雨適時掩護我終忍不住的泣聲,夜太黑,這樣一無去路的愛,該再如何走下去,停下腳不止累,眼淚和心。
生活上我矜漠成性,與人交接的部份永遠保持克制與風度,在他們眼中我是站在遠方高處而難以親近的人,我也寧可這樣的距離之外行素自在,唯有你一再一再探勘我內心柔軟纖細的那面,確信在冷調情性底層,握有一處我自己都不曾發現玫瑰色夢境的礦脈,沒有人以你這樣的目光凝視我、挖掘我,從此我再不是原來風景。是你琢磨我成玉,我吐出的任何玉芒都是你啣在口裡以津液餵我的精氣,我是你的,甚至以為早已合而為一,但愛不管如何認真,現實才是真正人生,我們返回原來的軌道,年齡、身份和環境彷如巨輪,一次又一次輾壓兩人關係,血肉模糊,幾次話在舌尖還是問不出口,因太了解你沒有答案,即使有也不肯說,你這人要是說就是實話了,而我們之間本來就是一場夢,或接近夢,一切逼了真惟有醒來,這就是問題所在嗎?旁邊先醒的人不管我猶然夢裡沈醉,毫無防備,先一把推醒然後揚長而去,驚夢乍醒望著逆光背影更難以確明,是否跌入另一場惡夢。
至今我仍愛你。簡訊中以句點的方式告訴你,你一直知道。只是時間、身份、心境的不同,此刻這句話早已失去初戀時光采只是沈重,雖然如此,往往想起當時的誓言與做過的事,自己被輾磨斑駁的心奇異地反射出美麗光點。在常去的書店不期然聽到那首我們在天台共舞的歌,腳先記憶的打起拍;電視重播我們看過的電影,最記得你始終牢牢牽我手,都沁了手汗也不放;「神隱少女」的白龍想起自己名字,你眼中閃過的水花,沒人懂得你為何流淚,但我就是明白,好比我告訴你,關上燈迷離琉璃燭影的搖曳,的搖搖欲墜,你說:「我知道。」一般理所當然。我們孿生似的靈魂。如今你未經我同意片面切除,卻又慎重的說:「妳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大慟,倒底是自己太貪心無法滿足,或原該感應你的那條紅線,終於斷了;若是剪斷,手上半截的線,還可以成為來世相繫相認的信物嗎?我果然既癡,也貪,因此累世輾轉情苦。
初識時你無時不歌,那時我多麼容易帶給你靈感與快樂,如今你已沈默太久,瘖啞不止我們的愛情,我想你還是能唱,只是屬於我們的都太過悲傷而不忍。慾望城市中凱莉終還是鼓起勇氣去了大人物的訂婚宴,他看見她迎上去:「妳來遲,席都散了。」凱莉只問一句如果再不開口,一輩子都會因此後悔的話:「為什麼不是我?」
為什麼萬千故事之中,我獨不能編一個與你成為夫妻的故事?但是,能說一個愛你的故事,我也感到歡喜。(註)那我流了又流的眼淚有感激,也是歡喜的。可是,摻合一起的感覺,為什麼是這樣強烈的痛呢?2004/09/23 2337
註:〔哀歌〕鍾曉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