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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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最近狀況起起伏伏,最後一件纏緊的事還沒剪開,心裡偶爾惶惶不定,只有少部分會向外翻折,透露一些經過修飾的末微枝節,稀微的如同遠方的雷鳴。朋友T問我「要不要去喝一杯?」,朋友是男性,又是職業環境龍蛇混雜的攝影師,長期接觸培養的老地方當然不會是普通的小酒館。

那是一間位於林森北路小巷子裡的小酒店,雖然說是酒店,但裡面單純的只有老闆娘和一位年近中年的服務小姐,光線昏紅暗淡,圓點豔紅分佈的壁紙,讓空間感安穩沉寂,像走進微涼的隧道,把你包圍在一種恍惚的氣氛裡。

老闆娘瓊安和另一個還在轉播棒球的朋友L是十幾年舊識,一看到T就熱絡的閒聊,讓小姐不吝嗇的端出所有的下酒菜,拉開罐裝啤酒的聲音此起彼落,我本來就不熱衷酒精,她們也貼心的幫我上了一壺金線蓮,隔壁客人的歌喉讓我們必需把對話吼到最高音量,但也不需要在意,這個空間就是提供你毫無顧忌的放鬆盡興。

小姐偶爾會來幫你收拾桌面和倒酒陪喝,酒杯俐落碰響,似乎可以撞散憂慮之後再豪氣的乾盡,客人純粹的唱歌、喝酒、無意義的喧嘩,不過問彼此的境遇來歷,把聲線再拉的高一點,緊繃到破音也不會有人出聲挑剔,一曲唱畢誰都可以替你鼓掌,但也沒有任何聚光會投射在你身上,你只是夜晚繚花的燈光下出沒尋覓麻痺酒芳的糢糊疊影。

夜色漸沉而深,從桃園棒球場趕來的L終於到達,跟他距離上次見面隨便清算都已經是十幾年前,「你現在好像豆導喔!」我開玩笑的說,其實是覺得他已經從年輕氣盛磨耗到僅剩有些困倦的滄桑,髮線已經變高,抽著替代香菸的蒸氣菸,與其說是成熟穩健不如說是停不下來的滿身疲憊,和瓊安說話呼來喝去毫不客氣,顯現他們已經可以不必拘謹的熟識。

後來又接連來到了我未曾見過面的一位導播、負責新聞台SNG連線的小弟、碰巧遇見一臉誠懇的股市名嘴,高舉著啤酒說:「電視上分析的股票走勢都不要信!」(是啊不然你早就發了何必在這裡?),大家互相虧損彼此的環境和人事,薪資評比(抱歉啦大哥們你們怎樣低廉都一定還是小妹我墊底),環境的黑暗混濁,夾在他們手上的菸一抽一吐滿室繚繞,到了一半興致一來再去點歌飆歌。

回憶是和現況互相纏繞勾引的織線,在遙遠的十五歲記憶裡我曾經來過這裡,是瓊安的第一家店,那時我年紀太輕,還沒足夠理解這個世界、填裝自己,對許多突發的新經歷都還無法面對,不能分解層面了然的感受,想得太過淺薄,過於深刻的都是擴張的回音,像耳鳴。

一定面容淡漠,只能被動的坐定,無法清楚的回應和需求,近三十歲的我在這裡,穿越了狹長的裂縫,從最小的裂隙間穿牆而過,我擁有了自己的無望、苦難和艱難、為了保全自己對境況充滿自覺的疏離,碎裂了一地又拼湊,經歷愛裡無法整全之後隨意觸發的災情,修補渾身的損裂向前,還能真切的凝視生活全貌,重新養出連自己都未曾體驗的感觸,還明白前方路途的埋伏的曲折與漫長。

我反而覺得安心。我能好好的回應,不再無所適從的彆扭和緊張,我甚至能想像我此刻的表情和模樣,我走過多少風雨欲來、水火輪替的日子換來此時的自己。

T跟我說L年輕時浪蕩不拘,對女人輕挑愛玩,最後與自己最愛也糾線纏擾了許多年的女性分別時,她懷著L的孩子嫁給了別人,「他還在等。」回程時T這麼跟我說「這個緣要修成正果,還有的磨。」,而L已經年近四十好幾了,他還在等待眼前遮蔽幸福的濃霧散開。

而老闆娘瓊安年輕時是鋼琴老師,不知經歷了多少無法言說的轉折她頂下了這家店,現在穿梭在靠酒香尋歡的客人裡,為客人搖擺唱歌、切水果、倒酒交際,我偷偷的記下她的面容身形,說話的表情醞造的氣質,符合我需要角色的細節和性格層次的立體感,我準備她把塑形放進近期規劃的小說裡。

但這是真實的人生哪,暗黃的燈光與煙霧繚繞的深夜,都只是暫時的屏障,飲不盡沉澱在酒杯最底層的無奈,你能笑能哭能說出心事像告解,有揉皺到無法辨識的記憶、默許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故事,不管幾歲都還在等待還在看清無法定義的,年輕已經不再向你追趕,愛仍然狂炙的燒毀你僅存的讓你痛之入骨,但你看透自己的碎裂,一次一次的告誡自己放好無法回頭的光景,紮紮實實的真實人生,各種境況熬煮的混亂,倉皇起落,過去與未來層層疊疊,串構起無法一語道盡的你。

執拗的手會斟酌力道鬆開,不知道幾次從最深的低谷裡爬出來,她打造了這個角落,在這裡為你拉開鐵門,點亮沒有方向標示的深夜,倒一杯酒,舉起讓杯緣輕聲碰撞像一個充滿禮儀的親吻,告訴你明天一切一定會好起來的,生命不會再繼續苛責你,把這杯喝下去,而你也願意相信。

2013.07.10
路都是自己走的和選擇的,但那路上的辛酸和經歷過的滄桑,只有當事人能懂啊。

文字清晰細膩,自生活小細節累積人生的點點滴滴,透露出有些哀涼但也無可奈何的韻味,而這餘韻也能塑造讓人傾醉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