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8月 13, 2012 12:22 pm
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
——魯迅
一
我在飛。飛過了一座村莊。
村長是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孩子，滿手都是黃泥。
有一隻跛腳的公雞走在橙黃色的陽光裡，村子裡所有的少女都被同一個詩人娶走了。
有一件剛洗好的衣裳，一次又一次掉到滿是塵土的地上。
父親穿著軍大衣，衣服的下擺在風中擺動。他站在蜘蛛網後嘲笑著我的笨拙。
我又飛了起來。有人在後面追我。我的雙眼像兩顆紫葡萄，掛在烏雲上。
有一隻受傷的大雁掉隊了，她越飛越慢，越飛越慢。最後終於飛不動了。她像是從白雲深處凋落的葉子，戰戰兢兢地飄落下來。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輕輕地接住了她。
母親在院子裡堆放父親白天劈好的木柴，她喊我出來聽南飛的大雁淒厲的哀鳴聲。
我抬起頭，看見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不明飛行物。
我從懸崖上、高樓上、田間的溝渠邊掉了下去。深深地掉了下去。
姐姐輕輕走向我，想要悄悄蒙住我的眼睛。
二
我們就像兩塊光潔的石頭慢慢地沉入深不見底的大海。很多年後，我們在海底安了家。我們的房子中間有一顆高大的法國梧桐，它拔地而起，穿過屋頂，伸向高高在上的天空。我坐在涼席上，微笑著看著你繞樹旋舞。我們幾乎忘了環繞在我們身邊的是透明的海水。
有一天，我們抬起頭想看看那顆法國梧桐究竟有多高，突然看到一群從天而降的飛鳥像脫韁的馬一樣穿過海面，想要捉住那些在我們頭頂游來遊去的玻璃魚。直到這時候，我們才想起我們已在海底生活多年。
我們開始終日懷念那些在岸上的日子。
三
我獨坐在一個昏暗的倉庫中央，周圍堆滿了書。詩歌、小說、童話、散文、雜文、隨筆、國學、遊記、傳記、訪談錄、回憶錄、書信集、哲學、宗教、政治、歷史、心理學、人類學、文藝理論……各種各樣的書，應有盡有，我一本一本地給書分類，然後將它們裝進紙箱裡。
堆在我身邊的書像一座座高山一樣站立著，它們刺破倉庫的天花板，伸向遙不可及的天空。每當感到疲倦的時候，我只要抬頭看一眼這一座座的高山，便立刻低下頭繼續拼命地工作。
就在我感到絕望的時候，媽媽搖醒了我。原來這只是一個夢。我正想告訴媽媽我做了這樣一個夢，但在朦朧之中，我聽見媽媽用急切而驚喜地聲音對我喊道：快出來看啊！
我光著腳跑到窗邊，推開窗，只見漫天遍野全都是書，它們像櫻花一樣緩緩地從空中飄落下來：有的掛在樹上，就像是從樹上結出來的果實；有的掉進河裡，就像是一塊塊緩慢滑翔的浮冰；有的落在屋頂上，就像是給屋頂鋪了一層雪花；而那些掉在馬路上的書全都自動堆成了一個個的積木小屋。
我的心中泛起一種難以言表的激動和興奮，然而就在這時候，一堆書砸在我身上，我醒了過來。原來我還是在倉庫裡，這只是我靠在倉庫的書堆上睡著時做的一個夢。
我抬頭看了看我身邊的書，它們好像堆得更高了。
四
我坐在一艘僅容得下一人的小船上，不停地劃呀劃。我穿過波光瀲灩的水面，來到幽暗深邃的洞穴，我的臉上沾滿了粘稠的蜘蛛網。小船在洞裡擱淺了，我的木槳打在洞底的地面，回聲木然。這時我隱約看到洞壁有一口小木門，我便跳下船打算從這扇門裡出去，誰料我的雙腳剛落地就被三隻深紅色的大蜈蚣給咬住了，我嚇得拔腿就跑。破門而出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童話般的城堡跳進我的眼睛，那些純淨的小木屋全都掛在半山腰上，就像透明欲滴的露水掛在早春的花瓣上。輕盈的浮雲給每一朵小木屋穿上一條潔白無瑕的百褶裙，懸在空中粗大的樹枝在木屋之間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小道。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我覺得那麼辛苦的划船是值得的，被蜈蚣咬也是值得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樹枝突然之間全都開始搖搖晃晃，向我撲來。為了活命，我又開始了奔跑。
五
當握緊的拳頭只能一點點鬆開，他選擇在一條無人的公路上狂奔。當他發現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月亮的時候，他放慢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覺得他是愛這個世界的。路邊有一隻夜出覓食的小甲蟲，聽到一個龐然大物的腳步聲後，它嚇得迅速逃回巢穴之中。
我躲在巢穴口，瑟瑟發抖。倉庫裡還有一點果屑，但是我越吃越餓，我需要一些新鮮的糧食。我不知道外面的龐然大物有沒有走開，我一直等著。等到我終於決定放手一搏的時候，我發現我再也沒有力氣向前走動一步了。在我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想我是恨這個世界的。
六
窗外，一名園丁在草地上割草，空氣中彌漫著小草頭顱斷裂後的血腥味。如果小草的頭顱就是我的頭顱，那麼在園丁粗暴的割草機軋過之後，我那毫不起眼的頭顱將深埋在這片荒蕪的大地之中。也許一陣路過的風會將我吹起，我跌跌撞撞，沉入了河底。一隻饑餓的小魚吃掉了我。小魚游啊遊，忽然看到一隻垂死掙扎的蚯蚓，沒有吃飽的小魚興奮地遊了過去。釣魚的人喜形於色，急忙收起魚竿。看到釣上來的是條小魚，他感到很失望。他看了看魚簍裡的大魚，索性將這條小魚扔到了河邊。躲在草叢裡窺視了很久的小貓欣喜若狂，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吃完魚後，小貓心滿意足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一隻惡犬的眼睛裡容不下一隻小貓臉上幸福的表情，他沖上去想要給小貓一個下馬威。看到兩個橫穿公路飛奔而過的動物，司機緊急刹車，但車子還是撞上了小貓。汽車一頭栽進路邊的陰溝裡。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正是割掉我頭顱的園丁。他，連同小貓當場死亡。
七
我被捕入獄了，十年有期徒刑。什麼原因卻想不起來了。
開始，我想到了越獄。然而，我剛開始刨土，就被獄警發現了。於是我又被加判了十年。
有一天，我在監獄的角落裡玩土，結果又被加判了十年——獄警以為我又在挖地道，事實上我早已死了那顆心了。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已經記不清過了多少年，我的臉上長滿了鬍鬚，當我盤腿坐在地上的時候，鬍鬚都能落到地上了。
我已經做好將牢底坐穿的準備了，然而一天無意間，我推了推我面前的門，門居然開了——原來這扇門一直是虛掩著的。
“我能出去嗎？”我問坐在門口打盹的獄警。
“當然不行。”獄警打了一個哈欠，又睡著了。
於是我又退回到監獄裡，我打算等獄警睡醒後再好好跟他談談出獄的事。
——魯迅
一
我在飛。飛過了一座村莊。
村長是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孩子，滿手都是黃泥。
有一隻跛腳的公雞走在橙黃色的陽光裡，村子裡所有的少女都被同一個詩人娶走了。
有一件剛洗好的衣裳，一次又一次掉到滿是塵土的地上。
父親穿著軍大衣，衣服的下擺在風中擺動。他站在蜘蛛網後嘲笑著我的笨拙。
我又飛了起來。有人在後面追我。我的雙眼像兩顆紫葡萄，掛在烏雲上。
有一隻受傷的大雁掉隊了，她越飛越慢，越飛越慢。最後終於飛不動了。她像是從白雲深處凋落的葉子，戰戰兢兢地飄落下來。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輕輕地接住了她。
母親在院子裡堆放父親白天劈好的木柴，她喊我出來聽南飛的大雁淒厲的哀鳴聲。
我抬起頭，看見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不明飛行物。
我從懸崖上、高樓上、田間的溝渠邊掉了下去。深深地掉了下去。
姐姐輕輕走向我，想要悄悄蒙住我的眼睛。
二
我們就像兩塊光潔的石頭慢慢地沉入深不見底的大海。很多年後，我們在海底安了家。我們的房子中間有一顆高大的法國梧桐，它拔地而起，穿過屋頂，伸向高高在上的天空。我坐在涼席上，微笑著看著你繞樹旋舞。我們幾乎忘了環繞在我們身邊的是透明的海水。
有一天，我們抬起頭想看看那顆法國梧桐究竟有多高，突然看到一群從天而降的飛鳥像脫韁的馬一樣穿過海面，想要捉住那些在我們頭頂游來遊去的玻璃魚。直到這時候，我們才想起我們已在海底生活多年。
我們開始終日懷念那些在岸上的日子。
三
我獨坐在一個昏暗的倉庫中央，周圍堆滿了書。詩歌、小說、童話、散文、雜文、隨筆、國學、遊記、傳記、訪談錄、回憶錄、書信集、哲學、宗教、政治、歷史、心理學、人類學、文藝理論……各種各樣的書，應有盡有，我一本一本地給書分類，然後將它們裝進紙箱裡。
堆在我身邊的書像一座座高山一樣站立著，它們刺破倉庫的天花板，伸向遙不可及的天空。每當感到疲倦的時候，我只要抬頭看一眼這一座座的高山，便立刻低下頭繼續拼命地工作。
就在我感到絕望的時候，媽媽搖醒了我。原來這只是一個夢。我正想告訴媽媽我做了這樣一個夢，但在朦朧之中，我聽見媽媽用急切而驚喜地聲音對我喊道：快出來看啊！
我光著腳跑到窗邊，推開窗，只見漫天遍野全都是書，它們像櫻花一樣緩緩地從空中飄落下來：有的掛在樹上，就像是從樹上結出來的果實；有的掉進河裡，就像是一塊塊緩慢滑翔的浮冰；有的落在屋頂上，就像是給屋頂鋪了一層雪花；而那些掉在馬路上的書全都自動堆成了一個個的積木小屋。
我的心中泛起一種難以言表的激動和興奮，然而就在這時候，一堆書砸在我身上，我醒了過來。原來我還是在倉庫裡，這只是我靠在倉庫的書堆上睡著時做的一個夢。
我抬頭看了看我身邊的書，它們好像堆得更高了。
四
我坐在一艘僅容得下一人的小船上，不停地劃呀劃。我穿過波光瀲灩的水面，來到幽暗深邃的洞穴，我的臉上沾滿了粘稠的蜘蛛網。小船在洞裡擱淺了，我的木槳打在洞底的地面，回聲木然。這時我隱約看到洞壁有一口小木門，我便跳下船打算從這扇門裡出去，誰料我的雙腳剛落地就被三隻深紅色的大蜈蚣給咬住了，我嚇得拔腿就跑。破門而出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童話般的城堡跳進我的眼睛，那些純淨的小木屋全都掛在半山腰上，就像透明欲滴的露水掛在早春的花瓣上。輕盈的浮雲給每一朵小木屋穿上一條潔白無瑕的百褶裙，懸在空中粗大的樹枝在木屋之間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小道。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我覺得那麼辛苦的划船是值得的，被蜈蚣咬也是值得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樹枝突然之間全都開始搖搖晃晃，向我撲來。為了活命，我又開始了奔跑。
五
當握緊的拳頭只能一點點鬆開，他選擇在一條無人的公路上狂奔。當他發現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月亮的時候，他放慢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覺得他是愛這個世界的。路邊有一隻夜出覓食的小甲蟲，聽到一個龐然大物的腳步聲後，它嚇得迅速逃回巢穴之中。
我躲在巢穴口，瑟瑟發抖。倉庫裡還有一點果屑，但是我越吃越餓，我需要一些新鮮的糧食。我不知道外面的龐然大物有沒有走開，我一直等著。等到我終於決定放手一搏的時候，我發現我再也沒有力氣向前走動一步了。在我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想我是恨這個世界的。
六
窗外，一名園丁在草地上割草，空氣中彌漫著小草頭顱斷裂後的血腥味。如果小草的頭顱就是我的頭顱，那麼在園丁粗暴的割草機軋過之後，我那毫不起眼的頭顱將深埋在這片荒蕪的大地之中。也許一陣路過的風會將我吹起，我跌跌撞撞，沉入了河底。一隻饑餓的小魚吃掉了我。小魚游啊遊，忽然看到一隻垂死掙扎的蚯蚓，沒有吃飽的小魚興奮地遊了過去。釣魚的人喜形於色，急忙收起魚竿。看到釣上來的是條小魚，他感到很失望。他看了看魚簍裡的大魚，索性將這條小魚扔到了河邊。躲在草叢裡窺視了很久的小貓欣喜若狂，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吃完魚後，小貓心滿意足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一隻惡犬的眼睛裡容不下一隻小貓臉上幸福的表情，他沖上去想要給小貓一個下馬威。看到兩個橫穿公路飛奔而過的動物，司機緊急刹車，但車子還是撞上了小貓。汽車一頭栽進路邊的陰溝裡。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正是割掉我頭顱的園丁。他，連同小貓當場死亡。
七
我被捕入獄了，十年有期徒刑。什麼原因卻想不起來了。
開始，我想到了越獄。然而，我剛開始刨土，就被獄警發現了。於是我又被加判了十年。
有一天，我在監獄的角落裡玩土，結果又被加判了十年——獄警以為我又在挖地道，事實上我早已死了那顆心了。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已經記不清過了多少年，我的臉上長滿了鬍鬚，當我盤腿坐在地上的時候，鬍鬚都能落到地上了。
我已經做好將牢底坐穿的準備了，然而一天無意間，我推了推我面前的門，門居然開了——原來這扇門一直是虛掩著的。
“我能出去嗎？”我問坐在門口打盹的獄警。
“當然不行。”獄警打了一個哈欠，又睡著了。
於是我又退回到監獄裡，我打算等獄警睡醒後再好好跟他談談出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