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的。只是這裡面的我不是我,但可能是未來的我,也可能是未來的你。所以請你和我一起來揣想吧!早些面對,或許是好的。
約莫是一個初春的午後,溫柔的斜陽掩映在彩雲間,為人間喚醒沉睡已久的暖意。這應當是可喜的,我卻感到悲哀,因為即使是再暖煦的陽光,也會有它照射不到的地方。
我獨自在家附近的公園裡的涼亭坐著,微風像是不安定的空氣,拂過我的星星白髮,讓我不能僅是空白的坐著,稠密的思緒,在風中纏繞糾結成一張花紋極為繁複的細網,彷彿什麼都能夠網進,想似偉大,而其實煩惱正是由此生,煩惱又有什麼用處?像我這樣被時代遺棄的老人,心中的想法和情緒,對年輕一輩而言,似乎是不需要在乎的!一想到這,唉,再想也只是更加心酸。
我伸了個懶腰,眼神定睛一望,在公園另一端的灰黑沙地、朱紅鞦韆、象牙白滑梯,一群幼稚園的小朋友正在嬉戲,臉上是一派的天真活潑,那是唯有小孩才能有的純真,彷彿一彎銀白的新月,從泰戈爾的詩集走來。
我忘神地望著他們,讓我不禁想起自己的孫子、孫女。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一直以來就很少,原本好不容易盼到可以見他們一面,我連禮物都買好了,到了當天,卻只有兒子獨身前來赴約,他向我訴說孫子、孫女都因為課業而無法前來。他言不及義地和我說了幾句,約莫過了十幾分鐘,他拍拍尚未坐熱的屁股,就要走人,留下一包爬滿細菌的錢袋,我緊握在手心。它沒有一點溫度,有的只是令人作嘔的臭味和不潔,而我內心下降的自卑,使得這錢變得更為沉甸,即使這錢的厚度薄得可憐。我又該怎麼被計算呢?
不!也許我不應當如此悲觀。至少我還有一條羸弱的老狗;自年輕結交至今的真摯好友(但他昨晚猝然從生命中離席,告別了我,也告別了他自己,走得乾乾淨淨的,也算是個美麗而蒼涼的走姿。);一位陪我走過歲月山河中風風雨雨的結褵;身懷剛剛好的棺材本,對我這個一隻腳已踏入歷史的人而言,芬芳的樟木棺材,是開始腐敗的臭皮囊的最後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在我生日那天,妻子與我到日本料理店慶生,小酌一番,微酣之際我對她說了上述的話語,她倒是很簡潔的給我一句「無聊」,便不復言語了,但我可以清楚看見,她的臉幕低垂,微揚的嘴角漾起淺淺的笑意,在緋紅的容顏中開出一朵美麗的花兒來,綻放著昔日青春的清輝。
看了這些被外傭推出來曬太陽的老人,他們內心的封鎖,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被鎖得更死了。也許他們早已死去──沒有熱情和目標的生命,只是一處陽光照射不到的荒蕪。所以,我應當是欣喜的,在這個初春微涼的午後,彩霞滿天,依舊是充滿希望的。我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準備回家去。
我走在歸途中,想起氣象預報說,冷鋒將至,我要提醒老伴多加件外套,以免著涼了,並將電暖爐搬出,還有一些話一定要說,除了時間的急迫倉卒,怕沒有機會說,也怕過了那個時分,我便沒有說的慾望了,所以更要把握。
此刻,餘輝在我身後輕映,將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蔓延至路的盡頭。我就走在自己的影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