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5月 12, 2010 2:14 pm
(一)
那天你問邊境的意思是什麼?我想我得好好寫個大概。
先讓我們假設有某個地方存在，除了你，是個連神也不知道的地方。對於其他人的不理解
不熟悉不能體會，你感到孤獨，感到悲傷，感到無法描述，感到恆古的曠野裡獨自一人。
而讓人最不能承受的，是你意識到那是想分享卻無能為力的秘密。很久了我找不到適合的
名詞指稱它，一直到現在，我想可以稱呼它為"邊境"。
所有藝術的邊界都是詩，這原本是某項藝文活動的名稱。當下我不太能理解它的意涵。經過
了好些年，也只是偶然回想。我們見過面後，我生了一場大病好幾天。那時我突然意識到，
我一直處在那我所謂的邊境裡。我處在一個連神也不知道的地方，悠悠盪盪。
是的，我處在邊境裡，那就是邊境。
(如果你是患者而且拒絕佛洛依德式心理治療，也拒絕將自己交給普羅大眾的上帝
或信仰， 那我想大概是無可救藥了。)
(二)
進入邊境的人，總像是個患了特殊憂鬱症的病人。左顧右盼也不知道自己的方位。早晨沒有陽光，
夜晚沒有月亮。不知寒暑，不知飢渴。不知晴，不知雨。靈魂在曠野裡飄飄然，只知道身體裡確實
有某種快要炸開的情緒。呼吸是會痛的，躺著是會痛的，嘆息是會痛的。別人無法諒解，你只能一
個人痛苦。你感到強大的疏離感，在路上，在捷運上，在這城市裡。
如果你只耽逸在這境界裡也就罷了。但我們或許是不得不需要救贖的那一種人。於是你窩在圖書館
角落裡開始讀詩。於是你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戴上耳機聽那令人心碎的樂音。於是你翻開某本攝影集
尋求你曾在夢境裡見過的場景。如果那麼剛好你學過那麼一點所謂的才藝，也許你會開始拿著相機
穿梭在小巷弄裡這裡拍那裏拍然後站在街角開始思索。也許你會拿起吉他彈著破碎的音符卻不成曲調。
也許你會拿起筆，卻一動也不動像在發呆似的，開始....寫詩....。
由於無法忍受那過於懾人的寂寞，我們渴望被人救贖，透過同樣來自邊境的呼喊。我們也可以反過來，
透過自我書寫的方式救贖自己。(同時也可能救贖了別人)。我不敢確定救贖是不是最恰當的字眼。那麼
我可以提出一個可能是更好的說法：我們渴望更深形式的溝通。更深一層的相互理解。也許救贖本質上，
就是更深層的相互理解也說不定。我以為那是做為人最有價值的努力了。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三毛所認為最快樂的事。)
(三)
「不過是東寫寫西寫寫，有著麼複雜嗎?」
「.....」
「什麼邊境不邊境的，我也看了不少啊，哪來這種說法？」
「恩...」
「別再無病呻吟了，這樣耍自閉自憐有什麼好啊？」
「恩........」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自己也納悶著。那邊境真的是存在的嗎？是不是我自己瘋了的緣故呢？
我跑到海邊，東看看西看看。我跑到山上，東看看西看看，我跑到風裡東看看西看看，跑到雲裡，
跑到樹裡，跑到雪裡，跑到火裡....在哪裡呢？我所在的地方在哪裡呢？
消失了，那個地方消失了。被水淹沒了，被火燒成灰燼了，被我的注視給切割了。離開喧鬧的
那群人之後，我孤零零的。也許邊境真的不存在啊！怎麼會有連神也不知道的地方存在呢？
這樣的想法真是可笑。接下來，我洗澡，我睡覺，我早起，蛋餅奶茶，上班，上班，上班，吃便當，
上班，上班，上班，下班，聚會，洗澡，肥皂劇，肥皂劇，睡覺....。我是真正的行屍走肉了.....
如果就這樣走完一輩子，那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是比較輕鬆的生活方式。問這個問那個也問不到
答案，這樣庸人自擾有什麼好的呢？如果你不願意把自己交給普羅大眾的上帝，你必然會一直面對
這樣的窘況，當你又突然到了神也不知道的那邊境。
我並不是說個人所有文本都必須是來自邊境的呼喚。貼近生活的趣味，小小的感動，夕陽的美，
花的芬芳都可以是文本的開始。我其實更想回答的問題是，我們是為了什麼覺得孤獨？如果你的情人
陪伴在身邊，如果你父母親人還是健康的，如果你有知心朋友，如果你有那麼多福份，為何還會感到
悲傷感到孤獨？而那絕對不是不滿足的的緣故。
(四)
喔，不！算了。我不打算企圖回答為何孤獨這件事，我窮盡一生也辦不到這點。同樣的我也沒有能力
描述關於那邊境實際的風景，是否有花，是否有樹，是否有另一個人，或是... 另一首歌？一直到我遇見
某位寫詩的人，某位彈琴的人，看來沉默，卻悄悄在說些超越語言的語言。
超越語言的語言，超越文字的文字，咬文嚼字。除非是想企圖描述那真正超越語言文字的邊境。其他的
藝術形式到還可以解決，因為本來就不是用文字展現的。但是只能拿起筆的人要如何是好呢？我們給了
它很特殊很特殊的形式，我們稱為：詩。
如果我們可以用平易近人的言語清楚交代生命中所遇見的任何人事物，我們便不需要詩的存在了。如果
有人真的從邊境發出吶喊，想描述更含蓄的花香，更溫柔的陽光，更皎潔的月亮，對別人是全然陌生的
邊境，更難以開口的那些事。
詩，因為擁有這麼樣特殊的形式，讓我們得以寫出無法言說之物時，同時也較容易造成讀者理解上的
困難，並常為人所詬病，什麼打翻的鉛字架啦，語言先行啦，多餘的陌生化美學啦...。 我沒有要替
這種形式辯護，因為我曾經理解過某一首詩，理解過那位從邊境回來的人。從此，我不再把詩當作
是某種文字藝術形式來看待。
詩只有在用文字展現時，才有這樣的特殊形式拿來被運用。我們可以說：那幅畫好美，美的像首詩。
那琴音好美，美的像首詩。那種生活好美，美的像首詩。誰可以告訴我，到底是像哪一首詩？我們
還能把一篇優美的文字說是詩化散文，優美的小說是詩化小說。到底是哪一首詩？
我回答不出來。一樣的藝術形式縱然可以拿來被比較，不一樣的形式要如何這麼做呢？但吾人的確
可以用"詩"去指稱他感受到的，那無與倫比的美感。所以我放肆的，很放肆的，說除了文字藝術形式
的一種以外，"詩"應該可以是更超越，更深層的東西。
你心中必然有著更難以言喻的東西想表達，因而傾向於透過藝術，而非日常生活的語言。你的心在
邊境是如此孤獨而需要救贖，如此撼動而需要沉澱，如此疑惑而需要反覆思索，如此傷痛而需要
自我療傷。你終於在紙上，在琴上，照片上以及一切一切你所能觸及的，留下一點什麼東西。
(五)
一開始，你把紙條鎖在書桌裡，作為自己身為少女的秘密。漸漸的，你把日記放在國語課本上，上片壓著
你細心製作的美勞作品。接著，你讓它安靜地在書桌上闔著，如果你弟弟冒失的闖進來東翻翻西翻翻，
你便破口大罵，說他不該翻你的日記的，你可能不知道你很生氣只是佯裝的(好啦，也可以真的很生氣啦)。
然後，你在上課的時候拿出一本很別緻的記事本寫些什麼，你可能也不知道，其實你希望你的好朋友靠過來
問你，寫些什麼呢？你很不好意思的闔上筆記，說：沒有啊。然後呈現少年維特的煩惱似的表情。
如果你很不幸，發現自己被放逐到更遙遠的邊境，也更不幸發現自己不得不需要救贖時，你尋求更成熟的
語言，更特殊的形式，更美麗的樂音，可以更radiohead，steve vai，可以更阿凡達，也可以更阿莫多瓦，
可以更張愛玲，也可以更村上春樹...
最後你寫上了網路，自己卻更加安靜。那本來不是你的責任，如今你卻好像穿著絲質襯衫打著滾邊燙金的
搬運工，整座碼頭的貨物，都等著你一個一個好好小心翼翼的卸下來*。
* 三洋維士比 / aberration
(六)
在進行所謂創作好久好久之後，你發現你所渴望的人跟人之間更深層的溝通，完美的交流是如此難以可得。
(我花了十多年)你有點沮喪，有點氣憤，更加孤獨，卻不會再發牢騷，看起來更加無所謂，看起來更加謙虛，
內心卻依然孤傲。一直到你遇見某個詩人，某個樂團，某位攝影師，或是更平凡無奇的人。你再次被放逐到
更遙遠的邊境去了。那裡更荒涼，更寒冷，太陽是藍的，風是苦的，水不是透明的，草是枯的。一切都結束
的風景*，安靜異常，你甚至連自己的哭聲都聽不到。
*(你也看過浦澤直樹的怪物啊)
而我非常幸運。不知哪來的神諭，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真的在哭泣。在半夜的倉庫裡沒有人知道的哭泣。
我試著放空了一下下，轉向身後。才發現，我原來所處的世界是這麼美麗，這麼溫暖。草是綠的，花是
香的，水是流動的，你看見太陽，看見月亮，看到街角的景色，看到紅綠燈，吵雜的車子和喧嘩的人潮。
你方才聽的歌曲已結束了，耳機是靜默的。你發現你在這裡。你在你正站在的車站裡。你發現你站在街角，
手裡拿著還有剩餘底片的舊式相機。你發現你手裡拿著琴，卻聽見電線杆上的麻雀啼鳴。你發現原本坐在
前方座位上的男生不知道去哪裡，桌上攤著一本計算機概論。
你回到這世界來，心中充滿感激，眼眶濕潤。你想向這個世界，所有的人，說聲謝謝！你從新感受這世界，
你聽過的歌曲都迫不及待拿來聽，你再次翻開架上的攝影集，你連上網路，在某個角落讀著，某個人的詩。
然後你發現你自己已熱淚盈眶。恭喜你，你得到了救贖，不管它是怎麼來的，怎麼去的，我回答不出來。
你真正學會了謙虛，真正學會了閱讀別人的詩。你開始知道，某些人可能像你一樣從邊境回來，對你訴說
的無法言語的景物。我知道你渴望的更深層的溝通依然很難得，但是此時此地，你的確與某一首詩，某一
首歌，某一幅畫和作者產生了無法言喻的深層溝通。恭喜你了，哪怕現在只有一首，在生命的旅程上，
你知道你還是可以抱著希望去期待未來的一次相遇。--你聽見來自邊境的聲音，以任何的藝術形式。
你開始可以去體會，那作品背後的"詩"，極緻的美，極緻的無法言說。那是一份具有驅動力的存在，
一份認真過生活的人，認真問問題的人，認真感受的人，都要付出心力去描述的存在。
(七)
那是無載體的詩。我所能描述的最美的存在。
於是我們開始創作，用任何藝術形式。所以我終於能理解，為什麼藝術的邊界都是詩。因為我們感受到
"詩"，所以開始發展，開始嘗試自我完成。無論你的表現技巧是好是壞，都是美的。那份感動都是美的。
你想聽到的並不是你寫的很好這些稱讚，而是某位閱讀的人告訴你：我懂。
你終於打破了週遭的牆，而建了一座橋樑通往某人。也是一直到現在我才能夠理解，福音戰士劇場的最後，
身邊的人為什麼對著真嗣說，恭喜了。受傷之後的痊癒，寒冷之後的溫暖，殘缺之後的完整，憎恨之後的
原諒，被放逐後的歸來。你的鞋底沾滿了邊境的泥沙，雙眸映著邊境的星辰。你看來很憔悴，卻年輕了二十
歲。你尋回了你的赤子之心，在這麼多年以後... .可能就像尼采說的那樣。
謹以此向我喜愛的詩人和樂團致敬，並深深感謝每位自邊境歸來的旅人，我心裡的一片山水。
那天你問邊境的意思是什麼?我想我得好好寫個大概。
先讓我們假設有某個地方存在，除了你，是個連神也不知道的地方。對於其他人的不理解
不熟悉不能體會，你感到孤獨，感到悲傷，感到無法描述，感到恆古的曠野裡獨自一人。
而讓人最不能承受的，是你意識到那是想分享卻無能為力的秘密。很久了我找不到適合的
名詞指稱它，一直到現在，我想可以稱呼它為"邊境"。
所有藝術的邊界都是詩，這原本是某項藝文活動的名稱。當下我不太能理解它的意涵。經過
了好些年，也只是偶然回想。我們見過面後，我生了一場大病好幾天。那時我突然意識到，
我一直處在那我所謂的邊境裡。我處在一個連神也不知道的地方，悠悠盪盪。
是的，我處在邊境裡，那就是邊境。
(如果你是患者而且拒絕佛洛依德式心理治療，也拒絕將自己交給普羅大眾的上帝
或信仰， 那我想大概是無可救藥了。)
(二)
進入邊境的人，總像是個患了特殊憂鬱症的病人。左顧右盼也不知道自己的方位。早晨沒有陽光，
夜晚沒有月亮。不知寒暑，不知飢渴。不知晴，不知雨。靈魂在曠野裡飄飄然，只知道身體裡確實
有某種快要炸開的情緒。呼吸是會痛的，躺著是會痛的，嘆息是會痛的。別人無法諒解，你只能一
個人痛苦。你感到強大的疏離感，在路上，在捷運上，在這城市裡。
如果你只耽逸在這境界裡也就罷了。但我們或許是不得不需要救贖的那一種人。於是你窩在圖書館
角落裡開始讀詩。於是你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戴上耳機聽那令人心碎的樂音。於是你翻開某本攝影集
尋求你曾在夢境裡見過的場景。如果那麼剛好你學過那麼一點所謂的才藝，也許你會開始拿著相機
穿梭在小巷弄裡這裡拍那裏拍然後站在街角開始思索。也許你會拿起吉他彈著破碎的音符卻不成曲調。
也許你會拿起筆，卻一動也不動像在發呆似的，開始....寫詩....。
由於無法忍受那過於懾人的寂寞，我們渴望被人救贖，透過同樣來自邊境的呼喊。我們也可以反過來，
透過自我書寫的方式救贖自己。(同時也可能救贖了別人)。我不敢確定救贖是不是最恰當的字眼。那麼
我可以提出一個可能是更好的說法：我們渴望更深形式的溝通。更深一層的相互理解。也許救贖本質上，
就是更深層的相互理解也說不定。我以為那是做為人最有價值的努力了。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三毛所認為最快樂的事。)
(三)
「不過是東寫寫西寫寫，有著麼複雜嗎?」
「.....」
「什麼邊境不邊境的，我也看了不少啊，哪來這種說法？」
「恩...」
「別再無病呻吟了，這樣耍自閉自憐有什麼好啊？」
「恩........」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自己也納悶著。那邊境真的是存在的嗎？是不是我自己瘋了的緣故呢？
我跑到海邊，東看看西看看。我跑到山上，東看看西看看，我跑到風裡東看看西看看，跑到雲裡，
跑到樹裡，跑到雪裡，跑到火裡....在哪裡呢？我所在的地方在哪裡呢？
消失了，那個地方消失了。被水淹沒了，被火燒成灰燼了，被我的注視給切割了。離開喧鬧的
那群人之後，我孤零零的。也許邊境真的不存在啊！怎麼會有連神也不知道的地方存在呢？
這樣的想法真是可笑。接下來，我洗澡，我睡覺，我早起，蛋餅奶茶，上班，上班，上班，吃便當，
上班，上班，上班，下班，聚會，洗澡，肥皂劇，肥皂劇，睡覺....。我是真正的行屍走肉了.....
如果就這樣走完一輩子，那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是比較輕鬆的生活方式。問這個問那個也問不到
答案，這樣庸人自擾有什麼好的呢？如果你不願意把自己交給普羅大眾的上帝，你必然會一直面對
這樣的窘況，當你又突然到了神也不知道的那邊境。
我並不是說個人所有文本都必須是來自邊境的呼喚。貼近生活的趣味，小小的感動，夕陽的美，
花的芬芳都可以是文本的開始。我其實更想回答的問題是，我們是為了什麼覺得孤獨？如果你的情人
陪伴在身邊，如果你父母親人還是健康的，如果你有知心朋友，如果你有那麼多福份，為何還會感到
悲傷感到孤獨？而那絕對不是不滿足的的緣故。
(四)
喔，不！算了。我不打算企圖回答為何孤獨這件事，我窮盡一生也辦不到這點。同樣的我也沒有能力
描述關於那邊境實際的風景，是否有花，是否有樹，是否有另一個人，或是... 另一首歌？一直到我遇見
某位寫詩的人，某位彈琴的人，看來沉默，卻悄悄在說些超越語言的語言。
超越語言的語言，超越文字的文字，咬文嚼字。除非是想企圖描述那真正超越語言文字的邊境。其他的
藝術形式到還可以解決，因為本來就不是用文字展現的。但是只能拿起筆的人要如何是好呢？我們給了
它很特殊很特殊的形式，我們稱為：詩。
如果我們可以用平易近人的言語清楚交代生命中所遇見的任何人事物，我們便不需要詩的存在了。如果
有人真的從邊境發出吶喊，想描述更含蓄的花香，更溫柔的陽光，更皎潔的月亮，對別人是全然陌生的
邊境，更難以開口的那些事。
詩，因為擁有這麼樣特殊的形式，讓我們得以寫出無法言說之物時，同時也較容易造成讀者理解上的
困難，並常為人所詬病，什麼打翻的鉛字架啦，語言先行啦，多餘的陌生化美學啦...。 我沒有要替
這種形式辯護，因為我曾經理解過某一首詩，理解過那位從邊境回來的人。從此，我不再把詩當作
是某種文字藝術形式來看待。
詩只有在用文字展現時，才有這樣的特殊形式拿來被運用。我們可以說：那幅畫好美，美的像首詩。
那琴音好美，美的像首詩。那種生活好美，美的像首詩。誰可以告訴我，到底是像哪一首詩？我們
還能把一篇優美的文字說是詩化散文，優美的小說是詩化小說。到底是哪一首詩？
我回答不出來。一樣的藝術形式縱然可以拿來被比較，不一樣的形式要如何這麼做呢？但吾人的確
可以用"詩"去指稱他感受到的，那無與倫比的美感。所以我放肆的，很放肆的，說除了文字藝術形式
的一種以外，"詩"應該可以是更超越，更深層的東西。
你心中必然有著更難以言喻的東西想表達，因而傾向於透過藝術，而非日常生活的語言。你的心在
邊境是如此孤獨而需要救贖，如此撼動而需要沉澱，如此疑惑而需要反覆思索，如此傷痛而需要
自我療傷。你終於在紙上，在琴上，照片上以及一切一切你所能觸及的，留下一點什麼東西。
(五)
一開始，你把紙條鎖在書桌裡，作為自己身為少女的秘密。漸漸的，你把日記放在國語課本上，上片壓著
你細心製作的美勞作品。接著，你讓它安靜地在書桌上闔著，如果你弟弟冒失的闖進來東翻翻西翻翻，
你便破口大罵，說他不該翻你的日記的，你可能不知道你很生氣只是佯裝的(好啦，也可以真的很生氣啦)。
然後，你在上課的時候拿出一本很別緻的記事本寫些什麼，你可能也不知道，其實你希望你的好朋友靠過來
問你，寫些什麼呢？你很不好意思的闔上筆記，說：沒有啊。然後呈現少年維特的煩惱似的表情。
如果你很不幸，發現自己被放逐到更遙遠的邊境，也更不幸發現自己不得不需要救贖時，你尋求更成熟的
語言，更特殊的形式，更美麗的樂音，可以更radiohead，steve vai，可以更阿凡達，也可以更阿莫多瓦，
可以更張愛玲，也可以更村上春樹...
最後你寫上了網路，自己卻更加安靜。那本來不是你的責任，如今你卻好像穿著絲質襯衫打著滾邊燙金的
搬運工，整座碼頭的貨物，都等著你一個一個好好小心翼翼的卸下來*。
* 三洋維士比 / aberration
(六)
在進行所謂創作好久好久之後，你發現你所渴望的人跟人之間更深層的溝通，完美的交流是如此難以可得。
(我花了十多年)你有點沮喪，有點氣憤，更加孤獨，卻不會再發牢騷，看起來更加無所謂，看起來更加謙虛，
內心卻依然孤傲。一直到你遇見某個詩人，某個樂團，某位攝影師，或是更平凡無奇的人。你再次被放逐到
更遙遠的邊境去了。那裡更荒涼，更寒冷，太陽是藍的，風是苦的，水不是透明的，草是枯的。一切都結束
的風景*，安靜異常，你甚至連自己的哭聲都聽不到。
*(你也看過浦澤直樹的怪物啊)
而我非常幸運。不知哪來的神諭，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真的在哭泣。在半夜的倉庫裡沒有人知道的哭泣。
我試著放空了一下下，轉向身後。才發現，我原來所處的世界是這麼美麗，這麼溫暖。草是綠的，花是
香的，水是流動的，你看見太陽，看見月亮，看到街角的景色，看到紅綠燈，吵雜的車子和喧嘩的人潮。
你方才聽的歌曲已結束了，耳機是靜默的。你發現你在這裡。你在你正站在的車站裡。你發現你站在街角，
手裡拿著還有剩餘底片的舊式相機。你發現你手裡拿著琴，卻聽見電線杆上的麻雀啼鳴。你發現原本坐在
前方座位上的男生不知道去哪裡，桌上攤著一本計算機概論。
你回到這世界來，心中充滿感激，眼眶濕潤。你想向這個世界，所有的人，說聲謝謝！你從新感受這世界，
你聽過的歌曲都迫不及待拿來聽，你再次翻開架上的攝影集，你連上網路，在某個角落讀著，某個人的詩。
然後你發現你自己已熱淚盈眶。恭喜你，你得到了救贖，不管它是怎麼來的，怎麼去的，我回答不出來。
你真正學會了謙虛，真正學會了閱讀別人的詩。你開始知道，某些人可能像你一樣從邊境回來，對你訴說
的無法言語的景物。我知道你渴望的更深層的溝通依然很難得，但是此時此地，你的確與某一首詩，某一
首歌，某一幅畫和作者產生了無法言喻的深層溝通。恭喜你了，哪怕現在只有一首，在生命的旅程上，
你知道你還是可以抱著希望去期待未來的一次相遇。--你聽見來自邊境的聲音，以任何的藝術形式。
你開始可以去體會，那作品背後的"詩"，極緻的美，極緻的無法言說。那是一份具有驅動力的存在，
一份認真過生活的人，認真問問題的人，認真感受的人，都要付出心力去描述的存在。
(七)
那是無載體的詩。我所能描述的最美的存在。
於是我們開始創作，用任何藝術形式。所以我終於能理解，為什麼藝術的邊界都是詩。因為我們感受到
"詩"，所以開始發展，開始嘗試自我完成。無論你的表現技巧是好是壞，都是美的。那份感動都是美的。
你想聽到的並不是你寫的很好這些稱讚，而是某位閱讀的人告訴你：我懂。
你終於打破了週遭的牆，而建了一座橋樑通往某人。也是一直到現在我才能夠理解，福音戰士劇場的最後，
身邊的人為什麼對著真嗣說，恭喜了。受傷之後的痊癒，寒冷之後的溫暖，殘缺之後的完整，憎恨之後的
原諒，被放逐後的歸來。你的鞋底沾滿了邊境的泥沙，雙眸映著邊境的星辰。你看來很憔悴，卻年輕了二十
歲。你尋回了你的赤子之心，在這麼多年以後... .可能就像尼采說的那樣。
謹以此向我喜愛的詩人和樂團致敬，並深深感謝每位自邊境歸來的旅人，我心裡的一片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