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月 19, 2010 9:48 pm
一
如果有機會在某時某地某事，遇上父親，我將毫不猶豫地一腳踢向他的下半身又或一拳打向他的面頰。（但即使搜索記憶中任何細碎片段，也只能找到樣子模糊的他。所以，我並不覺得能在人流中認出如此陌生的他。）如果有朝一日，父親走過來拍我的肩膀，並說：孩子啊，我是你的父親。我會冷冷地說：老伯，你認錯人了。然後掙脫他的手掌大步向前走。（前提是我並沒有認出他。）
當然，當然這一切也僅是幻想罷了。（事實是，我並不覺得自己在將來會遇上他。）
二
假設過去=X，現在=Y，X+Y必定等如未來（Z）。Y，一秒過後已經變成X。Z亦是一樣，一秒過後就是Y。X永遠影響著Z，Y的舉動必定源自X。由此可見，X比起Y和Z佔著更重要的地位。
「X+Y=Z」是完美理論。學問、經驗、健康、人際關係——你的人生，都能從這理論得到解釋。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擺脫過去。即使是勇敢面對，抑或懦弱逃避。過去就如你的影子一樣，縱使在黑暗中以為它已經消失（其實並無一刻不在），一不小心走到陽光照射的地方，影子驀然於手指現身，於是你知道：它將永遠跟隨著你。
三
大約是一年前吧。那時候，我第一次嘗到死神在如此接近的距離奪去生命的滋味。由小學開始相識的朋友，和我進了同一間中學，然後在三年後的某一天跳樓自殺。學校宣佈的時候，我因為告假而在家中睡覺，朋友打電話來安慰才知道甚麼事。
寫作可以療傷。這句話很多人說過。最初我也是這樣想，於是就寫啊寫啊用寫來面對死亡。先寫了第一篇，題為：依然，要活下去。其實，我並不想寫。那就像把當天如何聽到電話。如何在街上哭泣。如何告訴給另一位小學同學。如何去他的喪禮，確認這是一個事實。把這些再重新經歷一次。但還是決定寫，因為自己也是一個謀殺他的人（一場自殺即如集體謀殺），急切地寫好再拿去參加比賽，想，如果勝了就把獎金寄給他的家人，以一個罪人的身份。
第二篇：給你的一封信。給已經死去的他。寫自己承接了他的愛，化為自己努力活下去的動力。然而卻深知這無非是安慰自己（也許是安慰他），企圖以虛無縹緲的愛來掩蓋自己的悲傷，自以為這樣足以忘記他的死亡，再也不為所動。活下去，就甚麼事也沒有了。寫一封寄不出的信，寫給自己作為安撫而已。
一年後，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這次在禮堂集合大家，由校長宣佈：「……不幸墮樓身亡，請大家為他默哀……」，雖然是一位不認識的同學，但我突然抽痛起來，竟然如此相似啊。在大家默哀的時候，悄悄抬頭睜開眼睛，看著眾多低頭仿如祈禱的姿勢，想，不知道那時候是否又是同樣情景呢？雙手緊緊地抓著膝頭，原來傷口從不康復，無非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所謂的寫作療傷，也許只是一種把同樣的情景不斷地重播數百次的方法。當感覺也麻木起來，就以為傷口得到治療，因為沒有感覺。（甚至嘗試過，若無其事地談論他。）
四
「咦，你沒有阿爸？」他突然大叫，不知道從甚麼地方得來的消息。本想轉頭，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流下來，為免旁人看見，馬上就伏在桌子。其他同學發現我正在哭泣，一時間勸慰之聲不絕於耳，那位男同學馬上走來，不斷道歉……
那是小學的事情，回想起來，那位男同學的確無辜，因為後來幾乎和他斷絕來往。當年更把這件事引以為恥，竟然當著大家的面前哭了出來！——為甚麼會哭，不是從小已經有覺悟嗎？沒父親就沒有父親，不會對自己有甚麼影響，要和常人一樣生活。但我竟然哭了出來……突然發現這是第一次：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你沒有阿爸。
是不是我一直在逃避這個話題？引以為恥，原來我依然覺得這是一件恥辱，把它埋在所謂的覺悟之下，沒意料覺悟竟是如斯脆弱，連幾句語言也無法抗禦，被點破後就唯有詫然哭泣。
五
人類，在最初出生是並無倫理存在。所謂的倫理只不過是經由潛移默化的教育所傳遞給我們，媽媽和爸爸以及社會的決定，於是從混沌無知便開始不斷地說，這是媽媽，這是爸爸，這是社會。
這就是倫理。
六
在我的記憶中，對父親最深刻的回憶僅有兩次。第一次的影像就如鏡頭被水氣入侵：在房間外看見她和他吵架，他走了，她則哭了，然後他再沒有嘗試回來。第二次就清晰多了，好像是去男方親戚那邊，只有我和哥哥。他就這樣突然出現了，想咒罵但無法張口，想逃走卻邁不開腳步，呆立。
他靠向哥哥，用嘴唇吻向他的面皮，烙下罪惡之印。幸好他並沒有吻我。晚上他帶我們去買遊戲卡，然後再和我們道別。媽媽詢問著我們去了甚麼地方，我們手上拿著遊戲卡如實報告，然後讓我們睡覺。
（真恨自己當時為何會開心地挑選了遊戲卡，根本不該接受一位陌生人的送禮。）
七
關於這些事，當意興來了而身邊又有好朋友時，我會和朋友談起來。回憶起來難免有所感懷，但只要接受了這些回憶——並不是面對和逃避——所指的僅是承認它成為我的一部份。該悲傷時悲傷，該憤怒時憤怒，本無必要抑止這些情感。
最近和朋友談起一些感觸，「有一天晚上，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幸運。」我以童話式的語氣說，「雖然有時候會抱怨自己的過去，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但現在想來，這些過去也造成現在的我，也令我能從更不同的角度去看事情，屬於自己獨特的角度。縱使別人可能很幸福，又或者比我更多的發展空間，但其中必定失去一些角度；而我得到了這些角度。」
朋友詫然，其實我只是隨意扯開話題。
八
「X+Y=Z」是完美理論。雖然X無疑是佔著極重要且不斷增加的地位，但Y卻是掌握我們的手中，換言之，如果Y能夠掌握得好，累積下來X必然會變得更好。從這角度來看，由於X影響到Y，而相加等如Z，那Z將向著正面的方向發展。反之亦然。
如果有機會在某時某地某事，遇上父親，我將毫不猶豫地一腳踢向他的下半身又或一拳打向他的面頰。（但即使搜索記憶中任何細碎片段，也只能找到樣子模糊的他。所以，我並不覺得能在人流中認出如此陌生的他。）如果有朝一日，父親走過來拍我的肩膀，並說：孩子啊，我是你的父親。我會冷冷地說：老伯，你認錯人了。然後掙脫他的手掌大步向前走。（前提是我並沒有認出他。）
當然，當然這一切也僅是幻想罷了。（事實是，我並不覺得自己在將來會遇上他。）
二
假設過去=X，現在=Y，X+Y必定等如未來（Z）。Y，一秒過後已經變成X。Z亦是一樣，一秒過後就是Y。X永遠影響著Z，Y的舉動必定源自X。由此可見，X比起Y和Z佔著更重要的地位。
「X+Y=Z」是完美理論。學問、經驗、健康、人際關係——你的人生，都能從這理論得到解釋。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擺脫過去。即使是勇敢面對，抑或懦弱逃避。過去就如你的影子一樣，縱使在黑暗中以為它已經消失（其實並無一刻不在），一不小心走到陽光照射的地方，影子驀然於手指現身，於是你知道：它將永遠跟隨著你。
三
大約是一年前吧。那時候，我第一次嘗到死神在如此接近的距離奪去生命的滋味。由小學開始相識的朋友，和我進了同一間中學，然後在三年後的某一天跳樓自殺。學校宣佈的時候，我因為告假而在家中睡覺，朋友打電話來安慰才知道甚麼事。
寫作可以療傷。這句話很多人說過。最初我也是這樣想，於是就寫啊寫啊用寫來面對死亡。先寫了第一篇，題為：依然，要活下去。其實，我並不想寫。那就像把當天如何聽到電話。如何在街上哭泣。如何告訴給另一位小學同學。如何去他的喪禮，確認這是一個事實。把這些再重新經歷一次。但還是決定寫，因為自己也是一個謀殺他的人（一場自殺即如集體謀殺），急切地寫好再拿去參加比賽，想，如果勝了就把獎金寄給他的家人，以一個罪人的身份。
第二篇：給你的一封信。給已經死去的他。寫自己承接了他的愛，化為自己努力活下去的動力。然而卻深知這無非是安慰自己（也許是安慰他），企圖以虛無縹緲的愛來掩蓋自己的悲傷，自以為這樣足以忘記他的死亡，再也不為所動。活下去，就甚麼事也沒有了。寫一封寄不出的信，寫給自己作為安撫而已。
一年後，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這次在禮堂集合大家，由校長宣佈：「……不幸墮樓身亡，請大家為他默哀……」，雖然是一位不認識的同學，但我突然抽痛起來，竟然如此相似啊。在大家默哀的時候，悄悄抬頭睜開眼睛，看著眾多低頭仿如祈禱的姿勢，想，不知道那時候是否又是同樣情景呢？雙手緊緊地抓著膝頭，原來傷口從不康復，無非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所謂的寫作療傷，也許只是一種把同樣的情景不斷地重播數百次的方法。當感覺也麻木起來，就以為傷口得到治療，因為沒有感覺。（甚至嘗試過，若無其事地談論他。）
四
「咦，你沒有阿爸？」他突然大叫，不知道從甚麼地方得來的消息。本想轉頭，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流下來，為免旁人看見，馬上就伏在桌子。其他同學發現我正在哭泣，一時間勸慰之聲不絕於耳，那位男同學馬上走來，不斷道歉……
那是小學的事情，回想起來，那位男同學的確無辜，因為後來幾乎和他斷絕來往。當年更把這件事引以為恥，竟然當著大家的面前哭了出來！——為甚麼會哭，不是從小已經有覺悟嗎？沒父親就沒有父親，不會對自己有甚麼影響，要和常人一樣生活。但我竟然哭了出來……突然發現這是第一次：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你沒有阿爸。
是不是我一直在逃避這個話題？引以為恥，原來我依然覺得這是一件恥辱，把它埋在所謂的覺悟之下，沒意料覺悟竟是如斯脆弱，連幾句語言也無法抗禦，被點破後就唯有詫然哭泣。
五
人類，在最初出生是並無倫理存在。所謂的倫理只不過是經由潛移默化的教育所傳遞給我們，媽媽和爸爸以及社會的決定，於是從混沌無知便開始不斷地說，這是媽媽，這是爸爸，這是社會。
這就是倫理。
六
在我的記憶中，對父親最深刻的回憶僅有兩次。第一次的影像就如鏡頭被水氣入侵：在房間外看見她和他吵架，他走了，她則哭了，然後他再沒有嘗試回來。第二次就清晰多了，好像是去男方親戚那邊，只有我和哥哥。他就這樣突然出現了，想咒罵但無法張口，想逃走卻邁不開腳步，呆立。
他靠向哥哥，用嘴唇吻向他的面皮，烙下罪惡之印。幸好他並沒有吻我。晚上他帶我們去買遊戲卡，然後再和我們道別。媽媽詢問著我們去了甚麼地方，我們手上拿著遊戲卡如實報告，然後讓我們睡覺。
（真恨自己當時為何會開心地挑選了遊戲卡，根本不該接受一位陌生人的送禮。）
七
關於這些事，當意興來了而身邊又有好朋友時，我會和朋友談起來。回憶起來難免有所感懷，但只要接受了這些回憶——並不是面對和逃避——所指的僅是承認它成為我的一部份。該悲傷時悲傷，該憤怒時憤怒，本無必要抑止這些情感。
最近和朋友談起一些感觸，「有一天晚上，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幸運。」我以童話式的語氣說，「雖然有時候會抱怨自己的過去，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但現在想來，這些過去也造成現在的我，也令我能從更不同的角度去看事情，屬於自己獨特的角度。縱使別人可能很幸福，又或者比我更多的發展空間，但其中必定失去一些角度；而我得到了這些角度。」
朋友詫然，其實我只是隨意扯開話題。
八
「X+Y=Z」是完美理論。雖然X無疑是佔著極重要且不斷增加的地位，但Y卻是掌握我們的手中，換言之，如果Y能夠掌握得好，累積下來X必然會變得更好。從這角度來看，由於X影響到Y，而相加等如Z，那Z將向著正面的方向發展。反之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