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起心動念良久,在身心意神窯裡,添柴控火,攪土拌模,探尋著一些配方與秘方:東方與西方、玉與瓷、美人祭與貝特格、陳玉慧與魏翰、馬新與馬蓮、教會與權力、仿與真……
一篇一篇日記體的素燒成形,再漸次施釉繼而釉燒,每一字所凝結而下的就是「瓷淚」(字淚),瓷亦有魂,字亦有魄,海德格:「語言的肉身因素,亦即語言的聲音與文字特性,是否得到充份的經驗?」而此窯燒的過程是否會產生窯變?火之幻化在於作者與讀者所交織出的火花,可有器異奇者?
此「器」是西方的觀點,東方的成品?抑是東方的觀點,西方的成品?「他曾走過易北河畔,去過桑伯歌劇院,在咖啡館吃過Baumkuchen(年輪蛋糕)和Stollen(德國聖誕蛋糕)」,外為Wilhelm Buhl,內為陳玉慧,將清時乾隆朝事皇規比擬成演戲,唯唯諾諾尖聲細眉單鳳眼,很西方觀點的中國;馬新與馬蓮的合體,既陰亦陽,似中仿西;一介情場失意漢,前去神秘的中國,一察汝瓷的秘方。稍早在西方已有鍊金師貝特格,為奧古斯都強王所縛陣日沉迷酒精,在亞伯茲堡進行實驗,以薩克森各地徵收的土,依不同比例,嘔心瀝血,大功告成,做出白瓷,是乃白金;雖然他們遲至一七0九才破解製瓷之秘。後來法蘭西龐巴度夫人,對塞爾夫瓷場影響甚劇,因鼓勵法國工匠,揚棄畫中國花鳥,斜眼帶斗笠之人,畫出法蘭西氣派,以致與麥森瓷器相抗衡。
故此銜命於麥森瓷場顧問委員馮西德芬男爵探求汝瓷配方與介紹中國文化的任務,為與塞爾夫瓷器一決高下,如何在滿清排外的情況下進行?彼時動輒天主教會與耶蘇會等勢力的消長及宮庭內皇太子們爭權奪利,玉之真偽,涉及欺君與否?而汝瓷便是仿玉,玉乃國王的石頭──囯,尤以白玉為最,白玉──皇也。因此自古以來,王公貴族們總擁瓷抱玉以彰顯身份,此「玩物」風氣,造就了一番文化盛事,從好處看是讓器物更臻美學之極致,例如「美人祭」之色澤,女兒捨身救父,投火而就的絕美釉紅,反之卻苦了一般百性、工匠,為投其所好,日夜窯燒,思土思色思具而不成人形,但是魏翰 (Wilhelm Buhl)遠渡重洋來此,為療癒一段不可能的愛情傷口,卻因時間與距離的沖刷而變得船過水無痕,另起一番新的異國之戀,愛情的基調在此顯得仿瓷仿玉是慾是火悄燃而蘊。
當東方與西方相遇是為「互沁」,而玉無假玉只有仿玉。「你很可能活在自己的土地上,都活得像異鄉人」,那麼在一本書中生活,活進那個真真假假的世界,讓自己的思維「在地化」,置身於曲折獨有的王國是你的私領土,正埋下一塊玉,沁著唯一的紋路與色澤,通其靈溫潤附身;展卷宛如「盤玉」,無時無刻不在把玩,因之玉石色變「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玩物」未必「喪志」,最奇特的世界由之而來。
海德格:「思是一種手藝,思本質上是一種手的勞作,與思關係最密切的是手,而非語言。」當一個作家著筆為文,當一個工匠製作器物,當一個廚師起火料理……「空間性得以可能」,「物把那些與之相關的東西,收集於自身之中而形成一個統一集合體,從而展開出一個世界來,使存在在此世界中顯現而在場」。你是否在場?從一七六三年德勒斯登到一七六八年的北京,受文藝復興啟蒙的歐洲正如一頭逐漸長大的獅子,而清朝的鎖國政策,從一頭虎虎生威的老虎,逐漸轉為病貓。你是否在場?從《海神家族》的台灣想像到《CHINA》清制時期的中國想像,你是否在場?
真偽之辨或之辯,在歷史與小說裡,在芋頭與蕃薯裡,顯得如此如此的「後現代」。
Let it be!