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6月 02, 2010 10:47 pm
我是想寫一些事情。
她對我說，有些事情，若要忘記，就要忘記得徹底。若要記起，那麼就轟轟烈烈。夾在中間肯定並非易事，有些事情一定要用盡全力去索求，也要竭盡全力去記得。因為這事情終究會因為我們的老去而慢慢忘卻，最終也不會再記得。
曾經遇到的一些事情，會有瞬間驚艷的感覺，心中有掠動，而後便閃現出輪廓，一點一絲描繪出形狀。就好似是封閉的罐子，沒有出口，只能在其中醞釀。偶爾掠過眼角的光線，會帶來一點驚喜，而後又是無盡的黑暗，但就算如此，也會讓人心裡歡喜。至此開始，心裡便能夠擔當起一些感受和想法。這些感受和想法，並非是與人交際帶來的快感，而是因為一個人獨自存在這蒼穹萬世，自己與著世界日月並肩站立。
記得，或者是要忘記。都是自己內心一瞬間決定的事情。沉默也如同一種兀自地探詢，即使被這時光打磨翻覆，這也是我的態度。
而後，便是自得其所的世界。
是的。我是想寫一些事情。我是想漸漸忘記一些人，他們的臉應該早就沉沒在我的這片海水之下，他們的眼睛、眉毛、手指、下巴、嘴唇等等輪廓和身上的氣味，統統應該被我擦去痕跡。
忘記一個人，就像是用橡皮擦抹掉痕跡一樣，一點一點去掉印記，最終只留下淡灰色的輪廓。他們的肉體和靈魂都不會再對我的此後生活造成什麼影響，而且也不會因為這些而讓我有愧疚。
消失。消失。就好似未曾觸碰到這些鮮美開放的花朵，一點一點撕裂開，然後又迅速合攏。被黑暗覆蓋住的，似乎這個人，這些事，本就沒有出現過。
從來沒有與之有任何的交際。
這些都是確信的事情。我們最終都將會消失，只是早晚的問題。而生命的脆弱和無力也不是我們能夠改變的。因為我們在這些面前是更加的蒼白。好似光線中微微漂浮的灰塵，第一眼還在漂浮在半空，再一眼就已經不見蹤影。無法逆轉的僅僅是我們失去的時光和那些際遇。隨風起落，不可停留，也不能被任何人探尋和摸索，這本來就不是能夠捉摸清楚的事情。
而我們的旅途，僅僅是一封信箋，是已經被投遞到收信人那裡的信。那些發黃的紙張裡記錄著以前的生活點點滴滴，並不是現在所要進行的事情。那些曾經的思想隨著筆尖輕輕與時光打出角度，磨合出陰影，一起投影在這張發黃的信紙上，被郵寄到了記憶裡。
時光和記憶分道揚鑣。旅途和終點背道而馳。
而那些書寫時候的溫柔和甜蜜，最終也只是虛無。就好像是一把沙土，用手捧起來也會順著指縫裡迅速滑落。
什麼都沒有留下。
最終什麼都不會留下。
我們也只能走著這條旅途，一次次以慘烈的姿態撲向這一場場無盡的黑暗之中。
有很多人告訴我，若有可能，想重新再活一遍，從國中開始，到高中結束。原因其實很簡單，只是覺得以前做過的事情幼稚且無法彌補，甘願重新再來做些調整。但是這些都是幻想，就像是抬頭所見的滿天星辰，閃耀明亮，如破碎的鑽石，不能停留長久，等到天光大亮，便不能夠再次看到。
那只是想像，存在於我們的心中，彼時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
我已經26歲，是有能力分辨一些事情和托付感情的年齡。雖然明知焦灼不安一直纏繞，但也能夠從這中間理會意境去指使自己做事情。就像是兩個並不相愛的人在一起，雖然彼此並無愛情，但是可以一直彼此依賴。
愛與不愛，就好似處女和非處女，都沒有關係。
開始出現一些幻聽，可能症狀輕微，還不能夠分辨是些什麼聲音。想起以前有朋友提起她也有類似的症狀，我還勸慰她只是休息不好而已。現在自己耳邊突兀地出現莫名的聲音，心裡就開始恐慌，害怕自己會被這些聲音指引走上未知的路。
也開始做一些關於大雨的夢。夢裡總是大雨磅礡，整日整夜，無休無止，彷彿有一條走廊，然後百轉千回，能夠看到外面陰沉著的天空。耳邊一直是嘩嘩的雨聲，然後地面被一點一點抬高，雨水包覆的世界，彷彿油畫中的江南。然後開始有劇烈的聲音出現，應該是雨水敲打地面的聲音，一切的事物開始變得遙不可及。
驚心動魄。不勞而獲。
有時候會夢到在去醫院的路上，逐漸確定了自己的位置，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走過一段路，然後上了一座橋，拐過一個轉角，就能夠看到醫院的大樓。我只是看著自己的身體默默地走著，不能夠確定這身體裡是否還承載著其他的物質，又可以說是否有靈魂。我的眼睛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跟在身體的後面。
有時候會喊著讓身體停下來，但是感覺嘴張開了沒有聲音，喊出的都是嘩嘩的雨聲。突然來了一場雨，又突然停止。手指撫摩過牆壁突起的裂痕，能夠聞到刺鼻的灰塵和消毒水味道。一切都很清晰自然，只是看著自己的身體在前面走著就覺得恐怖，而且沒有辦法制止。
我知道自己會再次回到那個房間，回到那張床，還有那張少了一個扶手的那把椅子。
她離開的時候很好，是在明媚的午後，身邊有直系親屬的陪伴，只是艱難的呼吸了幾下，便停止了一切動靜。
生命的終結最後以靜默的方式慢慢封上，留下空空的軀殼躺在床上接受著別人最後的祭奠。等到我趕去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於是腳下一軟，也癱在地上。
於是，她的那張床，成為我暫時居住的地方，我在那張床上昏睡了三天。
我能夠感覺到她的體溫。
她應該算是我除父母之外至親的人，雖然並非是直系的親屬，但是毫不生分，我甚至還喝過她的母乳，這也是家人最近才告訴我的。她是以身體裡的某些成分餵養了家裡很多的孩子，所以家裡人都分外感激她。而且她為人又善良熱情，一直心有天地，理應讓我們這些晚輩尊重。
我能夠感覺到她的體溫。我在夜晚裡無法入睡，感覺身體下面並不是緊緊貼著被褥，而是溫潤的身體肌膚，一點一點的溫暖從神經末梢開始向全身傳遞，慢慢地輸送到大腦中可以反映感知的地方。然後又重新將這些虛無的信號傳遞到身體每個角落。這只是一種虛無的狀態，可是卻讓我受寵若驚。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在晚上陪著她。那個時候的她已經處於昏迷狀態，整個人開始迅速地消瘦下去，可是腦袋卻開始浮腫變形。晚上的狀態尤其不穩定，開始有發燒和間歇性的嘔吐，要每隔一個小時測量體溫，排出身體的廢物。身邊不能夠沒有人看顧，我坐在她的旁邊，慢慢撫摩她浮腫的頭，慢慢地看著她體內的廢物導流到袋子中，然後捧著袋子去進行各種檢查。袋子還是熱的，那是最直接的東西。讓我心裡有所畏懼，必恭必敬。
她的身體開始逐漸消瘦下去，晚上我用熱毛巾給她擦拭身子，這也是活血的一種方式。雖然不能夠看到更加隱秘之處，但是卻能夠感知生命到了終結之時那種脆弱和無力，也深知身體被折磨到一定程度後的疲憊和不堪一擊。我想讓這眼前的身體開始重新變得光澤和有濕度，畢竟這是曾經予以我養育之恩的人的身體，而且又純潔完好。
我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多麼讓人無望多麼讓人沮喪的事情。但是要一直做下去，直到她生命的終結。
有時候坐在那把少了一個扶手的椅子上，腿上放著筆記本，屏幕泛著幽幽的藍光，周圍沒有光，這一種景象在別人看來確實有點恐怖，但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卻覺得安寧恬靜。因身邊躺著人已經無力再去思考什麼事情，又或許心裡有事卻無法表達。而我只能夠借著藍光看著她一直昏睡，時而有特別困難的呼吸聲，時而喉嚨中有囫圇的聲音。
這些讓我的內心沒有聲音，我在一場大雨的午後，回想起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狠狠地哭著，回想起那些靈魂那些身體全部化成一縷青煙突兀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於是感覺天地蒼茫人之渺小。
那些輕薄的灰塵在春季的一場雨中被迅速淹沒在這人世中，消失地無影無蹤。
一個夜晚。
她叫我，阿秀。阿秀。
她叫我，阿秀，我想喝水。
她叫我，阿秀，我是不是快死了？
突然醒來。已經是凌晨，這一場夢，做到很久都不能消失。總是感覺異常地真實，並且無能為力。夢中的她神情安詳，平淡閒適，彷彿是享受著極樂的生活，隱約顯出臉上有光，並且身體並無不好之感。什麼都是完好的，想來應該是生前一生善良溫和，在去世後也能夠保持恬靜，擁有另外的土壤，豐富別人餘下的生命。
一直覺得死亡並非是孤立地存在，而是擺渡在我們的生命之中，隨時隱沒，慢慢呈現。等到一時間難以自持，便給予這樣的結果。死亡並非給人帶來任何的不快和恐怖，這僅僅是生的另一種存在，並且時刻提醒著自己要好生地活在這世界中。
我們都是如此。無望，但是只能接受。
我在台南將近四年。因為工作的緣故，所以很難顧及其他事情，但是仍然覺得生活無所事事，日子漸漸變得單薄，雖然每天忙到很晚，但是仍然感覺空虛，不能夠讓人真正充實起來。
時光難以打發，卻又過得迅速。
我好像是一個一事無成的人。
有時候會在下午一個人去安平古堡。一個人拿著身分證便可隨意進出，慢慢走到裡面，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便可以打發一個下午的時間，那應該是一段安靜的時光。
那些時日應該算是秋天，或者是深冬。一個人走在北邊城門側邊，人很少，在路邊草叢裡有隱藏著矮矮的音響，播放著一些古典的音樂。音樂悠揚婉轉，叮叮咚咚。側門很長，而且較難走，所以很少人來，大部分老人喜歡在這裡散步，我一人坐在瞭望塔抽煙看書顯得突兀，但是時間久了倒也覺得自在許多。
明明是內心翻湧難以平靜，倒要假借一處安寧之地來尋求慰藉。
坐在瞭望塔的石頭上就可以看到安平古堡的全景，有時候用手機拍一些圖片，然後放大臨摹景色，畫出的總是糟糕。有時看一本書，不知不覺就是半日。然後再沿著東邊慢慢走著，回到門口，便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看著深處幽暗之地的小路和遠處逐漸模糊的瞭望塔，心裡就是一直平靜。
處在天地茫茫，人則顯得怪異且突兀。
就是硬生生地插在這人世之中，不覺煩惱，但是如果跳出這圈子，便是羞愧難當。
因為是長時間漫無目的地行走和停留，便記住了許多時刻和景象，那些微微發著暗光的金頂和菩薩的婀娜，那些天空盡頭一抹又一抹的淡紫，還有偶爾出現在樹梢抹端的微風，萬籟俱寂。而那些深刻印在腦海中的事情就會隨著這些景象而逐漸消退，漸漸幻化出翅膀，慢慢飛出空茫的微色時分。
有的時候也去一些跳蚤市場，喜歡找一些小而舊的玩物和書籍，那些廉價的書和破銅爛鐵應該算是時光的印證和存在。也有時候會在一個午後懶懶地睡去，因為無事可做，內心覺得無所事事並且願意放肆一下，就可以一下子睡到天黑。然後爬起，吃點東西，然後看片電影，最後再次昏沉地睡去。
之前在大學的時候經常通宵的上網，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和一大堆的朋友，在網咖裡能待上一個晚上，總是無聊地玩遊戲，然後在好友中尋找同樣不睡覺的同類，聊一些話，無非是女人，煩惱和唾罵。在深夜的時候彼此說了再見，便找了些電影看，脫掉鞋蹲在椅子上，點上一支煙，或者煮一碗泡麵和一罐可樂。看到昏昏欲睡，也不覺得時間很快就過去，身邊的情侶已經彼此依靠著睡去。
聽到王菲唱：高架橋過去了。路口還有好多個。這旅途不曲折。一轉眼就到了。
凌晨五點左右便能夠叫上同學一起走回學校，凌晨的街道帶著剛剛甦醒過來的寂寞和孤獨，路邊白得嚇人。有一些清潔工在掃著隔夜的垃圾，還有一些人在尚未擁擠的站牌等著早班的公車。高聳的樓群之間透出的是微微的灰白色，然後開始慢慢明亮起來。空氣中略微有好聞的味道，這個時候神經有著敏銳的感覺，能夠感受得到天地之間那種微微的差異。
此刻，便是城市最像孩子的時候。
沒有擁擠的交通，沒有煩惱的事情，沒有熱鬧的人群，也無如潮水湧過的空氣和炎熱乾燥的氣流，更沒有夜晚的曖昧迷離。這個時候，城市只是有著乾淨和安靜，也無聲音，只是站在空空的街道上有種想躺在地上的衝動。
也會覺得冷清，如果這個時候身邊有人，便可以拉著她的手大步地跑起來，龐大並且寂寞的姿勢最適合這個時候，覺得很好。
跑步也是這樣，只要腳上是球鞋，就可以跑起來。
可是往往沒有這樣的人。只是耳機裡唱：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都是很老的歌了。適合這樣古老的城市。
這樣的時候讓人感覺萬念俱灰，幾近毀滅，讓人能夠看清楚自己的狀態，倒不如在早班的公車上沉沉睡去。
還是不得不提到寫作。這是我感情生活最為重要的一部分。我承認我的確離不開它。
曾經和人吵架，鬧著不再寫字，可是過不了幾天，最後都會再次拿起。如果少了寫字，會覺得生命了無生趣。我從國中開始寫，到現在已經十餘年，可能沒有什麼成就，但是自有天地，喜歡這樣的狀態帶給我的快樂和安靜，也深知如果再做更深處的探尋，給予我的將又是一片天地，要珍惜才是。
有人說，寫作是慢性的自殺。因為它看不到什麼痕跡。就好像是一顆藥丸，不起什麼作用，但是卻在微小的地方改變著什麼，也是屬於內心的變化和走向，不代表於外面的聯繫。
曾經說過，我寫字，只為自己內心龐大而豐盛的內心世界。
這些僅僅是意味著某種特定的時刻那些特殊的情感，就是在某段時間裡你沉浸在一些事情當中，而這些事情正好以某種姿態迎面而上。也應該是在孤獨下觸及的一些感觸，僅僅只是為了宣洩一些什麼而已。但是你卻能夠真實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就好像在你手邊的東西，一個杯子，兩袋咖啡，然後一台電腦和一包煙，超商賣的打火機。都是真實的觸感，有時候也會在因為寫作而忘記了真實，只是覺得在虛幻中行走，像是行走在水上。
有時候會因為寫作忘記了時間，往往寫過長長的文字之後天色已經很晚，於是拉開窗簾看外面，點上一支煙，想著創造那些文字的點滴瞬間，都是豐盛的經驗和感受。心裡有驚動，表面閃現出喜悅。只是不曾感覺到窗外天空顏色的變化，也不曾看到那些雲怎樣變換著角度走過我的身邊，廚房中的事物開始逐漸變硬變冷，杯子中滾燙的水也能夠一口喝下。
文字和思想都在這些周遭的變化中慢慢延伸，像是水藻一樣纏繞在我的周圍。
這就是我寫作的意義。它讓我覺得豐富。
但是總會帶來許多弊端，變得情緒不穩定，變得不容易被接近，變得語言生澀無法與人真正交談。我渴望著與人接近，渴望走近一些人的內心，但是卻毫無辦法，而且又傷害到他人。只能自己封閉起來，兀自安詳。
為了擺脫這些，我會經常去一些地方，會去熱鬧的地方和人交談，會和網絡上許多陌生人說話，會去書店，市場看書買東西，看人也看他們臉上豐富的表情，高興、沮喪、傷心、喜悅。我能夠捕捉住他們一瞬間眉眼之間的距離，這就是知覺和感受所帶來的恩惠。我一般都是面無表情高昂著頭從他們身邊走過，表現得是若無其事，但是心裡卻總願意窺探出他們的內心，像一個小偷一樣慢慢將思想蔓延到別人那裡，但是偷出他們的東西，來豐富自己的感情。
我獨自分辨出空氣中任何的成分，寫作也是如此。文字在一些地方呈現出來，被一些人讀到，然後開始按照自己內心的走向評論、解說、甚至誤讀。都是好的，無法糾正。任何人心裡都有一個標準，而最終的衡量卻是在作者心裡，這樣的歸屬感讓我興奮。
行走與愛與不愛之間，最終只是一個選擇。
我對朋友說，如果選擇的是以精神作為賭注的工作，那麼這一生都應該小心翼翼，因為你不知道你要何時崩潰。
這不是什麼胡言亂語。這應該是意味著你的生活將與某種空氣介質接觸，偶爾觸碰到生活的本質，所以容易讓人接近崩潰，如果一昧的美好或者毀滅，都會讓人麻木。只有那些一直大起大落之人，才會安靜而平和的冷眼看著這個世界，同時也消失地如此之快。這猶如宇宙浩瀚之感的蒼茫和與其相聯繫的呼應，並不能夠帶來任何挽救的理由，我們也無法改變，只能夠去適應。
那些距離著自己幾十幾千甚至幾萬光年的星體，給予我們的只是幾十萬年前的光芒而已。
而此刻的光芒被看到，也應該幾十萬年以後的事情，這就是無望，只能夠接受。所以，這就是讓你處於一種與死亡和生存並行前進的恐怖和暢快之感中，不是隨時都能夠做出選擇，但是一旦有了目的，那麼就要努力去達到。你看到的自己是行走在邊緣，你也應該知曉是這些目的給予你前行的動力和力量，值得感恩的時候要知道報答，值得憎恨的時候要清楚是非。
這就是讓人敏銳的地方，也讓我們迅速地成長且老去。
Duras說：「書就是我。書的唯一主題是寫作。寫作就是我。因此，我就是書。」
基本上寫作都不會被選擇的，一般都是它本身來選擇誰要來駕馭它。這種感覺讓人困惑，而且迷茫，不知道是否應該努力堅持下去，還是應該趁早放棄。但是，彼此消耗的時候越長，便越能夠覺得彼此的珍貴之處，也知道寫作對於一個人的意義。大部分堅持寫作的人，雖然不完全都不能夠有所作為，但是起碼能夠找到走出自己內心的途徑，而且最為直接和確定。
畢竟。寫作是一種手工。它給予那些心靈手巧之人。
有部電影，有句台詞：人活著容易就不好玩了。內心震撼，一直倒回重新聽著，慢慢困頓湧了上來，無法控制。
仍然記得那些趕著文案的日子，中間喝掉一杯又一杯的咖啡，埋頭寫一篇又一篇的草稿，偶爾會和人爭論文案題目，大部分都是沉默地工作，但是效率卻不是很高。這就是社會給予每個人的機率，微乎其微的機率。
通常是在十點左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想著一天就是這麼過去了。心裡有沮喪的情緒，但是卻由不得多想，趕快洗澡，然後又坐在電腦前忙一些雜事，會聽一些Nicolo Paganini，喜歡這個用兩根弦自殺的音樂家。然後光著腳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想詞彙，有時候實在寫不下去就「砰」地關上門出去，看看霓虹燈，走到公園裡偷窺一對情侶如何接吻，然後再回家裡，往往可以繼續進行。
我幾乎厭倦了這種生活。但是又必須承擔，因為這些工作，對我來說極其重要，我雖然不需要他們來維持我的生活，也不需要他們的報酬來補貼我的經濟，只是一直覺得內心空虛矛盾，我需要他們來填補，我是那麼卑微地想證明自己是不空虛的。
也許我始終不明白工作應該有的狀態，就好像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走一樣。
我不假思索。你不勞而獲。怕夜長夢多，要驚心動魄。
我相信終究會有那麼一天，我會完全停止下來，結束所有的事情，也不與任何人交往，甚至都不要說話和討論，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一場雨，或者是面對要面臨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是現在。
就像我對我媽媽說：「媽媽，我真的很累，可是我停不下來」。
他們說我工作的時候像是一陣風，來去都是那樣迅速，目的明確利落，而且總是提前完成。我雖然不懂得如何更好地面對自己的人生，那麼就來好好應付自己的事情。也不想任何人對我的一切表示失望和難過。我只是覺得日子飛快而且平淡，每天反反覆覆沒有新意，就像是翻書一樣，雖然是不一樣的內容，但是卻是一樣的聲音。
嘩。嘩。嘩。我們就是這麼一天天過來的。
所以，我們應該這樣一天天過去吧。
這是一個含義十分詭異的比喻。朋友告訴我。
小姨已經在周一的時候火化，我是第四次去火葬場，看著那些沒有生命力的建築竟然感覺到熟悉。前幾日已經哭到不可抑制，所以那天我格外冷靜，反而覺得一切理所當然。人的一生如此短暫而且急速，是否能夠停留下來暫不做定論，但是無法把握其中的長短已經讓人困惑。所以，如果的結束都是應該的。
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我們都應該知道，我們都是以同樣的方式開始，而且最後的結果也只有一個。
我看著被緩緩推入爐中的車，終於還是嚎啕大哭起來，但是眼睛乾澀，只是聲音在空空響動，周圍有人動容，一個非直系親屬的人能夠這樣已經不易，可想這人生前與之的感情深厚。最後我還是被人拉開，然後慢慢平靜下來，看著把骨灰放入一個盒子裡，端正地擺放在已經買好的靈位裡，一切都已經結束。
已是解脫。應該是高興的事情。
已是了無心事，應該是放鬆之時。呼嘯而過的黑暗和白晝，在這些面前都是如此脆弱且不堪一擊。而生在這裡的我卻有了無限的羞愧之心，彷彿是難以面對這以後的周遭，也想早早了卻罷了。
這些想法，就像是掩住臉從指縫裡流出的淚水，都是靜悄悄滲透出來，一點一點漫上腳背，然後逐漸升上天空，縷縷絲絲圍繞在周圍，無法揮去。
因著小姨的去世，讓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生活和周圍的事。想到自己的以前和現在，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死亡，也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要如何去終結自己的生命，但是只要能夠苟活到現在的人，就有了足夠的理由和資本去好好走自己腳下的路，畢竟這一切是上天的恩惠，我們應該懂得珍惜。
人的一生，不是用來做這些事情，就是用來走那些事情，能夠有什麼不同？
生命好似一束明亮而神秘的光線。照耀我們，帶來這樣龐大而不可言語豐盛的感情。
我寫這些文字好像是要極力去尋找某種即將失去的東西，也是為自己而寫。我隱約覺得在以後的歲月中，不會再有如此難過失落的時候，以後會拿捏得很穩。也不會因著旁人的事情而寫什麼東西，畢竟不是為了這些字而寫。但是這真的是在做著一件無望的事情，心裡清楚任何的結果我都無力去改變，但是卻一直念念不忘，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對往昔的歲月如此不甘願且貪戀，卻不能改變。
只是開始感覺更加的責任重大，且一直難過。
我與妳並非是相隔兩個空間的人，此生餘了，來生再續。
我與妳並非是無法再次相見，這也不是什麼悲慟的理由。而是這個感情與我的生命並不帶來對峙，我失去過更為重要和依賴之人，只是這次全部湧了上來，覺得無法抵擋。所以後來我也相信僅僅是為一人難過傷心，覺得自己心存眷戀已經足夠。
這些都是我的感情，我的生活。已經不再是脫離自己而存在，只是一切都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是最終的結果。並且這些感情最終會因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化，慢慢消失。所以現在要記下並且紀念。這是極其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我除了能夠寫下它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不能夠保證這些可以隨時隨地出現，但是也無選擇。這些都是看各自的造化，我期望著別人能夠看懂，別人可以理解並且接受。
我也期望著有人可以窺探到我的內心，可是很久過去了。如我所料，一個人都沒有。
我知道自己不能夠輕易改變自己的生活，一如我的這些感情生活。
這篇文字的後半部分是半醉的狀態下寫成的，這也是我沒有想到的。
她對我說，有些事情，若要忘記，就要忘記得徹底。若要記起，那麼就轟轟烈烈。夾在中間肯定並非易事，有些事情一定要用盡全力去索求，也要竭盡全力去記得。因為這事情終究會因為我們的老去而慢慢忘卻，最終也不會再記得。
曾經遇到的一些事情，會有瞬間驚艷的感覺，心中有掠動，而後便閃現出輪廓，一點一絲描繪出形狀。就好似是封閉的罐子，沒有出口，只能在其中醞釀。偶爾掠過眼角的光線，會帶來一點驚喜，而後又是無盡的黑暗，但就算如此，也會讓人心裡歡喜。至此開始，心裡便能夠擔當起一些感受和想法。這些感受和想法，並非是與人交際帶來的快感，而是因為一個人獨自存在這蒼穹萬世，自己與著世界日月並肩站立。
記得，或者是要忘記。都是自己內心一瞬間決定的事情。沉默也如同一種兀自地探詢，即使被這時光打磨翻覆，這也是我的態度。
而後，便是自得其所的世界。
是的。我是想寫一些事情。我是想漸漸忘記一些人，他們的臉應該早就沉沒在我的這片海水之下，他們的眼睛、眉毛、手指、下巴、嘴唇等等輪廓和身上的氣味，統統應該被我擦去痕跡。
忘記一個人，就像是用橡皮擦抹掉痕跡一樣，一點一點去掉印記，最終只留下淡灰色的輪廓。他們的肉體和靈魂都不會再對我的此後生活造成什麼影響，而且也不會因為這些而讓我有愧疚。
消失。消失。就好似未曾觸碰到這些鮮美開放的花朵，一點一點撕裂開，然後又迅速合攏。被黑暗覆蓋住的，似乎這個人，這些事，本就沒有出現過。
從來沒有與之有任何的交際。
這些都是確信的事情。我們最終都將會消失，只是早晚的問題。而生命的脆弱和無力也不是我們能夠改變的。因為我們在這些面前是更加的蒼白。好似光線中微微漂浮的灰塵，第一眼還在漂浮在半空，再一眼就已經不見蹤影。無法逆轉的僅僅是我們失去的時光和那些際遇。隨風起落，不可停留，也不能被任何人探尋和摸索，這本來就不是能夠捉摸清楚的事情。
而我們的旅途，僅僅是一封信箋，是已經被投遞到收信人那裡的信。那些發黃的紙張裡記錄著以前的生活點點滴滴，並不是現在所要進行的事情。那些曾經的思想隨著筆尖輕輕與時光打出角度，磨合出陰影，一起投影在這張發黃的信紙上，被郵寄到了記憶裡。
時光和記憶分道揚鑣。旅途和終點背道而馳。
而那些書寫時候的溫柔和甜蜜，最終也只是虛無。就好像是一把沙土，用手捧起來也會順著指縫裡迅速滑落。
什麼都沒有留下。
最終什麼都不會留下。
我們也只能走著這條旅途，一次次以慘烈的姿態撲向這一場場無盡的黑暗之中。
有很多人告訴我，若有可能，想重新再活一遍，從國中開始，到高中結束。原因其實很簡單，只是覺得以前做過的事情幼稚且無法彌補，甘願重新再來做些調整。但是這些都是幻想，就像是抬頭所見的滿天星辰，閃耀明亮，如破碎的鑽石，不能停留長久，等到天光大亮，便不能夠再次看到。
那只是想像，存在於我們的心中，彼時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
我已經26歲，是有能力分辨一些事情和托付感情的年齡。雖然明知焦灼不安一直纏繞，但也能夠從這中間理會意境去指使自己做事情。就像是兩個並不相愛的人在一起，雖然彼此並無愛情，但是可以一直彼此依賴。
愛與不愛，就好似處女和非處女，都沒有關係。
開始出現一些幻聽，可能症狀輕微，還不能夠分辨是些什麼聲音。想起以前有朋友提起她也有類似的症狀，我還勸慰她只是休息不好而已。現在自己耳邊突兀地出現莫名的聲音，心裡就開始恐慌，害怕自己會被這些聲音指引走上未知的路。
也開始做一些關於大雨的夢。夢裡總是大雨磅礡，整日整夜，無休無止，彷彿有一條走廊，然後百轉千回，能夠看到外面陰沉著的天空。耳邊一直是嘩嘩的雨聲，然後地面被一點一點抬高，雨水包覆的世界，彷彿油畫中的江南。然後開始有劇烈的聲音出現，應該是雨水敲打地面的聲音，一切的事物開始變得遙不可及。
驚心動魄。不勞而獲。
有時候會夢到在去醫院的路上，逐漸確定了自己的位置，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走過一段路，然後上了一座橋，拐過一個轉角，就能夠看到醫院的大樓。我只是看著自己的身體默默地走著，不能夠確定這身體裡是否還承載著其他的物質，又可以說是否有靈魂。我的眼睛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跟在身體的後面。
有時候會喊著讓身體停下來，但是感覺嘴張開了沒有聲音，喊出的都是嘩嘩的雨聲。突然來了一場雨，又突然停止。手指撫摩過牆壁突起的裂痕，能夠聞到刺鼻的灰塵和消毒水味道。一切都很清晰自然，只是看著自己的身體在前面走著就覺得恐怖，而且沒有辦法制止。
我知道自己會再次回到那個房間，回到那張床，還有那張少了一個扶手的那把椅子。
她離開的時候很好，是在明媚的午後，身邊有直系親屬的陪伴，只是艱難的呼吸了幾下，便停止了一切動靜。
生命的終結最後以靜默的方式慢慢封上，留下空空的軀殼躺在床上接受著別人最後的祭奠。等到我趕去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於是腳下一軟，也癱在地上。
於是，她的那張床，成為我暫時居住的地方，我在那張床上昏睡了三天。
我能夠感覺到她的體溫。
她應該算是我除父母之外至親的人，雖然並非是直系的親屬，但是毫不生分，我甚至還喝過她的母乳，這也是家人最近才告訴我的。她是以身體裡的某些成分餵養了家裡很多的孩子，所以家裡人都分外感激她。而且她為人又善良熱情，一直心有天地，理應讓我們這些晚輩尊重。
我能夠感覺到她的體溫。我在夜晚裡無法入睡，感覺身體下面並不是緊緊貼著被褥，而是溫潤的身體肌膚，一點一點的溫暖從神經末梢開始向全身傳遞，慢慢地輸送到大腦中可以反映感知的地方。然後又重新將這些虛無的信號傳遞到身體每個角落。這只是一種虛無的狀態，可是卻讓我受寵若驚。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在晚上陪著她。那個時候的她已經處於昏迷狀態，整個人開始迅速地消瘦下去，可是腦袋卻開始浮腫變形。晚上的狀態尤其不穩定，開始有發燒和間歇性的嘔吐，要每隔一個小時測量體溫，排出身體的廢物。身邊不能夠沒有人看顧，我坐在她的旁邊，慢慢撫摩她浮腫的頭，慢慢地看著她體內的廢物導流到袋子中，然後捧著袋子去進行各種檢查。袋子還是熱的，那是最直接的東西。讓我心裡有所畏懼，必恭必敬。
她的身體開始逐漸消瘦下去，晚上我用熱毛巾給她擦拭身子，這也是活血的一種方式。雖然不能夠看到更加隱秘之處，但是卻能夠感知生命到了終結之時那種脆弱和無力，也深知身體被折磨到一定程度後的疲憊和不堪一擊。我想讓這眼前的身體開始重新變得光澤和有濕度，畢竟這是曾經予以我養育之恩的人的身體，而且又純潔完好。
我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多麼讓人無望多麼讓人沮喪的事情。但是要一直做下去，直到她生命的終結。
有時候坐在那把少了一個扶手的椅子上，腿上放著筆記本，屏幕泛著幽幽的藍光，周圍沒有光，這一種景象在別人看來確實有點恐怖，但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卻覺得安寧恬靜。因身邊躺著人已經無力再去思考什麼事情，又或許心裡有事卻無法表達。而我只能夠借著藍光看著她一直昏睡，時而有特別困難的呼吸聲，時而喉嚨中有囫圇的聲音。
這些讓我的內心沒有聲音，我在一場大雨的午後，回想起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狠狠地哭著，回想起那些靈魂那些身體全部化成一縷青煙突兀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於是感覺天地蒼茫人之渺小。
那些輕薄的灰塵在春季的一場雨中被迅速淹沒在這人世中，消失地無影無蹤。
一個夜晚。
她叫我，阿秀。阿秀。
她叫我，阿秀，我想喝水。
她叫我，阿秀，我是不是快死了？
突然醒來。已經是凌晨，這一場夢，做到很久都不能消失。總是感覺異常地真實，並且無能為力。夢中的她神情安詳，平淡閒適，彷彿是享受著極樂的生活，隱約顯出臉上有光，並且身體並無不好之感。什麼都是完好的，想來應該是生前一生善良溫和，在去世後也能夠保持恬靜，擁有另外的土壤，豐富別人餘下的生命。
一直覺得死亡並非是孤立地存在，而是擺渡在我們的生命之中，隨時隱沒，慢慢呈現。等到一時間難以自持，便給予這樣的結果。死亡並非給人帶來任何的不快和恐怖，這僅僅是生的另一種存在，並且時刻提醒著自己要好生地活在這世界中。
我們都是如此。無望，但是只能接受。
我在台南將近四年。因為工作的緣故，所以很難顧及其他事情，但是仍然覺得生活無所事事，日子漸漸變得單薄，雖然每天忙到很晚，但是仍然感覺空虛，不能夠讓人真正充實起來。
時光難以打發，卻又過得迅速。
我好像是一個一事無成的人。
有時候會在下午一個人去安平古堡。一個人拿著身分證便可隨意進出，慢慢走到裡面，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便可以打發一個下午的時間，那應該是一段安靜的時光。
那些時日應該算是秋天，或者是深冬。一個人走在北邊城門側邊，人很少，在路邊草叢裡有隱藏著矮矮的音響，播放著一些古典的音樂。音樂悠揚婉轉，叮叮咚咚。側門很長，而且較難走，所以很少人來，大部分老人喜歡在這裡散步，我一人坐在瞭望塔抽煙看書顯得突兀，但是時間久了倒也覺得自在許多。
明明是內心翻湧難以平靜，倒要假借一處安寧之地來尋求慰藉。
坐在瞭望塔的石頭上就可以看到安平古堡的全景，有時候用手機拍一些圖片，然後放大臨摹景色，畫出的總是糟糕。有時看一本書，不知不覺就是半日。然後再沿著東邊慢慢走著，回到門口，便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看著深處幽暗之地的小路和遠處逐漸模糊的瞭望塔，心裡就是一直平靜。
處在天地茫茫，人則顯得怪異且突兀。
就是硬生生地插在這人世之中，不覺煩惱，但是如果跳出這圈子，便是羞愧難當。
因為是長時間漫無目的地行走和停留，便記住了許多時刻和景象，那些微微發著暗光的金頂和菩薩的婀娜，那些天空盡頭一抹又一抹的淡紫，還有偶爾出現在樹梢抹端的微風，萬籟俱寂。而那些深刻印在腦海中的事情就會隨著這些景象而逐漸消退，漸漸幻化出翅膀，慢慢飛出空茫的微色時分。
有的時候也去一些跳蚤市場，喜歡找一些小而舊的玩物和書籍，那些廉價的書和破銅爛鐵應該算是時光的印證和存在。也有時候會在一個午後懶懶地睡去，因為無事可做，內心覺得無所事事並且願意放肆一下，就可以一下子睡到天黑。然後爬起，吃點東西，然後看片電影，最後再次昏沉地睡去。
之前在大學的時候經常通宵的上網，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和一大堆的朋友，在網咖裡能待上一個晚上，總是無聊地玩遊戲，然後在好友中尋找同樣不睡覺的同類，聊一些話，無非是女人，煩惱和唾罵。在深夜的時候彼此說了再見，便找了些電影看，脫掉鞋蹲在椅子上，點上一支煙，或者煮一碗泡麵和一罐可樂。看到昏昏欲睡，也不覺得時間很快就過去，身邊的情侶已經彼此依靠著睡去。
聽到王菲唱：高架橋過去了。路口還有好多個。這旅途不曲折。一轉眼就到了。
凌晨五點左右便能夠叫上同學一起走回學校，凌晨的街道帶著剛剛甦醒過來的寂寞和孤獨，路邊白得嚇人。有一些清潔工在掃著隔夜的垃圾，還有一些人在尚未擁擠的站牌等著早班的公車。高聳的樓群之間透出的是微微的灰白色，然後開始慢慢明亮起來。空氣中略微有好聞的味道，這個時候神經有著敏銳的感覺，能夠感受得到天地之間那種微微的差異。
此刻，便是城市最像孩子的時候。
沒有擁擠的交通，沒有煩惱的事情，沒有熱鬧的人群，也無如潮水湧過的空氣和炎熱乾燥的氣流，更沒有夜晚的曖昧迷離。這個時候，城市只是有著乾淨和安靜，也無聲音，只是站在空空的街道上有種想躺在地上的衝動。
也會覺得冷清，如果這個時候身邊有人，便可以拉著她的手大步地跑起來，龐大並且寂寞的姿勢最適合這個時候，覺得很好。
跑步也是這樣，只要腳上是球鞋，就可以跑起來。
可是往往沒有這樣的人。只是耳機裡唱：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都是很老的歌了。適合這樣古老的城市。
這樣的時候讓人感覺萬念俱灰，幾近毀滅，讓人能夠看清楚自己的狀態，倒不如在早班的公車上沉沉睡去。
還是不得不提到寫作。這是我感情生活最為重要的一部分。我承認我的確離不開它。
曾經和人吵架，鬧著不再寫字，可是過不了幾天，最後都會再次拿起。如果少了寫字，會覺得生命了無生趣。我從國中開始寫，到現在已經十餘年，可能沒有什麼成就，但是自有天地，喜歡這樣的狀態帶給我的快樂和安靜，也深知如果再做更深處的探尋，給予我的將又是一片天地，要珍惜才是。
有人說，寫作是慢性的自殺。因為它看不到什麼痕跡。就好像是一顆藥丸，不起什麼作用，但是卻在微小的地方改變著什麼，也是屬於內心的變化和走向，不代表於外面的聯繫。
曾經說過，我寫字，只為自己內心龐大而豐盛的內心世界。
這些僅僅是意味著某種特定的時刻那些特殊的情感，就是在某段時間裡你沉浸在一些事情當中，而這些事情正好以某種姿態迎面而上。也應該是在孤獨下觸及的一些感觸，僅僅只是為了宣洩一些什麼而已。但是你卻能夠真實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就好像在你手邊的東西，一個杯子，兩袋咖啡，然後一台電腦和一包煙，超商賣的打火機。都是真實的觸感，有時候也會在因為寫作而忘記了真實，只是覺得在虛幻中行走，像是行走在水上。
有時候會因為寫作忘記了時間，往往寫過長長的文字之後天色已經很晚，於是拉開窗簾看外面，點上一支煙，想著創造那些文字的點滴瞬間，都是豐盛的經驗和感受。心裡有驚動，表面閃現出喜悅。只是不曾感覺到窗外天空顏色的變化，也不曾看到那些雲怎樣變換著角度走過我的身邊，廚房中的事物開始逐漸變硬變冷，杯子中滾燙的水也能夠一口喝下。
文字和思想都在這些周遭的變化中慢慢延伸，像是水藻一樣纏繞在我的周圍。
這就是我寫作的意義。它讓我覺得豐富。
但是總會帶來許多弊端，變得情緒不穩定，變得不容易被接近，變得語言生澀無法與人真正交談。我渴望著與人接近，渴望走近一些人的內心，但是卻毫無辦法，而且又傷害到他人。只能自己封閉起來，兀自安詳。
為了擺脫這些，我會經常去一些地方，會去熱鬧的地方和人交談，會和網絡上許多陌生人說話，會去書店，市場看書買東西，看人也看他們臉上豐富的表情，高興、沮喪、傷心、喜悅。我能夠捕捉住他們一瞬間眉眼之間的距離，這就是知覺和感受所帶來的恩惠。我一般都是面無表情高昂著頭從他們身邊走過，表現得是若無其事，但是心裡卻總願意窺探出他們的內心，像一個小偷一樣慢慢將思想蔓延到別人那裡，但是偷出他們的東西，來豐富自己的感情。
我獨自分辨出空氣中任何的成分，寫作也是如此。文字在一些地方呈現出來，被一些人讀到，然後開始按照自己內心的走向評論、解說、甚至誤讀。都是好的，無法糾正。任何人心裡都有一個標準，而最終的衡量卻是在作者心裡，這樣的歸屬感讓我興奮。
行走與愛與不愛之間，最終只是一個選擇。
我對朋友說，如果選擇的是以精神作為賭注的工作，那麼這一生都應該小心翼翼，因為你不知道你要何時崩潰。
這不是什麼胡言亂語。這應該是意味著你的生活將與某種空氣介質接觸，偶爾觸碰到生活的本質，所以容易讓人接近崩潰，如果一昧的美好或者毀滅，都會讓人麻木。只有那些一直大起大落之人，才會安靜而平和的冷眼看著這個世界，同時也消失地如此之快。這猶如宇宙浩瀚之感的蒼茫和與其相聯繫的呼應，並不能夠帶來任何挽救的理由，我們也無法改變，只能夠去適應。
那些距離著自己幾十幾千甚至幾萬光年的星體，給予我們的只是幾十萬年前的光芒而已。
而此刻的光芒被看到，也應該幾十萬年以後的事情，這就是無望，只能夠接受。所以，這就是讓你處於一種與死亡和生存並行前進的恐怖和暢快之感中，不是隨時都能夠做出選擇，但是一旦有了目的，那麼就要努力去達到。你看到的自己是行走在邊緣，你也應該知曉是這些目的給予你前行的動力和力量，值得感恩的時候要知道報答，值得憎恨的時候要清楚是非。
這就是讓人敏銳的地方，也讓我們迅速地成長且老去。
Duras說：「書就是我。書的唯一主題是寫作。寫作就是我。因此，我就是書。」
基本上寫作都不會被選擇的，一般都是它本身來選擇誰要來駕馭它。這種感覺讓人困惑，而且迷茫，不知道是否應該努力堅持下去，還是應該趁早放棄。但是，彼此消耗的時候越長，便越能夠覺得彼此的珍貴之處，也知道寫作對於一個人的意義。大部分堅持寫作的人，雖然不完全都不能夠有所作為，但是起碼能夠找到走出自己內心的途徑，而且最為直接和確定。
畢竟。寫作是一種手工。它給予那些心靈手巧之人。
有部電影，有句台詞：人活著容易就不好玩了。內心震撼，一直倒回重新聽著，慢慢困頓湧了上來，無法控制。
仍然記得那些趕著文案的日子，中間喝掉一杯又一杯的咖啡，埋頭寫一篇又一篇的草稿，偶爾會和人爭論文案題目，大部分都是沉默地工作，但是效率卻不是很高。這就是社會給予每個人的機率，微乎其微的機率。
通常是在十點左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想著一天就是這麼過去了。心裡有沮喪的情緒，但是卻由不得多想，趕快洗澡，然後又坐在電腦前忙一些雜事，會聽一些Nicolo Paganini，喜歡這個用兩根弦自殺的音樂家。然後光著腳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想詞彙，有時候實在寫不下去就「砰」地關上門出去，看看霓虹燈，走到公園裡偷窺一對情侶如何接吻，然後再回家裡，往往可以繼續進行。
我幾乎厭倦了這種生活。但是又必須承擔，因為這些工作，對我來說極其重要，我雖然不需要他們來維持我的生活，也不需要他們的報酬來補貼我的經濟，只是一直覺得內心空虛矛盾，我需要他們來填補，我是那麼卑微地想證明自己是不空虛的。
也許我始終不明白工作應該有的狀態，就好像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走一樣。
我不假思索。你不勞而獲。怕夜長夢多，要驚心動魄。
我相信終究會有那麼一天，我會完全停止下來，結束所有的事情，也不與任何人交往，甚至都不要說話和討論，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一場雨，或者是面對要面臨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是現在。
就像我對我媽媽說：「媽媽，我真的很累，可是我停不下來」。
他們說我工作的時候像是一陣風，來去都是那樣迅速，目的明確利落，而且總是提前完成。我雖然不懂得如何更好地面對自己的人生，那麼就來好好應付自己的事情。也不想任何人對我的一切表示失望和難過。我只是覺得日子飛快而且平淡，每天反反覆覆沒有新意，就像是翻書一樣，雖然是不一樣的內容，但是卻是一樣的聲音。
嘩。嘩。嘩。我們就是這麼一天天過來的。
所以，我們應該這樣一天天過去吧。
這是一個含義十分詭異的比喻。朋友告訴我。
小姨已經在周一的時候火化，我是第四次去火葬場，看著那些沒有生命力的建築竟然感覺到熟悉。前幾日已經哭到不可抑制，所以那天我格外冷靜，反而覺得一切理所當然。人的一生如此短暫而且急速，是否能夠停留下來暫不做定論，但是無法把握其中的長短已經讓人困惑。所以，如果的結束都是應該的。
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我們都應該知道，我們都是以同樣的方式開始，而且最後的結果也只有一個。
我看著被緩緩推入爐中的車，終於還是嚎啕大哭起來，但是眼睛乾澀，只是聲音在空空響動，周圍有人動容，一個非直系親屬的人能夠這樣已經不易，可想這人生前與之的感情深厚。最後我還是被人拉開，然後慢慢平靜下來，看著把骨灰放入一個盒子裡，端正地擺放在已經買好的靈位裡，一切都已經結束。
已是解脫。應該是高興的事情。
已是了無心事，應該是放鬆之時。呼嘯而過的黑暗和白晝，在這些面前都是如此脆弱且不堪一擊。而生在這裡的我卻有了無限的羞愧之心，彷彿是難以面對這以後的周遭，也想早早了卻罷了。
這些想法，就像是掩住臉從指縫裡流出的淚水，都是靜悄悄滲透出來，一點一點漫上腳背，然後逐漸升上天空，縷縷絲絲圍繞在周圍，無法揮去。
因著小姨的去世，讓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生活和周圍的事。想到自己的以前和現在，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死亡，也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要如何去終結自己的生命，但是只要能夠苟活到現在的人，就有了足夠的理由和資本去好好走自己腳下的路，畢竟這一切是上天的恩惠，我們應該懂得珍惜。
人的一生，不是用來做這些事情，就是用來走那些事情，能夠有什麼不同？
生命好似一束明亮而神秘的光線。照耀我們，帶來這樣龐大而不可言語豐盛的感情。
我寫這些文字好像是要極力去尋找某種即將失去的東西，也是為自己而寫。我隱約覺得在以後的歲月中，不會再有如此難過失落的時候，以後會拿捏得很穩。也不會因著旁人的事情而寫什麼東西，畢竟不是為了這些字而寫。但是這真的是在做著一件無望的事情，心裡清楚任何的結果我都無力去改變，但是卻一直念念不忘，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對往昔的歲月如此不甘願且貪戀，卻不能改變。
只是開始感覺更加的責任重大，且一直難過。
我與妳並非是相隔兩個空間的人，此生餘了，來生再續。
我與妳並非是無法再次相見，這也不是什麼悲慟的理由。而是這個感情與我的生命並不帶來對峙，我失去過更為重要和依賴之人，只是這次全部湧了上來，覺得無法抵擋。所以後來我也相信僅僅是為一人難過傷心，覺得自己心存眷戀已經足夠。
這些都是我的感情，我的生活。已經不再是脫離自己而存在，只是一切都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是最終的結果。並且這些感情最終會因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化，慢慢消失。所以現在要記下並且紀念。這是極其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我除了能夠寫下它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不能夠保證這些可以隨時隨地出現，但是也無選擇。這些都是看各自的造化，我期望著別人能夠看懂，別人可以理解並且接受。
我也期望著有人可以窺探到我的內心，可是很久過去了。如我所料，一個人都沒有。
我知道自己不能夠輕易改變自己的生活，一如我的這些感情生活。
這篇文字的後半部分是半醉的狀態下寫成的，這也是我沒有想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