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8月 27, 2004 1:19 am
狗的故事
她的名字叫『財仔』。
為什麼一隻狗囡囡會叫『仔』？那是廣東人的語言習慣，甚麼東西也喜歡用仔字作尾；流氓小混混叫『衰仔』，聰明孩子是『醒目仔』，男生叫『男仔』沒啥希奇，但明明是女生竟也叫『女仔』；妻子叫『老婆仔』，順理成章丈夫便是『老公仔』，如此類推……
至於那個『財』字，大概那時我家環境真的有點窮，叫『財』會給人有發財夢想，希望有天會飛黃騰達吧。
財仔是誰送來的已無印像了，該是親戚或者父母的朋友吧，畢竟那時我才七、八歲，記憶有些模糊，然而財仔卻是我童年唯一的寵物。
財仔初來的時候很小，只兩手掌大，雪白的毛間以疏落的黑斑，樣子可愛，不怕生，很快便和我熟絡的不得了。她不挑吃，魚、肉、飯等等，只要吃得下肚，能咬破撕開便成。她還是小狗囡囡，身小腿短，地上走路時怪模怪樣的很逗笑，我嫌她跑得慢，便一把抱在懷中帶她到處玩耍，常常走到附近小球場讓她自由奔跑，她會用鼻子在地上使勁搜索，很有興趣似的，在這椅子旁徘徊片刻，繞一圈後便跑到那邊樹下挖寶，跑跑停停，嘴巴噴著氣，彷彿小球場便是整個世界，每天都充滿了新奇事物，如果能夠聽得懂，她的話語必然是哈哈的歡笑聲，夾著一連串古裡古怪的好奇問題吧。
財仔的膽子很小，除了欺負比她身子小得多的螞蟻和蟑螂外，連鄰家的老花貓『花痴』也抵敵不過。『花痴』己經很老了，但身材肥大，比財仔足足大一倍有多。『花痴』性格十分冷傲，尋常貓物都不太理睬，何況異類。『花痴』很有壓場的本事，與他同行，其他大貓小狗都矮上半截。每次財仔在狹道上跟『花痴』相遇時，『花痴』總是擺出一把拉弓的身型，隨時準備撲殺相鬥的姿態，加上『花痴』粗糙的貓嗓子，發出刮碟子般的刺耳喵叫，財仔總會識相的避道而行，忍上一忍，免卻無謂的爭鬥。
可是命運總有興衰，歲月不饒貓，『花痴』日漸衰弱，就像那時的深秋落葉一樣，身子臉上都灰黃褪色，而財仔卻快速發育，越發壯大，局面便這樣逆轉了。
天氣轉涼，『花痴』鎮日沒精打采，躺在自己的家門前，一動不動，連站也彷彿沒有力氣了。終於有次財仔大著膽子走到『花痴』跟前，就近比較，原本懸殊的身型竟然漸趨一致，『花痴』再沒有甚麼優勢可言。財仔用前爪輕輕推動『花痴』的身軀，若在往日，這可是極其無禮的挑釁行徑，會招好一頓教訓，弄得遍體鱗傷敗陣而回。但這時『花痴』瞧瞧財仔，竟是毫無怒意，喵也不喵，一派懶洋洋的樣兒。財仔將身軀挨近，一頭鑽進『花痴』的懷中，用頸背在『花痴』的胸前打轉，十分陶醉，然後便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花痴』也是愛理不理，維持著這個溫馨的場面直到財仔肚子餓離開。
這種曖昧行為維持了幾天『花痴』便離開了，沒有生離死別，只是發覺幾天都不見他躺在自家門前納涼。後來媽媽無意間說起才知道他是晚上死去的，臨去前還低聲呻吟了很久，我家隔得遠才沒聽見。
『花痴』的離去，代表一個朝代的終結。自此財仔變成附近一帶的霸主，尤其在鄰家新養的小貓咪相映襯之下，更顯得財仔雄姿英發，我已經越發抱她不住，反而是她快步奔跑的領我走到小球場去，哥哥還能逞強，我是再也跑不過財仔了。球場上，我們的遊戲也很簡單，就是你追我逐。我先跑，財仔從後追趕，快被追及時，哥哥過來接捧，惹怒財仔去追他，如此來來去去，可以玩一個下午，有時財仔跑得快，一下子給她撲到身上，便擁著她在地上打滾，弄得一頭一臉都是毛，這也是媽媽最不喜歡的，常常替我在身上頭頂衣服裡撿毛，甚至連嘴裡都含著幾根，害媽媽常打噴嚏。
財仔跟我最親，每天上學離家，背後都會聽到她的哀叫，蠻捨不得的樣子。直到放學回家時，她可樂瘋了，繞在身旁拼命的跑圈子，「汪汪」的叫個不休，還撲到我身上親我的臉，白色的毛像蒲公英在半空中飄盪，滿屋皆雪。
秋天悄悄溜走，天氣漸冷，跟財仔依偎在一起特別溫暖，當我看書或溫習功課時，她總會躺在我的腳邊，無聊的打著呵欠，時光便這樣恍惚流逝，一如季節的變化，年年月月，永不停頓，冬天便這樣無情的臨門了。那天我放學回家，快近家門時已覺著不妥，財仔沒有撲出來迎接，以為她出門玩耍去，在附近找了許久仍是沒蹤沒影。哭著回家去問媽媽，媽媽停了手上的家務，摸摸我的頭髮，輕輕的在上面撿了一根白毛，擺在我眼前說：「換季了，財仔的毛脫過不停，滿屋滿地、衣服食物都是她的毛，爸爸媽媽厭煩極了，剛才爸爸帶了她到遠處放生了。」
「媽，我要財仔，不要放走她，嗚嗚……」我死命的纏著媽媽直哭。
「唉，小怡乖，不要哭，我們不得不這樣做，財仔會影響我們的生活和健康，知道麼？」
「我不知道，我要財仔！」
「放都放了，不會回來啦，我買些狗玩具給妳好嗎？」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財仔，你們放了她到那裡？」
「你問爸爸吧，我也不知道。」
※ ※ ※
爸爸說放了財仔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乘車也要半天的路程，我哭著要爸爸帶我去找財仔，爸爸笑了笑沒有答話，我知他是不會答應的，我餓著不吃飯去抗議，結果捱不到半天便放棄了。
一個禮拜後，那天是深冬的下午，我剛放學回家換過便服準備做功課，不意門外傳來熟識的聲響，開門一看，頓時驚喜得無法形容，滿臉風霜的財仔一頭撲進我的懷裡，我們嘻嘻哈哈的在地下翻滾了好久，直到媽媽將財仔抱走拎到浴室去清洗，看到浴室滿地的泥污，覺得財仔好本事，她無法訴說這幾天如何艱辛走半天車程的遠路回家，但我是知道的，爸爸放棄了她，她不懷恨，一心只想回家，縱是千里萬里，只要認得方向，只要有一口氣在，她也一定要回來，回到這個家。
結局仍是悲劇，財仔的命運不變，爸爸隔幾天趁我上學時帶她到更遠的地方去，一塊無法憑四條腿走回家的很遠很遠的地方。
自此，我沒有再見過財仔，有時在街上碰到形貌相似的小狗，總會跑上前搭訕，遭到對方冷漠的對待時便知道錯認了。而家裡再也沒有養過其他有毛的寵物，或許爸媽都患了毛髮敏感症，反而做女兒的我，每次在秋盡冬臨，季節變化的時候，看見漫天落葉，總會想起財仔的白毛，像蒲公英一樣飛散在空中，緩緩的升降起落，看得叫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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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叫『財仔』。
為什麼一隻狗囡囡會叫『仔』？那是廣東人的語言習慣，甚麼東西也喜歡用仔字作尾；流氓小混混叫『衰仔』，聰明孩子是『醒目仔』，男生叫『男仔』沒啥希奇，但明明是女生竟也叫『女仔』；妻子叫『老婆仔』，順理成章丈夫便是『老公仔』，如此類推……
至於那個『財』字，大概那時我家環境真的有點窮，叫『財』會給人有發財夢想，希望有天會飛黃騰達吧。
財仔是誰送來的已無印像了，該是親戚或者父母的朋友吧，畢竟那時我才七、八歲，記憶有些模糊，然而財仔卻是我童年唯一的寵物。
財仔初來的時候很小，只兩手掌大，雪白的毛間以疏落的黑斑，樣子可愛，不怕生，很快便和我熟絡的不得了。她不挑吃，魚、肉、飯等等，只要吃得下肚，能咬破撕開便成。她還是小狗囡囡，身小腿短，地上走路時怪模怪樣的很逗笑，我嫌她跑得慢，便一把抱在懷中帶她到處玩耍，常常走到附近小球場讓她自由奔跑，她會用鼻子在地上使勁搜索，很有興趣似的，在這椅子旁徘徊片刻，繞一圈後便跑到那邊樹下挖寶，跑跑停停，嘴巴噴著氣，彷彿小球場便是整個世界，每天都充滿了新奇事物，如果能夠聽得懂，她的話語必然是哈哈的歡笑聲，夾著一連串古裡古怪的好奇問題吧。
財仔的膽子很小，除了欺負比她身子小得多的螞蟻和蟑螂外，連鄰家的老花貓『花痴』也抵敵不過。『花痴』己經很老了，但身材肥大，比財仔足足大一倍有多。『花痴』性格十分冷傲，尋常貓物都不太理睬，何況異類。『花痴』很有壓場的本事，與他同行，其他大貓小狗都矮上半截。每次財仔在狹道上跟『花痴』相遇時，『花痴』總是擺出一把拉弓的身型，隨時準備撲殺相鬥的姿態，加上『花痴』粗糙的貓嗓子，發出刮碟子般的刺耳喵叫，財仔總會識相的避道而行，忍上一忍，免卻無謂的爭鬥。
可是命運總有興衰，歲月不饒貓，『花痴』日漸衰弱，就像那時的深秋落葉一樣，身子臉上都灰黃褪色，而財仔卻快速發育，越發壯大，局面便這樣逆轉了。
天氣轉涼，『花痴』鎮日沒精打采，躺在自己的家門前，一動不動，連站也彷彿沒有力氣了。終於有次財仔大著膽子走到『花痴』跟前，就近比較，原本懸殊的身型竟然漸趨一致，『花痴』再沒有甚麼優勢可言。財仔用前爪輕輕推動『花痴』的身軀，若在往日，這可是極其無禮的挑釁行徑，會招好一頓教訓，弄得遍體鱗傷敗陣而回。但這時『花痴』瞧瞧財仔，竟是毫無怒意，喵也不喵，一派懶洋洋的樣兒。財仔將身軀挨近，一頭鑽進『花痴』的懷中，用頸背在『花痴』的胸前打轉，十分陶醉，然後便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花痴』也是愛理不理，維持著這個溫馨的場面直到財仔肚子餓離開。
這種曖昧行為維持了幾天『花痴』便離開了，沒有生離死別，只是發覺幾天都不見他躺在自家門前納涼。後來媽媽無意間說起才知道他是晚上死去的，臨去前還低聲呻吟了很久，我家隔得遠才沒聽見。
『花痴』的離去，代表一個朝代的終結。自此財仔變成附近一帶的霸主，尤其在鄰家新養的小貓咪相映襯之下，更顯得財仔雄姿英發，我已經越發抱她不住，反而是她快步奔跑的領我走到小球場去，哥哥還能逞強，我是再也跑不過財仔了。球場上，我們的遊戲也很簡單，就是你追我逐。我先跑，財仔從後追趕，快被追及時，哥哥過來接捧，惹怒財仔去追他，如此來來去去，可以玩一個下午，有時財仔跑得快，一下子給她撲到身上，便擁著她在地上打滾，弄得一頭一臉都是毛，這也是媽媽最不喜歡的，常常替我在身上頭頂衣服裡撿毛，甚至連嘴裡都含著幾根，害媽媽常打噴嚏。
財仔跟我最親，每天上學離家，背後都會聽到她的哀叫，蠻捨不得的樣子。直到放學回家時，她可樂瘋了，繞在身旁拼命的跑圈子，「汪汪」的叫個不休，還撲到我身上親我的臉，白色的毛像蒲公英在半空中飄盪，滿屋皆雪。
秋天悄悄溜走，天氣漸冷，跟財仔依偎在一起特別溫暖，當我看書或溫習功課時，她總會躺在我的腳邊，無聊的打著呵欠，時光便這樣恍惚流逝，一如季節的變化，年年月月，永不停頓，冬天便這樣無情的臨門了。那天我放學回家，快近家門時已覺著不妥，財仔沒有撲出來迎接，以為她出門玩耍去，在附近找了許久仍是沒蹤沒影。哭著回家去問媽媽，媽媽停了手上的家務，摸摸我的頭髮，輕輕的在上面撿了一根白毛，擺在我眼前說：「換季了，財仔的毛脫過不停，滿屋滿地、衣服食物都是她的毛，爸爸媽媽厭煩極了，剛才爸爸帶了她到遠處放生了。」
「媽，我要財仔，不要放走她，嗚嗚……」我死命的纏著媽媽直哭。
「唉，小怡乖，不要哭，我們不得不這樣做，財仔會影響我們的生活和健康，知道麼？」
「我不知道，我要財仔！」
「放都放了，不會回來啦，我買些狗玩具給妳好嗎？」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財仔，你們放了她到那裡？」
「你問爸爸吧，我也不知道。」
※ ※ ※
爸爸說放了財仔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乘車也要半天的路程，我哭著要爸爸帶我去找財仔，爸爸笑了笑沒有答話，我知他是不會答應的，我餓著不吃飯去抗議，結果捱不到半天便放棄了。
一個禮拜後，那天是深冬的下午，我剛放學回家換過便服準備做功課，不意門外傳來熟識的聲響，開門一看，頓時驚喜得無法形容，滿臉風霜的財仔一頭撲進我的懷裡，我們嘻嘻哈哈的在地下翻滾了好久，直到媽媽將財仔抱走拎到浴室去清洗，看到浴室滿地的泥污，覺得財仔好本事，她無法訴說這幾天如何艱辛走半天車程的遠路回家，但我是知道的，爸爸放棄了她，她不懷恨，一心只想回家，縱是千里萬里，只要認得方向，只要有一口氣在，她也一定要回來，回到這個家。
結局仍是悲劇，財仔的命運不變，爸爸隔幾天趁我上學時帶她到更遠的地方去，一塊無法憑四條腿走回家的很遠很遠的地方。
自此，我沒有再見過財仔，有時在街上碰到形貌相似的小狗，總會跑上前搭訕，遭到對方冷漠的對待時便知道錯認了。而家裡再也沒有養過其他有毛的寵物，或許爸媽都患了毛髮敏感症，反而做女兒的我，每次在秋盡冬臨，季節變化的時候，看見漫天落葉，總會想起財仔的白毛，像蒲公英一樣飛散在空中，緩緩的升降起落，看得叫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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