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夜裡，巷子過去幾家傳來騷動，火爆聲大到令人好奇，我走到陽台向下看，底下已攗集人群，街坊鄰居幾乎圍成半圓，有些人交頭接耳用眼角瞟視，有些是直接注視半圓裡不斷咆哮的人，由於無人制止，叫囂怒罵聲越來越大，我當然不清楚為了何事大動肝火，更不瞭解那人為何站在人家門口撒野，不過三字經五字經在寂靜夜冥中倒是相當清晰刺耳。沒多久屋裡衝出一個人，怒不可抑的與之對罵，頓時三字經五字經甚至六字經四處飛，飛到我的陽台，把純白的野薑花瓣染黃。經過幾分鐘的叫罵推擠挑釁，最後倆人終於扭打成一團，站在門口叫囂的人身形較為瘦小，很快就被壓制在地上，但他的鬥志相當強勁，躺在地上依舊拳腳併用反擊，幾度甚至差點扭轉劣勢。
　　
　　事件如預期，沒有人插手干預，依舊圍成半圓冷眼看一場街頭打鬥，典型現代社會冷漠及怕惹禍上身的心態，我在五樓觀戰沒有這層顧慮，於是拿出手機準備報警，但一輛警車已緩緩駛來，一名執長槍，兩名空手的員警上前斥喝，扭打者雖然立即停止動作，依舊怒氣未消的各據角落對罵，但員警的恫嚇起了作用，對罵聲逐漸變小，小到窸窸嗦嗦，完全給夜風壓過。我失去興趣，走回書房，壓根不想猜測他們為何扭打成一團。
　　
　　隔天外出遇到鄰長，閒談幾句後聊到去夜事件，鄰長說，在門口叫囂的是小弟，鄰居是老大，父母年事已高，而且雙雙中風躺在病房插管，光是看護費每個月就要六萬，兄弟三人各分攤兩萬，還不包括其他費用。幾個月後老大跑去醫院，請求醫生看能不能拔管或放棄搶救，老二沒有意見，老大怎麼說怎麼算，小弟堅決反對，認為此舉不孝且沒有人道，於是跑到老大家表達心態，一言不合就扭打起來。
　　
　　鄰長說，小弟當然可以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也可以大談人道主義，因為他們夫妻都是教職，倆人薪水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絕對可以負擔每個月兩三萬的費用，但是老大和老二小時因家境因素沒有受到栽培，只能從事水泥和水電工作，而且是派遣的臨時工，每個月收入不到四萬，扣掉兩三萬醫護費後，養三個小孩以及付房租等開銷根本無法生活，老大認為再拖下去活著的人會先垮掉，甚至會因債務陷入很長一段低靡時間無法翻身，所以拔管是搶救活著的人。
　　
　　幾個月前隔壁街也曾發生鬥毆，打鬥的同樣是兄弟，而且打鬥的門口還掛著兩只白色燈籠，燈籠上頭印著「忌中」。鬥毆的原因是，父親過世前交代死後要樹葬，但把骨灰埋在樹下不是響應環保，而是父親說，現代人親情逐漸淡薄，他知道並非子孫不孝，完全是現代人生活壓力大，每天為了錢和工作心力交瘁，所以預知以後的人不會再去掃墓，甚至幾年才會走進靈骨塔一次，既然如此何必浪費那麼多錢買塔位買墓地，辦皮哭肉哭不出來的喪事，把骨灰埋在樹下，清明時牌位前燒三炷香，省麻煩又不會拖累子孫。哥哥認同，要遵從父親遺願，弟弟不肯，倆人就在靈堂前打了起來。
　　
　　後來拔管的幾天後還是拔管，因為兩票對一票，決定搶救活著的人。樹葬的遺願沒有完成，還是進了靈骨塔。鄰長說，一個塔位十幾萬，加上喪事開銷等等，父親沒有留遺產，兄弟倆花費殆盡。
　　
　　鄰長的眼神明顯希望得到評論，但我能說什麼？甚至無法評論老大和小弟誰對誰錯，樹葬和進靈骨塔那個正確，只是想起，年輕時常聽說長輩過世後子孫為爭奪家產鬧的不可開交，現代人卻為死與未死陷入天人交戰，承受各方輿論與道德學說，而且可能不斷的在身旁重演。
　　
　　唉，時代真的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