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7月 31, 2004 6:02 pm
他還記得國小二年級那年暑假，媽媽帶他去一座據說是香火鼎盛的廟去給一個據說是靈驗無比的瞎子半仙算命。年幼的他只知道那個地方繚繞充斥著薰人眼鼻的煙，四周看起來全是年紀和奶奶差不多的男女喃喃的持香低語，而他拿著一根麥芽糖舔食，另一手被媽媽牽著往一間黑黑暗暗的房子就像是豬隻被送到屠宰場一樣。吸吮流到手臂的黏膩糖汁他睜大眼睛，看著在黑色木頭屏風後面的瞎子半仙，他還記的瞎子半仙看過他的生辰八字後，以尖尖細細宛如古典戲曲吊嗓的音調卻又非常堅定的口吻告訴媽媽，這孩子忌水。於是，從此之後池河湖海等等與他無緣。
他想那時他的神情一定非常茫然，就像他第一次和奶奶一起看女子摔角時不了解為什麼她們要撞來撞去。
老實說他對瞎子半仙說的話沒什麼印象，是有次朋友約去海邊玩，媽媽不讓他去又不給他理由，在他百般騷擾下才說出當年瞎子半仙的警告，雖然他不信怪力亂神這回事，但那次海邊之約想當然爾泡湯。
我是為你好，背向著他的媽媽說，右手一刀剁掉魚頭，瓦斯爐上滾燙的水正燒著，冒出裊裊白煙，那魚頭瞪大眼睛，嘴巴還濕潤潤的一開一闔。他盯著魚頭，幻想聽到魚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咕嚕咕嚕咕嚕，就像掉到水底，沉進闇黒。
魚頭鑲著兩顆圓圓大大的魚眼，一條死掉的魚像是攤平在地上的舞獅，他記得好幾年前他曾看過這樣無助的景象，那年的夏天就跟以往一樣，天氣悶熱潮濕，蟬聲鼓譟，汗濕的衣服緊緊黏貼著身軀，他和幾個人到一個朋友的家玩，旁邊是水族館，有很多裝滿水的大魚缸，裡面游著一隻又一隻彩色的魚，胸鰭腹鰭背鰭尾鰭跟著魚身擺盪，起了一個個波浪，有一隻紅色鸚鵡魚以翻肚的姿態浮在水面，漂啊漂啊，像隻斷線的風箏失重往下墜到地面，然後啪一聲支離破碎的癱伏，是的就這樣浮在地面上，兩顆眼睛猶要跳出眼框。
多吃點，不要客氣，朋友的媽媽端出切片的水果，嘴巴開闔之間吐出一串串氣泡，他們快樂的吃著水果，看著卡通影片，七嘴八舌地討論，你媽媽好漂亮，你媽媽人好好喔，他還記得她張的大大的嘴說，歡迎光臨，歡迎你們來玩，黃昏他們就回去了，再見，再見，揮揮手轉身，朋友的家在他腦海最後一個印象，一個長長的人影旁邊有一個較小的人影揮手說，再見，再見。
過了不久，朋友小小的白淨的臉蛋紅通通，削的俏麗的短髮風吹的有如熊熊火炬，嗚咽嗚咽的哭著，他知道她為什麼哭，她的爸爸媽媽大哥都不見了，只剩下她，報紙有寫所以他知道，老師有說所以他知道，報紙標題：醉酒卡車司機撞進加油站，自小客車起火燃燒。小字：出遊竟成夢靨，一家四口三死一傷。朋友的笑聲散成一片片破碎的飛濺地面的眼淚，他知道那時黃昏的景色不會再出現，不要哭，不要哭，哭泣聲越來越大，他安慰的話語到舌尖卻吐不出，魚在魚缸中翻著白肚，魚鰭邊緣泛著焦黑，漸漸擴散，於是整條魚都黑了，紅色的救護車燈一閃一閃，來不及了，沒救了，白色的救護人員說，蓋上白布送上救護車，就帶走了，帶走了什麼？
他想，一絡殘餘紅焰被風趕上天際，逐漸消逝。
魚浮在水面上，眼睛閉不起來。誰來給他闔上，他問。
他趴在餐桌，看著沒有頭的魚身，和失去身體的魚頭，也許會像撞球一樣來回碰撞，卻總是無法輕輕的相聚。
誰在叫他？哎呀，是奶奶，奶奶好久不見，您不是幾年前就死了嗎？原來他是在作夢，難怪四周走來走去的全是一身素白沒有五官的人，游來游去的是漂浮在空中的七彩的魚群，奶奶您怎麼蹲在這裡？您不想家嗎？回來看看我們嘛，他拉著奶奶的手說，奶奶張開嘴吐了一個好大的泡泡，泡泡碰到他的手，啵一聲破掉，水滴噴的他衣服上都是，滴到地面上形成一個個的小窟窿。
他想起小時候常陪奶奶看電視，奶奶什麼都看，但最愛看女子摔角和布袋戲。
哨聲響起，是誰倒地了，快起來不然就會輸，是誰倒地了，快起來倒數開始了，奶奶您又睡覺，醒醒，不是還要看布袋戲嗎？
媽媽摸著他的頭說，奶奶覺得累，要睡了，奶奶睡覺眼睛怎麼沒閉起來？他問，媽媽只是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說，魚的魚腹朝上輕輕搖晃著，沉入缸底，躺下，浮不起來，於是就再也浮不起來了。
魚是什麼顏色的呢？他看到白色。
他一邊燒著黃澄澄的冥紙，一邊笑著說奶奶您睡醒我們再一起看女子摔角和布袋戲，我知道您最喜歡看的。
奶奶咧嘴對他一笑，那嘴越裂越大，越裂越大，成了天與地之間的交線，那端有條影子快速朝他襲來，一團黑色毛茸茸物體撲向他，他唉唷一聲跌在地上，一對黑眸子映照在他的瞳孔裡。
吃飯了，媽媽對他說。喔，他回過神。餐桌上，魚的眼睛睜著大大，看著他。
他想那時他的神情一定非常茫然，就像他第一次和奶奶一起看女子摔角時不了解為什麼她們要撞來撞去。
老實說他對瞎子半仙說的話沒什麼印象，是有次朋友約去海邊玩，媽媽不讓他去又不給他理由，在他百般騷擾下才說出當年瞎子半仙的警告，雖然他不信怪力亂神這回事，但那次海邊之約想當然爾泡湯。
我是為你好，背向著他的媽媽說，右手一刀剁掉魚頭，瓦斯爐上滾燙的水正燒著，冒出裊裊白煙，那魚頭瞪大眼睛，嘴巴還濕潤潤的一開一闔。他盯著魚頭，幻想聽到魚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咕嚕咕嚕咕嚕，就像掉到水底，沉進闇黒。
魚頭鑲著兩顆圓圓大大的魚眼，一條死掉的魚像是攤平在地上的舞獅，他記得好幾年前他曾看過這樣無助的景象，那年的夏天就跟以往一樣，天氣悶熱潮濕，蟬聲鼓譟，汗濕的衣服緊緊黏貼著身軀，他和幾個人到一個朋友的家玩，旁邊是水族館，有很多裝滿水的大魚缸，裡面游著一隻又一隻彩色的魚，胸鰭腹鰭背鰭尾鰭跟著魚身擺盪，起了一個個波浪，有一隻紅色鸚鵡魚以翻肚的姿態浮在水面，漂啊漂啊，像隻斷線的風箏失重往下墜到地面，然後啪一聲支離破碎的癱伏，是的就這樣浮在地面上，兩顆眼睛猶要跳出眼框。
多吃點，不要客氣，朋友的媽媽端出切片的水果，嘴巴開闔之間吐出一串串氣泡，他們快樂的吃著水果，看著卡通影片，七嘴八舌地討論，你媽媽好漂亮，你媽媽人好好喔，他還記得她張的大大的嘴說，歡迎光臨，歡迎你們來玩，黃昏他們就回去了，再見，再見，揮揮手轉身，朋友的家在他腦海最後一個印象，一個長長的人影旁邊有一個較小的人影揮手說，再見，再見。
過了不久，朋友小小的白淨的臉蛋紅通通，削的俏麗的短髮風吹的有如熊熊火炬，嗚咽嗚咽的哭著，他知道她為什麼哭，她的爸爸媽媽大哥都不見了，只剩下她，報紙有寫所以他知道，老師有說所以他知道，報紙標題：醉酒卡車司機撞進加油站，自小客車起火燃燒。小字：出遊竟成夢靨，一家四口三死一傷。朋友的笑聲散成一片片破碎的飛濺地面的眼淚，他知道那時黃昏的景色不會再出現，不要哭，不要哭，哭泣聲越來越大，他安慰的話語到舌尖卻吐不出，魚在魚缸中翻著白肚，魚鰭邊緣泛著焦黑，漸漸擴散，於是整條魚都黑了，紅色的救護車燈一閃一閃，來不及了，沒救了，白色的救護人員說，蓋上白布送上救護車，就帶走了，帶走了什麼？
他想，一絡殘餘紅焰被風趕上天際，逐漸消逝。
魚浮在水面上，眼睛閉不起來。誰來給他闔上，他問。
他趴在餐桌，看著沒有頭的魚身，和失去身體的魚頭，也許會像撞球一樣來回碰撞，卻總是無法輕輕的相聚。
誰在叫他？哎呀，是奶奶，奶奶好久不見，您不是幾年前就死了嗎？原來他是在作夢，難怪四周走來走去的全是一身素白沒有五官的人，游來游去的是漂浮在空中的七彩的魚群，奶奶您怎麼蹲在這裡？您不想家嗎？回來看看我們嘛，他拉著奶奶的手說，奶奶張開嘴吐了一個好大的泡泡，泡泡碰到他的手，啵一聲破掉，水滴噴的他衣服上都是，滴到地面上形成一個個的小窟窿。
他想起小時候常陪奶奶看電視，奶奶什麼都看，但最愛看女子摔角和布袋戲。
哨聲響起，是誰倒地了，快起來不然就會輸，是誰倒地了，快起來倒數開始了，奶奶您又睡覺，醒醒，不是還要看布袋戲嗎？
媽媽摸著他的頭說，奶奶覺得累，要睡了，奶奶睡覺眼睛怎麼沒閉起來？他問，媽媽只是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說，魚的魚腹朝上輕輕搖晃著，沉入缸底，躺下，浮不起來，於是就再也浮不起來了。
魚是什麼顏色的呢？他看到白色。
他一邊燒著黃澄澄的冥紙，一邊笑著說奶奶您睡醒我們再一起看女子摔角和布袋戲，我知道您最喜歡看的。
奶奶咧嘴對他一笑，那嘴越裂越大，越裂越大，成了天與地之間的交線，那端有條影子快速朝他襲來，一團黑色毛茸茸物體撲向他，他唉唷一聲跌在地上，一對黑眸子映照在他的瞳孔裡。
吃飯了，媽媽對他說。喔，他回過神。餐桌上，魚的眼睛睜著大大，看著他。
之前沒注意到，改成"薰人眼鼻"會不會比較合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